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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召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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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曲衡私宅。

曲廊尽头的石桌。一个身影正伏案写着什么。本是明媚的阳光,花香四溢的园子里,他却仿佛视而不见。目不转睛地凝视手中一份份信报,久坐的腰腿偶尔动一动,牵到身体某处的伤痛,眉头就禁不住微皱一下。

“慎言大哥。”一个欢跃的声音在院墙上响起。他抬起头,就见一个欢脱影子,飞一样从园子的月墙上掠进来,几个起落就身形潇洒地停在眼前。眉目艳丽,神采飞扬,正是尚天雨。

慎言微笑着摇头,“回回都高来高去,可有点侍君的样子?”

尚天雨明艳的脸庞溢满了活泼的光彩,因为轻功施展得淋漓,面颊微有些红蕴,他不以为意地大大咧咧坐在桌对面的石椅上,熟门熟路地自己斟了杯茶。

茶水有些冷了,不过他正热,灌下去很痛快。

“伤可好了?这么坐着不打紧?”尚天雨探头看慎言写什么,“也不顾着身子,什么东西要亲自写?”

慎言没避他,笑着放下笔。

尚天雨歪头看了几行,咋舌,“慎言大哥真是能干,军粮你也能筹到?”刘肃老王那缺粮,他也是前些日子从慎言那得知的,没想到,这几日里就能筹到粮了。而且就在当地。慎言正写信安排把粮送抵军营的事。慎言的密营果然已经遍布大齐,而且能量之大,让他惊讶。

慎言笑了笑,不豫多讲。

“慎言大哥,你瞧着这回大选名单递上去,陛下会怎么想?”他忽闪着灵动的大眼睛问。

慎言见他不安神色,憋不住笑。那份名单中,梁相和太后属意的人选占了大半,这结果本是意料之中。只是最招人眼的第一名定了户锦……

“别的倒无妨,只是你不喜梁相也罢了,不该把户锦推到第一位。”慎言笑着点尚天雨的额头,“太过着于痕迹了。看陛下回来,治你假公济私的错。”

尚天雨被说中了心思,虽然也惧怕刘诩不快,但也有些不服气,撇嘴道,“不带这么挤兑人的。总得有人排第一吧。”见慎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终于心虚地垂下头。

“你的那点小心思,逃不过她眼睛。不过她也不会责备,你只千万别再自作主张就更好了。”慎言见他怯怯的样子,又不忍心,柔下声安慰了两句。

尚天雨被他和暖气息包围,眼圈不争气地红了,嘟囔道,“不排户锦排谁?难道把太后的人排到第一?……梁相不是好东西,我看,那老刁妇倒比梁相更阴险。”说完又惊觉失言,吐了吐舌头偷眼看慎言。

慎言无奈笑着摇摇头,这小家伙也太口无遮拦,太后驾前,恐怕要惹出是非。不放心地嘱咐他几句,尚天雨老实地受教了。

末了,尚天雨献宝似地取出一份信函递到慎言眼前。

明黄的一角从信函的封套里露出来,慎言心漏跳一拍。

尚天雨见慎言只盯着密函不动,伸手替他抽出指尖的笔,“看看吧,她召你去行宫呢。”

慎言震了下。

尚天雨疼惜地看见慎言渐渐含上雾气的眼睛,“……我看陛下此回召你,该是要留在身边了,你自己把握好……等了这么久,也终于等到了。”最好长长久久地留在她身边,只有皇帝的权柄,才能保全身份如此敏感的慎言吧。尚天雨真心实意地把密函按在慎言手心里。

尚天雨走后,慎言在石桌前呆坐了许久。密函上面并无过多的话,只是交待尚天雨一些事情,附带着要他转告自己奉召去行宫的命令。慎言反反复复看了又看,终叹出口气,合上信函,颤着睫毛闭上眼睛。

