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下藤吉郎看着流云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内,脸上依然挂着令人感到亲切的笑容,双眸中却渐渐显露出思索之色。
一旁的蜂须贺正胜,目光闪烁片刻,忽然发问:“木下大人,那个‘对魔忍’的事情,我以前其实一直没当作首要问题去看……难道他们造成的麻烦,已经到达了这么让人头疼的程度吗?”
“嗯?”木下藤吉郎侧身看过来,微笑着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麻烦是真的很麻烦啦!不过……目前看来,倒也不至于没有办法解决,只是要消耗很多人情和财货,不一定值得罢了。为什么问这个呢?”
“唔……唔……”蜂须贺正胜低头揉了揉眉头,继续问:“那刚才说的,即将发起进攻,军资金很吃紧,急需运送一批黄金和永乐钱过来的事情……”
“那也是真话,只不过——”木下藤吉郎眯起了眼睛:“不是全部的真话,几百两黄金被劫走确实真是很大的数目啊!幸好我早有别的准备,就算没法从岐阜城那里得到支援,也不至于马上见底。”
“果然,对佐佐木流云这个人您还是保持着怀疑的态度。”蜂须贺正胜不解道:“那为什么把运送军资金的任务交给他呢?这么大笔的财货……”
“黄金二百两,永乐钱二百贯而已,很多吗?”木下藤吉郎抬头反问到:“像佐佐木流云这样难得的人才,只花这点钱就能搞明白是否可信的话,那是很值得的。”
“好吧……””蜂须贺正胜思索了一会儿,又道:“既然知道他武艺极为高强,刚才怎么能让他这么轻易靠近您呢?万一有恶意的话,我们两个加起来都不一定制得住……”
“哈哈……”木下藤吉郎面露自豪之色,从怀中掏出一枚黑色玉吊坠,得意地说:“有信长大人赏赐的这个宝物,我们两个一定制得住他。说实话,要不是这件宝物刚才起了反应,只听你的描述,我还有点怀疑,那个流云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
“是这样的吗?”听了这话蜂须贺正胜脸上的疑惑没有消失反倒更浓了,犹豫片刻,壮着胆子再次发问:“现在许多敌人都说我们织田氏是‘魔军’,说信长大人是“魔王”什么的……这真的只是因为一句玩笑话吗?您手上这个宝物真的那么厉害吗?看起来未免有点……有点奇怪……”
“小六大哥!”木下藤吉郎忽然面色一沉,语调变得严厉,甚至用起了多年前的称谓:“你难道不觉得,作为一个织田氏的忠臣,不应该去怀疑这个问题吗?”
“……”蜂须贺正胜低下头沉默良久,叹了一声,伸手捏起案几上的茶杯,岔开话题:“木下大人,你明明讨厌茶的味道吧,不是喜欢蜜糖水吗?怎么现在每天喝这么多茶?”
“这个嘛……”木下藤吉郎瞬间恢复笑容,摇头晃脑故作姿态道:“既然包括信长大人在内,那么多大人物都喜欢茶道,我又想成为一个大人物,就必须让自己喜欢上茶道。何况,最近收了个年轻人叫石田三成的,很有点本事,他泡的茶可以疗伤安神,强身健体,连竹中大人都说是极品!你要不要试试?”
“我就算了吧……这个苦味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喝的。”
“诶诶,这可不对啊。没听到我刚才说的吗?想成为大人物的话,就必须喜欢上茶道!你当年在木曾川那么逍遥自在,为什么要加入织田氏呢?原因已经忘了吗?”
“……您说得对。如果想要逍遥自在的话,我留在木曾川当水贼收船标钱就够了,何必要加入织田氏呢?”
“来,这一杯冷热正合适。其实茶这种东西,习惯了之后别有风味,有更胜过蜜糖水的地方。”
“……唔,真的苦啊!”
……
由于在蜂须贺正胜面前出手教训过速水清兵卫的缘故,流云显然被当作了高端人才,受到相当程度的尊重.
这个尊重,主要体现在哪呢?
就体现在——几十个小领主召集过来参阵,其他人都是在三之丸,最多二之丸待着,唯有流云,得以在横山城的本丸居住。
虽然他本人倒不觉得这个有什么值得骄傲。
都是相差不大的木房子而已,建在哪里,存在很大的区别吗?
