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晏语调温和,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顾盼探询地看向他:“道长,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许清晏装模作样地取出一个风水罗盘,沿着府衙四周,走来走去,口中念念有词。少顷,他掐着手指推算,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顾盼连忙上前,担心地叫道:“道长!”没化解他的灾难之前,他可不想看到许清晏出事。
许清晏把那块染红的手帕藏到袖中,连连摆手:“无妨。”必须要藏起来呀,上面涂的是石榴汁,顾盼一查看会发现端倪的。
陶陶说:“公子,我听村子里的老人说过,窥探天机要付出很大的代价。道长受伤,是不是有了收获?”
顾盼连忙把许清晏往府里请:“不知道长看到了什么?可要好好休息一下?不管需要什么灵丹妙药,或是燕窝鱼翅,这里应有尽有。”
许清晏谢绝他的好意,虚咳一声,慢悠悠地开口:“方才我的师承罗盘显示,有一股紫气自东来。东面正是击鼓的方向,可那里并没有什么贵人。”
顾盼对他的话非常认可,凭借顾盼的身份之高,除去宫里那几位贵不可言的,还真没谁配在他面前称“贵人”两字。
“既然不对人,那便是对事了。想到小公子的大凶之兆,我不敢耽搁,连忙掐算,一算之下,才窥见了天机。原来公子化解灾厄的方法,在此事上。”
说到这里,许清晏卖了个关子,顾盼连忙催他,等把顾盼胃口吊得差不多了,他才继续道:“只要公子能收集够功德,能破开灾厄。不过这个功德比较特殊,必须通过判案获得。”
肚子里稍微有点墨水的人,都知道功德是佛家的说法,准要拆穿一个道士干嘛胡诌?但顾盼大字不识一个,许清晏把道家、佛家杂糅一团,乱说一通,顾盼居然也信了。
“难怪道长看到紫气,原来判案能够破解我的凶兆。”顾盼恍然大悟,紧接着便催促:“那还等什么,赶快升堂啊!”
公堂之上,挂着明镜高悬四个大字的匾额。衙役分列而立,手持杀威棒,随着惊堂木拍起,口中喊着:“威武!”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子被带了上来,他三十余岁,一身葛布衣裳,看起来穷困潦倒。
顾盼第一次升堂,不懂流程,师爷替他问道:“堂下何人?所告何事?”这位师爷姓吴,穿着一身墨色长衫,年过五旬,声音威严,面色冷厉。
“求青天大老爷为小人做主!小人姓曹,名叫一鸣,家父刚刚去世,还没过头七,哥哥曹鑫却霸占了家中田产,把小人赶出家门。小人不求万贯家财,只求能为父亲守灵。”跪着的曹一鸣,说话条理清晰,想必是读过书的。
顾盼发了令牌,差人去曹家带回曹鑫。等到曹鑫上堂,手中还拿着一份诉状,字迹工整。他有功名在身,见了顾盼不必下跪,一身杭绸圆领袍,质地高档,对比曹一鸣的穷酸,阔绰的简直不像是同一家人。
师爷呈上诉状,顾盼接过来,满纸都是他不认识的字,他挥手把诉状拍到一边,指着曹鑫:“你来说!”
公堂门口围满了人,扬州自古富庶,百姓不愁吃穿,最看热闹,一听说新来的知府升堂,全都赶来围观。见此情景,有人低声道:“看来传言不虚,他真的不识字。”
曹鑫照着诉状念了一遍,满口之乎者也,顾盼一句都听不懂,随口判道:“既然告状的不为钱,那把财产判给曹鑫,曹鑫不许阻拦曹一鸣为父守灵。”
他的话音未落,公堂外面直接炸了:“哪有这样判案的?”
“也不传证人,也不问乡里,只听了曹鑫一番话,信了?”
“你猜他听懂曹鑫说什么了没?我看他根本是乱判!”
人群中,许清晏指着罗盘,冲着顾盼一个劲儿地摇头。百姓的话把顾盼气得不轻,望京里的庶民见到他,连看一眼都不敢,扬州城这些刁民真是不要命!
顾盼从师爷手里夺过惊堂木,啪地一下拍在公案上:“谁敢胡言乱语?杖责五十大板!”此言一出,满堂寂静,落针可闻。
看到许清晏那副要把脑袋都摇下来的架势,顾盼道:“押后再审,退堂吧。”
曹鑫击掌而赞:“新任知府判案真是公道,你想给死老头子守灵,他准了,反正你自己说的不要万贯家财嘛!”
曹一鸣一言不发,埋头赶回灵堂。
另一边,顾盼来到后衙,不悦地问:“道长,你让我判案,我判了,你又一直摇头干嘛?”