“大人,天晚了,要进膳吗?”有老院工远远见他反反复复地看一封信,终等到他放手了,赶紧走过来躬身问。

慎言迟钝了一下,才省悟已经是傍晚了。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曲大人今日在哪吃晚膳?”他还得想想,如何与曲衡告别。

老院工“喔”了一声,“老爷带话来,说是今天下午被急派到外地公干,得三日后回来。”

慎言愣了下,无言。自从曲衡把他从男苑那帮太监手下强抢回来,就与梁相彻底撕破脸了。此刻京中若有谁能调得动他,恐怕只有帝党了。陛下对自己在此的处境了如指掌,此刻支开曲衡,实在是打算替自己省些话别的力气吧。

想来曲衡于自己情意,也不是一句谢便能达意的,日后相见再叙吧。慎言叹口气,撑着起身,“转告曲大人……”他顿了一下,没提圣旨的事,“就说我有急务,来不及辞行了……”

老院工听得愣愣的,见慎言单手撑着腰,拖着步子走了两步,才醒悟过来,“大人要哪里去?”

慎言停下,“出城。”又想了想,“请转告曲大人,若有事,可传书与我。用后院第三排鸽笼里的信鸽……”

“是。”老院工听明白了,眼前这位是要离开这里了。他有些担心地看着慎言还蹒跚的步子,“老奴还是给大人备车吧。”

“多谢。”

慎言撑着走到房间门口,转头看着老院工远走的背影。

身后房上,一个黑色劲装的身影轻身跃下,

“参见大人。”正是慎言在京城密营的暗卫。

“我离开这处别苑后,……插进来个暗桩吧。”

那暗卫俯身答是。

“曲大人不喜生人近这院子,就从这老院工处想办法吧,或是找他远房的侄子什么的安排进来一两个人就好。”慎言皱眉想了一下,“若是对这老院工晓之以理,关乎曲大人安危,他也许会直接帮我们也说不定。”曲衡与梁相反目,又不受太后拉拢,他在朝上行走,慎言还真是担心。

那暗卫信服地应了。

“京中的事,可全托给静然了。”慎言回头探问,“她伤可大愈了?”

暗卫迟疑了一下,“毒早解了,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

慎言脑中浮现出那日同户锦一同救人的情景。当时只知是密营的人,还不确切知道那女子就是宫中的女官静然。

想到她脸上深可及骨的刀伤,慎言叹道,“不过是一副皮囊,她那么通透的人,不会想不开。”

暗卫讶然,怎么大人的话和静然姑姑说得一个样呢?

“不过宫中她是回不去了,伤养好后,就外面吧,也好行事。”静然在宫外养伤这些日子,慎言也是伤病缠身,她处事干练,能力很强,慎言深倚重。

“是。”暗卫单膝叩礼,“大人珍重。”

慎言探手扶起他,“在京中你们也要事事小心。”

“替我看顾尚天雨侍君……”末了,他不放心地嘱咐。

暗卫托着慎言瘦削的手,有些哽,“大人放心吧。您千万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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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路漫漫。身前身后,因久坐而颠簸疼痛难忍,慎言咬牙勉强挪了挪,冷汗就下来了。从上路就一直握在手心里的那页信纸,早被冷汗打湿了,慎言轻轻展开它,又看了一遍已经倒背如流的字迹,眉头深锁。

路上有急促马蹄声。驰到到近前便马车并驾齐驱。

“大人?”

慎言撩帘看向窗外,一个御林军服色的副将满身尘土,跨下的马儿也奔得一身是汗。他就疾驰的马上娴熟地俯下身,看着窗内,“大人,我们曲大人让我送包东西。”一个大包裹从窗外塞进来。

“曲大人说,他此回公干,估计大人随后就会出城,走时就嘱咐着我,待大人车驾到城门时,就把东西给您带上,谁知我也有公务,及晚上才得知您已出城了,我生怕大人走远了,哎,幸而赶得及……”那副将絮絮地解释,一脸歉意。

