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内心里,是当真有点想去看看那个所谓的白净瓶。
其一是通过伊织染病这件事,发现本时代的医学水平过于令人着急,实在不可信任,必须有点维持健康的办法才有备无患。
其二是他已经把比叡山延历寺视作敌人了。迟早要被信长一把火烧掉的地方,留着法宝葬身火海岂不可惜?倒不如为有缘人所用。
其三,自己怀里那颗红色勾玉,前几天稍微尝试一次,便遭到了反噬,以至于不敢轻易使用。若那强身健体的白净瓶能抵消这道反噬,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问题在于动身的时机。
单枪匹马贸然过去是肯定不行的,还是得先等织田信长动手了,在乘机浑水摸鱼,才是正道。
一时半会急不得。
不过,估计也等不了太长。
……
这段时间流云规划的新家臣团运作十分良好,接受北边三个村子新领地的过程显得非常顺利。
江口助左卫门虽然是个中年文盲,但做事尽心,又有社会经验,带了两个喽啰,整日佩着刀虎视眈眈地在附近转悠,至少明面上是向新领地的百姓们展示了佐佐木家的态度。
被托以政务的速水清兵卫,试图清查三个村子户籍与土地时遇到隐隐阻力,发觉有部分人勾连起来暗自捣乱。却不知是怀念旧主的,还是有别的目的。
他没有硬来而是暗中调查出了村民中的核心成员,收买了一个,威胁了一个,让江口找碴抓了一个。然后再宣布:最早配合完成人口土地核查的村子,三年内年贡减免两成,其次的两年内减免一成,最慢的就要缴纳全额。
于是贫苦百姓们好不容结成的松散联盟,立即就被打破了。三个村的村民纷纷化身奋斗逼,争相讨好速水清兵卫,积极揭发邻村们藏匿瞒报的手段。
全程,小和尚随风跟着速水清兵卫跑前跑后,大开眼界,回来之后声称“感觉已经了解到一些治政驭民的道理”。
听了这事的汇报,流云一直有点过意不去。似乎自己成了教科书上的经典反动阶级,对工农集团进行狡猾和残酷的剥削与欺诈……
尤其随风师弟才十四五岁的样子,本来是块天真无邪的璞玉而已,走上这条道路真的合适吗?
流云反复思考,觉得自己这属于屁股换了,脑袋没那么容易调整过来。
统计好了数据,就放到老和尚兴河那里汇总。
兴河师叔比较关心的是建新庙的事,对账务问题,是脸色苦闷,不太情愿的。但他一向不擅长拒绝,面对流云这个师侄的委托,怎么都无法推辞。
进过了几天的辛苦测算,统计得出,新获封的三个村子加起来,收入要比佐佐木村高了两三成。如果佐佐木村是一千石,那新领地其实不止这个数。
算作一千石,应该是横山城的木下藤吉郎特意关照。
按兴河师叔的说法,现在流云其实是一个理论知行二千石,实际知行二千五百石的“大身武士”。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显然只有江口、速水哼哈二将是不行的。算上兴河与随风这俩编外人员,也才四个。
那么,青田坊、黑田坊这俩妖怪就以新晋武士的身份登场了。“阿青”和“阿黑”的称谓已不合适。
流云非常没有诚意地给他们取了敷衍的名字,分别叫“青田太郎”和“黑田太郎”。
但是青田坊和黑田坊都没怎么多想就接受了。
他俩穿上量体裁衣定做的吴服,配上正儿八经的太刀,成为“佐佐木馆”的守卫。
正好与暗中保护伊织的任务吻合。
说到伊织,她身体渐渐康复,性情也恢复正常,对流云既不像高烧那一晚痴缠依赖,也不再羞涩回避。
只是,听说流云对家臣团做了明确分工,运作得非常顺利之时,她心情有点波动。
“大人真是文武双全,妾身……什么忙也帮不上。身为武家之妻,完全无法尽到责任呢!”
