事发突然,我并没有来得及去看方木眼睛拆线后会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原因是中国西南的一个小镇突发地震加泥石流,我们医院被省厅点名,必须派一支专业且有经验的医疗队伍去前线支援。
我就在这支队伍里面,同行的有两名外科大夫,均为男性,还有一名妇产科医生,以及三名护士,一共六个人,定好明天九点,准时在机场集合。
动身的前一天,我提前下班,回家收拾行李,说是提前,回到家其实也已经有十点了,这些天,我跟那个叫欧阳娜娜的女孩轮流照顾着方木,但因为走得急,我来不及跟他说,他眼睛拆线的那天,我可能去不了了。
我在卧室整理衣物,茉莉在摇摇床旁边拿拨浪鼓逗着嘟嘟玩,辛普森也帮我一起整理行李。
茉莉突然道:“妈妈,你要去多久?家里就剩下我跟辛普森太太还有嘟嘟了,我想你了怎么办?”
小姑娘可怜兮兮地注视着我,大眼睛晶亮。
我跟辛普森太太对视一眼,把叠好的衬衫放进箱子里面,回答她:“那就给我打电话呀,你要听辛普森太太的话,有时间还要照顾好弟弟,懂了吗?你今年就快九岁了,不再是小小孩了。”
茉莉扔下拨浪鼓,跑向我,抱着我的腰磨蹭,她已经长得很高了,都到我的胸口了,声音闷闷地传来:“妈妈,我不想你去,电视里面说那里很危险,很多人都被埋在了房子底下。”
闻言,我心下一热,小姑娘是担心我呢,忙把整理好的衣服放下,轻轻推开她,在她对面蹲下,抓住她的小手臂,严肃地跟她讲:“茉莉,这是妈妈的工作,正是因为有很多人被埋在了房子下面,才需要无数像妈妈一样的医护人员去支援他们,救他们,你懂我说的吗?这是医生跟护士的天职,妈妈不会有事的,那里现在已经安全了,你要听话,嗯?”
她抬起头,满眼泪花:“可我还是不想妈妈去,我只想妈妈陪在我身边。”
我眼眶一热,对这种状况感到无措,以前妈妈在时,无论我去哪里,茉莉都不会太黏我,现在她跟我一样,我们能倚靠的只有彼此,辛普森太太固然好,但在孩子眼里,谁也取代不了妈妈的位置,我突然感到抱歉,没有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已经是我的错了,还让她小小年纪就尝尽离别的苦。
我将她拥入怀中:“宝宝,妈妈很快就回来,我跟你保证,会每天都接你的电话,乖,好不好?你要学会坚强!”
“那我今晚要跟妈妈睡。”
我笑,揩拭掉脸上的泪渍,摸了摸摸她的头:“好,我们带弟弟一起好不好?”
“嗯!”她拿手背抹着脸上的泪水,这时嘟嘟突然坐起来,抓着摇摇床的边沿,冲着我喊:“妈妈,抱抱!”
我跟茉莉会心一笑,辛普森太太走向前,抱起嘟嘟:“噢,我的小宝贝,真是乖,是知道妈妈明天要去外地了吗?”
这一晚,我很晚才睡着,辛普森太太一个人睡,我把茉莉跟嘟嘟一起放在我的床上,嘟嘟睡中间,茉莉睡最里面,床头灯昏黄的亮着,像是在为离别做烘托。
看着熟睡的两个小家伙,我第一次感觉自己真的是个大人了,以前尽管也是坎坎坷坷,但因为有妈妈在,不管发生什么,都有她帮我顶着,而现在,我唯一能倚靠的,只是我自己,这小小的两个人儿,已经懂得了思念是什么吗?
在我出神的空隙,手机响起,我翻过身,拿起一看,居然是韩国泰打来的,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准确点说,我是在刻意回避他,在如此夜深人静的夜里,他打来电话,我本能地想按断,鬼使神差的,居然按了接听键。
“你好,韩先生,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江南啊,我听辛普森太太说,你明天要去地震灾区支援,她还说茉莉不想你去,我在想,要不你别去了,我跟你们院长很熟,要不我去打个招呼,让他换个人替你?”
我一阵诧异,对他这种行为表示反感,却仍礼貌地道:“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这是我的工作,既然上面派我去,自然是有他们的安排的,就别破坏规矩了。”
我只差点说他,你想让全医院的人说我走后门吗?