慎言无言。低头,看见包裹散开了一角,里面是一叠厚厚的软垫。原来曲衡早料到自己不会赋闲太久,临行前,就做了准备,想来他不亲自来送行,与自己无法亲口与他辞行是一样的心情吧……他用手摩娑了一下那松软的垫子,眼角缓缓湿了。

“若无吩咐,末将就回去了。”

“等等。”慎言抬起头,目光清和,一字一顿,“请转告曲大人,说慎言在别苑柳树下,埋了坛佳酿,待大人回京后,慎言定当登门,与大人把酒叙旧。”

那副将也是曲衡心腹,他细琢磨了一下慎言的话,眼睛就亮了,欢喜地说,“好,末将代曲大人应了您的约。”

副将带马回去了,山路重归于寂静。

慎言呆呆坐在车内,久久,默然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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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叛前线,行营。

郡主宛平撩开王爷寝帐的门帘走进来,手里亲端着托盘,上面有一小盆热气腾腾的獐子肉。刘肃老王和国丈正在帐中,闻见肉味,都回过头。

“王爷,外公,吃饭吧。”宛平温婉地笑道。

营中缺食少粮,条件也不好,宛平原本瘦弱的身板,更瘦了些,仿佛一阵风便可吹跑。她端着托盘笑盈盈地走过来,清瘦的脸上,只剩一双大眼睛般,老王爷不忍心,“丫头,还是听话吧,回京城等着你外公得胜好不?”

宛平轻摇头。

两人都摊手,别看这丫头瘦弱,却是说一不二的性子,认准了,谁也拗不过。

“……是他清早派人送回来的野味,有十几头大獐子,说是给大家补补身子。”宛平把肉盛出来,一人递一碗,“我吩咐炊兵加些米和菜,炖在一起,又好吃又出数……”

那个“他”,定是指在前锋营的云扬了,他们那是密林,应该是昨夜猎到的。

宛平一个“他”字出口,含着亲切,又有些幽怨的味道,刘肃老王愧疚了。若不是当日他应了云扬的恳求,去国丈府提出退订,今日也不会弄得宛平吃这样的苦。

“呃,你和云扬那小子的退亲的事,云逸还没发话呢,不作数,过不了几天,云逸押着军粮就会来营里了,到时,我要他给你做主。”刘肃老王边说边打量宛平神色。

“热乎呢,快用些吧。”宛平只垂头分饭,做完了活,笑着一礼,转身出门忙去了。

留下刘肃老王和国丈愁眉相对。

徐国丈苦笑,“这丫头,也是心气高的主儿。”退订的事,当日是云扬提出来的,若要复合,还得他自愿改变心意才行。

刘肃老王恍然抚额,“云扬那小子哪去呢,把他叫来。”

国丈无言递上一份战报,刘肃老王接过来扫了几眼,也不吱声了。早上前锋营的战报上面说昨夜云扬带人去敌营近地查看军情,定于今夜突袭。

自从营里开始短粮,云扬就没日没夜地忙活,除了急切地筹划一次次收复敌营的战役,就是想法筹粮,猎野味。想着云扬以同样速度瘦下来的小脸,刘肃老王心又疼起来,“这小子,夜里还去打獐,啥时候睡觉的呢?”

“哎,都是好孩子,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刘肃老王大力把战报握在手里,灰花的胡须有些抖。戎马一生,他忽然发现,对于人生来说,还是刀光剑影的战场更好掌控。这些后一辈的年轻人,成长起来,倒是青出于蓝了,此战后,他该考虑让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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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下来。乌云层卷,豆大的雨滴伴着狂风毫无预兆地砸下来。

宛平的车驾在途中陷在泥坑里,车辕折做两半。

“弃车吧。”宛平从车里探出头来,看了看两侧光秃秃的土山,皱眉。

亲卫们依言把马从车上卸下来,也没配鞍,就拿车里的毡毯卷了卷,撕了几条布勒在马背上。宛平从车里拖出个大油纸包裹,那些都是这几日的信报,她正准备带回营去分捡。“带上。”她坚定地说,同时暗暗下决心,纵使命不保,这些宝贵的信报,也不能丢。

