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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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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羽亲率大军自胶东西返, 至平原一带时,却命将士原地筑营修整,不再继续西入常山国境内。

与此同时, 他继续传令于九江王黥布、衡山王吴苪与临江王共敖, 命令诸王即刻点将出兵, 联合出兵常山。

黥布再得征召,不免心烦意乱。

他追随项羽征战多年,深知其无双勇猛, 自是敬畏忌惮有加。

然而他本是骊山刑徒出身, 之所以于疆场舍生忘死, 建下丰功,所图不过是得裂土封王, 享权势浮华。

结果他得封九江之地还未出二月, 正沉浸在一朝荣归故里,日日醇酒,夜夜佳人的快活中, 却忽得昔日君王征召,需重披霜冷铁甲,过那早叫他厌倦透了的风餐露宿、铁马冰河的苦日子。

他又哪会愿意!

项羽虽是自封霸王, 说到底也不过是诸侯之一, 仅因楚势最强,才俨然有了诸国以其马首是瞻的威严。

既是同为王侯, 凭什么他还得听旧主号令,为其重披征衣, 鞍前马后?

黥布着实不情愿动身, 但又难抑骨子里深埋的那份对项羽的恐惧。

他对项羽的性情颇为了解, 知其勇悍绝伦, 好以英雄自居,重忠重义,但正因爱憎分明,待敌军是一等一的脾气暴戾,冷血残酷。

他昔日得其赏识,屡受破格提拔,成了最受看重的爱将,更靠所积功绩,有了如今这九江王的封号。

他若再度称病不前,恐有忘恩负义之嫌,哪怕还未受诘问,将抗令看在眼里,也定会将项羽给惹恼了。

一想到项羽那无双悍勇,与其待敌的严酷手段,黥布便心中发寒。

正当他左右为难,不知是否该响应这份征召时,忽有军吏入内通告,道有衡山来使。

黥布眼睛一亮,迫不及待道:“还不快快请人进来!”

衡山王吴苪既是赏识他的老丈人,也是并肩作战、一道抗秦多年的盟友。

有这层翁婿关系在,更使九江与衡山二国关系紧密、堪称牢不可破。

那使者得召,少顷带笑入殿。

黥布焦躁地坐于主位上,见他身长八尺,腰佩长剑,行走犹如带风,却着儒衣儒冠,且年岁一望便知已过耳顺,不免皱起眉头,心里多了几分轻视。

怎他老丈人与他共商要事,却派个年迈不堪的竖儒过来?

黥布一言不发,继续端坐主位上,那老儒也浑不在意他这倨傲态度,兀自俯身行礼。

不等黥布开口,他已潇洒坐下,从容迎着黥布不悦的目光,开场就来了个语不惊人死不休:“在下郦冀,特奉汉王与衡山王之命前来,救足下一命!”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入巴蜀之地后,便自封汉王的刘邦麾下最得力的辩士兼谋主——郦食其。

黥布凝眉,下意识地重复道:“汉王?”

这天底下,哪来的汉王?

望向郦食其似笑非笑的目光,黥布恍然大悟,不禁嗤笑道:“好哇!那日略有疏忽,叫尔等得了生路,于巴蜀之地苟延残喘,却不想那姓逆贼胆气不小,厚颜无耻,自封作了汉王!”

他曾为楚将,深惧项羽之威,却哪里会瞧得上刘邦这手下败将、区区丧家之犬!

黥布蔑然道:“你倒是胆大包天,敢上门来。有什么遗言,趁现在赶紧说了罢,不然孤明日便使人将你捆了,送去霸王处,一旦到了那釜中,纵有巧舌如簧,也使不出来了。”

他这话阴气森森,郦食其却丝毫无惧,反倒哈哈大笑起来。

黥布明知他是故意,却仍忍不住气恼,杀气腾腾道:“你既无话要说,那便——”

“在下性命,不过草芥,何需惧死?”郦食其毫不客气道:“在下笑的,是大王空具武勇,实则愚蠢之至,却将送上门来的一线生机拒之门外,且还洋洋得意!”