流云听了便道:“不能这么说,有些责任,只靠一个人是没办法完成,起码需要两个人一起才能……”
说这话的并没有过脑子,也没想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但话还没讲完,伊织却忽然双颊飞红,低下头去,露出了羞涩不堪但又有点欲拒还迎的姿态。
“两个人一起……”
她小声重复了这几个字。
流云这才觉得,好像说出了有歧义,容易想歪的话。
看着身边娇柔素净的小妇人,他下意识开口解释,却鬼使神差地说到:“起码要等你身体完全恢复嘛……”
此时伊织连脖子都羞红了,缩着肩膀蜷腿快卷成了一个球,然后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轻轻地从双唇中送出一个“是”字。
这模样,差点让流云英姿勃发。
但之后出于理智还是偃旗息鼓了。
伊织这段时间一直缓慢恢复,始终还是很虚弱的。
……
流云原本以为,这段时间应该是安静闲散的乡野生活。但实际情况,与预想截然不同。
他并没有正儿八经地参加军阵,却得到了高达一千石土地的加封,这事情很快就流传出去,被有心人所获知。
结果就是,附近许多的小领主跑来拉关系,想要看看这个受到木下藤吉郎青眼相加的佐佐木流云有何过人之处。
有一些是提出宴请邀约的,这个可以找借口推托。
但更多是带着礼物恭恭敬敬前来拜访的,却是找不到闭门谢客的道理。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然而,附近那些叫做“井口”“户村”“夏津”“大野”之类的小家族,派来的实在都是一些很无趣的人。
言语寡淡无味,气质猥琐短视,往往没说几句话,就旁敲侧击地打听流云与木下藤吉郎之间的关系,希望借机攀附。
其急功近利之心可见一斑。
也怪不得没资格在后世暗耻的游戏里面登场。
流云对这些人是很没有好感的。
只是出于调查社会阶层形态的目的,才勉强拿出耐心。
……
经过十多天的观察分析,流云发现这些底层领主普遍都是历史悠久的地头蛇,在乡间颇有根基,世代也都学习一些文武学问,但又称不上有什么突出的才能。
因为难以得到大名的重用,相应他们也对大名没什么太高的忠诚度,习惯了朝秦暮楚,明哲保身。对鸡毛蒜皮的眼前利益斤斤计较,却没有余力思考长远的目标。
放在战场上,多半就是顺风抢人头,逆风二十投的猪队友。
不过从另一方面讲,世上肯定是良将少而庸将多的,怎么让“猪队友”也能发挥一定作用,才是对统治者的真正考验。
比如,关键时刻抛出去当牺牲品,也算是某种程度上起到作用了。
若不是出了个武艺绝伦,又有政治眼光的流云,佐佐木家其实也是这一路完全掌握不了自己命运的货色。
乱世是很残酷的。
半个月功夫,流云接待了七个赶来做客的邻居,与之达成了点头之交的粗浅友谊,并且对附近的政治局势有了大体了解。
然后,迎来了一位重量级客人。
横山城的木下藤吉郎,带着竹中重治、蜂须贺正胜、前野长康,以及足足五百名随从,浩浩荡荡地来到佐佐木村。
倒是把村民们吓得够呛。
上半年饱受兵灾的记忆还历历在目,百姓们又不太能看懂家纹和马印,有的村民一看见远处烟尘滚滚,枪旗如林,就赶紧带家人往山林湖泊里面逃窜,事后得知误解,才又跑回来。
见了面,木下藤吉郎依然是那副礼贤下士,爱才若渴的模样。
这幅样子,或许是出于政治目的装出来的,但装得淋漓尽致,装得一以贯之,连自己都习惯了,那就跟真的没什么区别。
蜂须贺正胜与前野长康今天老老实实分居左右侍立,站着不说话。
竹中重治看起来终于从那“空蝉之术”的后劲中解脱出来,虽然面容依然疲倦且虚弱。
木下藤吉郎这次来,并非是单纯做客的。他的主要目的,是要以实际行动,表示对佐佐木村自行修建新寺庙的支持。
同时也等于是正式向比叡山延历寺为首的传统宗教势力示威,把手往他们垄断已久的盘子里面伸。
流云听了这话,便知道,一定是织田家的上层基调有了变化。
果然,只剩核心人员在和室落座后,木下藤吉郎兴致盎然地说:“大约十天之前,越前朝仓的军队悄悄沿琵琶湖西岸南下,想要与三好的残党一起夹击弹正大人(织田信长)。但是弹正大人早看破了他们的诡计,将计就计,反而把朝仓军打得屁滚尿流!嘿嘿,我们织田家,可没那么好惹。”
流云笑而不语,知道还没说到正题。
木下藤吉郎没心思多吹嘘,急急忙忙又接着说:“原本是有机会抓住朝仓家的主将的,结果,比叡山延历寺的那群和尚居然派了僧兵出来掩护,才让朝仓家的败兵能够逃回越前。弹正大人(织田信长)听说了这事,当场就大发雷霆,把我们几个大将都叫过去,宣布要烧了比叡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