他突然沉默,听筒里传来他沉重的呼吸声,我觉得尴尬,忙道:“韩先生,这么晚了,我先休息了,再见!”
“江南……”他忙叫我。
“请说。”我客气道。
“要不我明天让司机送你去机场吧?”
我抚了抚额头,觉得他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或者说,是我一直以来的态度给了他错觉?为了不给自己添加麻烦,我果断道:“韩先生,请你不用过分关心我,我们之间,除了明惠跟孩子,再无其它,当然,若是我多心了,就自然最好,抱歉,我先挂了!”
不等他再说什么,我已经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扔到了枕头底下。
客观来说,韩国泰对我并不算差,不管是因为明惠跟孩子,还是基于他个人对我的欣赏,他都给过我不少帮助,就连明惠转到我名下的那笔钱,若是他有心拿回,我怕是也要乖乖奉还。
对他来讲不值钱的东西,却给了我很多安全感,但我不能放任自己,若是要这样,当初就不会跟余成离婚,也不会拒绝楚皓的提议,就连现在,贺成说会照顾我跟孩子,我也不该拒绝才对。
但现实不是这样,他们都不是普通的男人,越是不普通的男人,你越不能把自己当成灰姑娘,总有一天,他们会对你感到厌倦,我很清楚这一点。
韩国泰对我,或许有一时的新鲜感,再加上我对他强硬的回避,自然会激发他的征服欲,像他这样的男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拿钱征服女人。
他以为我看不懂,其实我都懂,所以才一直避着他,或许他不那样想,多半还以为我在欲擒故纵。
可有什么重要,我只要能按照我自己的方式好好生活就可以了。
我翻了个身,按掉床头灯,现在我已经不需要安眠药,也能安然入睡了,这是在母亲过世后,就开始好转的。
第二天,我们五个在机场集合,坐上飞往西南C市的飞机。
飞机在天上盘旋了三个小时后,安全在当地机场着落。
但这里距离事发现场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因为我们是在C市的一个临市降落的,因为地震已经摧毁了当地的机场。
我们在机场外面徘徊,这里是高山环绕的地方,从A市那种亚热带上的飞机,我们所有人都穿的异常单薄,大家慌忙打开行李箱,找出事先准备好的棉衣。
同事老李负责联系当地的联络人,一个小时后,有一辆面包车过来接我们。
我们五人对望一眼,一起上了那辆车。
司机是本地人,不会说普通话,好在老李见多识广,居然能用当地的话跟司机交流,问他怎么会说这里话的,他不无得意的说自己大学是在这边上的。
我们一车人都笑他,是赶巧了。
通过老李跟那司机的交谈,再经他翻译给我们听,大致情况是这样的:地震发生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两天,国家有关部门已经派了消防官兵跟医护人员,以及大量物资过来,但由于道路损毁严重,运输救援物资的大卡车全部被滞留在了靠近棚户区一千米远的半路上,当地政府正在极力疏通道路,就连来接我们的这辆面包车,也是绕了好长的路,才赶到我们跟前,如若不然,就得我们自己想办法去往灾区了。
车子一路向前,我们五个像棵墙头草一样,被晃得左右摇摆,妇产科的王姐,本来就晕机,如今又被这么一摇晃,整个人一个没蹦住,当即就拉开车窗,哇哇大吐,吐完后,整个人脸色泛黄,我忙递给她纸巾,她胡乱抹了把嘴角的污渍,虚弱地靠在她旁边的小护士身上。
路虽然不好走,还好我们五个人齐心,彼此安慰,彼此照应,在两个小时的颠簸后,车子终于停在了一长溜的大卡车后面。
老李告诉我们,现在必须步行到棚户区,大卡车全部开不动,小机动车也别想进去。
我看了眼前面那一长排披着地震救援物资横幅的大卡车,只觉腿软,这地震发生在什么地方不好,非得在这山顶上,已经折腾得够呛了,还要拎着行李爬这么陡峭的山路?
老李催促道:“大家赶紧下车吧,让人司机去接其他人,我知道大家的心情,想想那些因灾难失去生命跟家庭的灾民吧,这样,你就会觉得,即使爬爬山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刚才还病殃殃的王姐也附和道:“是啊,老李说的对,大家下车吧,我们是来支援的,就该有个支援的样子,别忘记我们的职责。”
她这番话一出,所有人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纷纷跳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