许清晏指着罗盘道:“小公子,你判案的方式不对啊,紫气都快散尽了。你这样胡来,非但无法化解灾祸,还会加深它啊。”
“灾祸、灾祸,你一口一个灾祸,我倒要问问你,你说我大祸临头,到底是什么祸?我现在不好好地在这站着吗!我真的搞不懂,这些低贱的小民,到底凭什么影响我顾盼的命数?我不判他们这些破案子,又能怎样?”那群刁民的忤逆,让顾盼语气里有了浓重的不耐烦。
他们不欢而散,顾盼去醉花荫散心,许清晏攥紧那块染了石榴汁的帕子,轻声道:“系统,看来我们得下点狠手了。”
“调|教人渣,乐意之至!”系统愉快地附和。
在许清晏忙着布置大招的时候,洛安兄弟三人也没闲着。洛书留在望京,顶着顾府家仆的名义,四处走动,疏通关系,想要进天牢见父亲一面;洛川派人偷偷监视那些和盐税案有关的官员,他怀疑父亲是被他们推出来做替罪羊的。
至于洛安,那更忙了。随着相处时间变长,陶陶越发信任他,把管理内宅的大权都交到他的手上。非但如此,晚上他还要做顾盼的解语花,既要陪顾盼荒唐的**乐,又要一起痛骂扬州百姓不识抬举。
忙得连觉都睡不安稳,洛安却并不觉得苦,在他看来,这是等价交换。他付出身体、精力,顾盼给他人力、财力。正因如此,大哥才有钱在望京疏通,二哥才能派人去监视那些官员。
终于得空,洛安做的第一件事是拜访吴师爷。挥退下人后,洛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吴叔,求您给我们兄弟三人指一条明路!”双眸中,隐隐有泪光打转。
吴师爷呷着杯中清茶,叹道:“吴某不过是个半截身子进土的糟老头子,能给洛少爷指什么路?”
“吴叔,您在扬州任职三十载,盐税案闹得满城风雨,成批盐商落马,我父亲更是进了天牢,等待秋后问斩,您却没有受到丝毫波及……”
“洛少爷说的话,吴某怎么听不懂?有罪的人才会受罚,无罪的自然继续任职。”吴师爷眸色一厉,“别以为傍上顾盼有什么了不起,今天你也看到了,他连一份诉状都看不懂!根本是个草包!”
吴师爷还有很多拒绝洛安的话,从顾盼来扬州任职的消息传来,他开始打腹稿了。洛安却没有继续纠缠,擦干眼泪站起身子,后背挺得发直。
暗处,徐徐走出一道墨色身影,声音冷如幽冥:“安安,我早说过不要和他废话,你偏不听。你这样问,能问出什么?还是让我来吧,有些人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来人正是洛川,他挥挥手,便有仆人上前,捆了吴师爷。吴师爷大惊失色:“你们要用私刑?你们是流放的罪臣之子,我是正经官身,敢私自囚禁我,对我动刑,你们知道这是什么重罪吗!”
洛安扬眉一笑,露出一排贝齿,白的透亮,无辜得好似三岁孩童:“我和顾盼说你告老还乡了,我会替你当师爷,他同意了。还真得感谢他是个草包呢,换成旁人,肯定会对此生疑。顾盼却说,对着我比对着师爷你这张老脸,愉快多了。”
吴师爷这才开始害怕,连声求饶:“安少爷,川少爷,我好歹也是看着你们长大的……”有顾盼这种草包知府在,恐怕他们随便给他安排一个病死的由头,能秘密处理了他。
洛川的声音冰冷的没有丝毫温度:“带下去!”
吴师爷失踪的第五天,终于有人坐不住了,一间密室之中,两道声音传出,一个低哑:“我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人,都没找到吴师爷被藏在哪里。”
另一道声音则稍显尖细:“当时该杀了他,永绝后患!是你非说那样动作太大,怕被人看出是诬陷洛三立,不许我动手。”
“我也没想到圣上这么在乎洛三立,派了一拨又一拨人南下。吴师爷口风一向紧,不会说出去的。”
“不怕一万,怕万一,万一他熬不住酷刑……我们不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押在吴师爷的忠诚上。”
一阵沉默后,最先开口的那人冷声道:“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另一人连忙制止:“你敢对顾盼下手?他可是圣上的眼珠子,真的惹怒了圣上,江南一系所有官员,恐怕都得为顾盼陪葬。”
那人连连摇头:“蠢得你啊,要杀当然杀洛安,只要他死了,哪里还会有人管盐税案?我们再物色几个年轻漂亮的宠妾,给顾盼送过去,按照他朝三暮四的性子,转眼把洛安忘的一干二净了。”
“高!高!高!”这位同僚,真是让他不得不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