前野长康安排了一个本丸门口处,靠御殿很近,宽敞透亮的宅子。可以说是最靠近“权力中心”的区域。
要是做房地产开发,肯定是超热门的楼盘。
但流云觉得地点不太好,随口说:“要是清静一点就更好。”
结果前野长康二话没说给换成了本丸角落里稍微窄小一点但安静幽远,不受打扰的屋敷。
里面原本住的,是一位负责帮木下藤吉郎当掮客的“外交僧”。那僧人本是颇倨傲的,但在前野长康的“耐心劝说”(物理)之下,十分“心甘情愿”的,捂着脸把地方让出来了。
其实流云只是随口一说,但见到前野长康如此煞有介事,只能表示满意,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这横山城里换来换去无非就是那么个条件,干嘛瞎折腾呢。
前野长康找来两个老实巴交的男仆,认真将屋子内外打扫了一番,然后特意留下一个年轻侍女,小心翼翼地陪着笑留下来伺候。
那个姑娘,满脸都是“乐意提供特殊服务”的神情。
侍女的容貌和身段都不算出众,不过足够年轻,大概是小康之家出身,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气息,几乎没有受过岁月侵蚀。
就像一株刚发芽的娇嫩青葱,一碗白皙软糯的豆腐,固然算不上什么名贵食材,却也颇能提味。
但是流云只享受了一顿饱腹的饭食和一桶洗漱的热水,没有做其他多余的事情。
毕竟是在不熟悉的环境里,还是小心为好。
何况这小侍女的容貌身段毕竟一般,引发男人起生理反应的程度,跟伊织夫人根本没得比啊……
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身为穿越者主角的高贵品行在起作用。
在僻静的屋敷里安然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睡到自然醒,睁眼一看天已经大亮。起身推门走出去,只见前野长康耐心地等在门口,见了流云出门,才连忙吩咐下人伺候洗漱,端上早餐。
吃完之后,前野长康又在一旁恭敬地侍立着,询问:“请问大人,昨日说好的,运送黄金,吸引‘对魔忍’出手的事,您打算什么时候开始着手呢?”
闻言流云心想,自进入横山城以来,不到十个时辰,虽然没看到格外奢华的拉拢,却一直在享受细致礼貌的优待,姑且算是让人满意。
那么正事也不磨蹭了,干净利索地完成了吧!
一晚上的时间,流云对这个任务已经考虑得很妥当了,于是微笑作答:“昨夜休息得不错,今日便可出发。”
闻言前野长康先是大喜,继而神色一黯,涩声道:“恳请流云大人为在下死去的兄弟报仇。”
对此流云没作反应,内心不以为然:战场上刀剑无眼,既然想要杀人自然需先做好被杀的觉悟,岂可沉溺于私人恩仇?
看来前野长康过于执着江湖义气,器量却显然不如木下、蜂须贺。
不过转念一想,毕竟先前的死者是陌生人,自己才能如此超脱。倘若是兴河师叔、随风师弟遇害会如何?
如此便也没什么不能理解了。
……
由前野长康领路,再次来到御殿之中,又见了尖嘴猴腮,五短身材的木下藤吉郎。
这次对方依然如昨日一般客气,会面之后仍是立即跑过来阻止了行礼,并且笑容满面地奉上一份文书。
流云接过来一看,字迹优美,书面工整,有木下藤吉郎的签字画押,乃是一份“安堵状”。
此物为佐佐木村土地的领有权,提供了背书。
大致看了看,流云将这安堵状收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道谢,木下藤吉郎却又掏出另一份文书,神色也由嬉笑转为严肃。
第二份文书是“遵行状”。
大致内容是说,遵循织田信长的命令,凭此文书为证,到美浓岐阜城领取二百两黄金,加二百贯永乐钱。
落款后面还标注了时间,写明十日内有效。
流云点点头,将这个遵行状也收了进去,气定神闲道:“鄙人这就出发,无论那‘对魔忍’来或不来,必定将这批军资金送回。”
“拜托了。”木下藤吉郎点点头,然后顿了一顿,又补充说:“如果过于危险的话,请您务必以保住性命为先。之前前野长康被劫,虽然丢了黄金算是失职,但幸好及时撤离,保住了一半人的性命,所以我不会因此有任何怪罪。”
流云不觉有些诧异。
仔细感受了一下,竟然没能分辨出对方这话是真是伪。
以前作为一介升斗小民,总觉得政治人物都是无比虚伪,满肚子冠冕堂皇,没一句实话的。
但木下藤吉郎说这话的时候,给人的印象是十分真诚,自然流露,毫无惺惺作态之感。
仿佛当真是,重视属下的性命胜过了金钱。
回想一下,从见面开始,木下藤吉郎这家伙,确实是半句官话套话都没说,相当直截了当。
这个人站在面前,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明明理智上认为对方并非全然可信,感情上却忍不住心生亲切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