宛平本就身材瘦弱,挽着个大包裹,骑在光背的马上,更有些晃。

“郡主……”亲卫担忧地不肯松缰。

宛平抿紧唇,“我无妨,快走吧,遇上流匪就麻烦了。”

亲卫们凛然得令。几个人冒着暴雨,策马。

前方是漆黑一团的密林,雨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宛平几人刚跑得远些,忽听见身后有轰轰隆隆的声音。几块松脱的大石在雨水冲刷下,一路滚下山坡,正砸在陷在坑里的车驾上,瞬间粉碎飞扬。

“快走吧。”宛平回头张了一下,心中有不好预感,她率先夹紧马腹,马儿也象预知到了危险般,箭一样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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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营。

一众将官正在议事,外面瓢泼大雨狠狠地砸在帐顶,纵使是牛皮大帐,也有几处开始渗水。军需官颇尴尬地跑进来,亲自招呼小校们拿家伙事接水。

刘肃老王同众将埋头在大地图上,没人注意这些。

侧身坐在刘肃老王帅案边的云扬,微簇眉,眼中脑中都是图上标好的几处地点。突袭就定在明天凌晨。他不断计较着突袭时会出现的突发状况。大雨也会给已定的计划带来变数,他有些迟疑。若是大哥在,云扬觉得会更有主心骨一些。想到云逸,他不得不想到秦地,想到那些运送到途中的秦地征粮,想到秦国此刻的饿殍遍野……云扬心绞痛了一下。

“云参军?”身边有人提醒他。

云扬抬头,见大家都已经不作声了,齐齐看着自己,刘肃老王连同国丈也等着自己说话。云扬深吸了口气,将写好的一支支金皮将令捧出来。

“好。众将听令。”刘肃王爷一支支接过手,就往下传令。众将官听到点名,纷纷起身。金皮大令上,都是云扬亲笔,筹备这一战,他们可谓用尽心力。平叛之战,胜负若要分明,若说就看这一役,也不为过了。几回战役,大家都信服了由云扬来主导,此回更是对做好布置深信不疑。大家拿令在手,心中都有热血沸腾起来。

“前锋营先偷袭,诸位请按事先的布置,潜伏在敌营四周。等我们一得手,大家再一拥而上,记住,定要实围而虚攻。只将敌割散,令他们首尾不能顾。再派嗓门大的,在外围喊降,这样敌军于混乱中,就会误以为大部分人都降了,而放弃抵抗。”云扬起身再次强调。

他后半段说得通俗易懂,众将官均笑起来。大战前夕,这样轻松的心态,对取胜是有绝对好处的。云扬满意地扫视了一下众人,退后一步,把位置让给王爷。

刘肃老王站在当中,拈须微微点头。云扬虽以参军身份入了营,但毕竟光华难掩,加上他和国丈委以重任,不时用心提点,几次战役,就奠定了他在众人心中如同副帅的地位。有了云扬襄助,他和国丈颇为放心。

遣走众人,大帐里顿时空下来。云扬自觉地留下整理文稿。刘肃老王挺疲惫地起身,准备去后帐休息,“扬儿,你先睡一下再回营吧。”

云扬未停下手中的活,一边把整好的文件收在袋里,一边转过头,笑笑应,“是。”

明净的小脸连下巴都瘦尖了,想起当日云扬一身儒衫,飘然至营中的悠然,刘肃老王不能不心疼万分。

“您放心,大哥就快来了。”云扬感受到老王爷的沉重,赶紧安慰他。这话贴心又赤诚,让刘肃老王眼圈都热了。

“你做得很好。”他郑重地把大手拍在云扬肩上,“云逸也该欣慰的。”

云扬怔了怔,唇边的笑也僵了。

瞧他心事重重的样子,怕是一颗心全都飞扑到云逸身上了,刘肃老王同国丈一同笑了。也好,云逸来了,这孩子也能松口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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