不等黥布恼羞成怒,郦食其猛然站起身来,逼近一步,咄咄逼人道:“那日弑君逆贼实为何人,百姓固受蒙蔽,足下曾为项藉心腹爱将,又岂会不知!”

将黥布喝住后,郦食其愤然一拂袍袖,嘲道:“项藉绝不可信。他弑君在先,污名转嫁在后,诸侯军联手破秦,却叫他独摘战果,主持分封。倘若他真为计功割地,且不说汉王先入关中,理应王之,那赵将陈馀缘何无名?那章邯缘何失封?”

黥布目光冷沉,死死地盯着肆意嘲讽的郦食其。

郦食其大笑一声,继续道:“天下分封,诸将为王,如项藉真无私心,便该解散士卒,供百姓休养生息。如今却先借燕王公弑旧君之事发难于燕,攻灭燕国,一道侵占辽东后,又以平叛之名兴兵东进,攻取三齐之地。项藉将叛将先后诛杀,却不肯再立齐人王之,反贪得无厌,令楚官堂皇入主!由此可见,项藉心机深重,要的是鲸吞诸侯土地,一人独霸天下,效前秦之帝业!既如此,又哪会轻易休止?齐地广沃,兵员甚众,得此地后,项藉实力再次大增。那楚军本就势如中天,威望鼎盛,现是如虎添翼,他日若要胡作非为,撕毁盟约,又有何人可挡铁蹄!诸侯若仍各自为战,或作壁上观,或争斗不休,只怕明日就要成那相争的鹬蚌,反叫渔夫得了利!”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重重砸在黥布面上,令他那张刺有靛墨字痕的面孔更显阴沉。

他喘了口气,恶声催道:“讲!”

郦食其笑着,出口的话却是字字诛心:“大王派冀至此,是为请教足下,缘何敷衍项王、称病不入联军;又缘何敢信,他日项王不会兴师问罪,前来讨伐?”

黥布被说到痛处,终于缓了脸色,正眼看向这狂肆大胆的儒生,冷冷道:“那汉王打了甚么主意,你便直说罢。”

——由先前的‘逆贼’到‘汉王’,称呼上的转变,让看似胸有成竹的郦食其心里一松,瞬知此事已成。

当黥布接见郦食其时,原楚柱国、现临江王共敖则在得令当日便召将点兵,凑出三万兵卒来,马不停蹄地往平原赶去了。

不知为何,项羽这回竟是难得表现得耐心十足。

一晃眼的功夫,十日已然过去,他等来了远在临江的共敖的部曲,却始终未见离得更近的九江与衡山二国来人,脸色越发难看。

而楚国大军始终按兵不动,不仅叫平原百姓很是费解,惴惴不安,连智囊范增亦猜不透霸王所想。

唯有吕布易地而处后,凭着过往经验,很快摸着一点头绪,不由大感诧异。

——这憨子霸王,竟在观望!

一向行军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项羽,竟是一反常态地拿出了十成耐心,在静候局势明朗。

至于常山国的张陈相争,根本不被项羽放在眼里。

连牵头的首叛、齐地田荣已然伏诛,受其兵员援助的陈馀孤军为战,又怎么可能是楚军对手?

以楚军之骁勇强势,一旦介入,不出三日,此叛必将平复。

项羽更为看重,不惜延后战机,一直静候的,自是自分封以来,便态度不明的衡山与九江国。

就看后者究竟是乖乖顺服,还是露出狐狸尾巴来了。

然而项羽这等得起,常山王张耳却吃不住陈馀的猛攻了。

他与陈馀曾为刎颈之交,一为赵国丞相,一为赵国大将,却因巨鹿之事猜忌交恶,现杀得如荼似火,不可开交。

即便交战激烈,二人都未忘记关注东边的战局,一听项羽已亲率楚军平定首叛的齐地,诛杀田荣田横,顿是一家欢喜一家愁。

张耳知晓援军即至,士气大增;而陈馀为将多年,虽知身临绝境,却因骨子执拗,不肯屈服,哪怕明知不敌项羽,也要击败张耳出口胸中恶气,是以不退反进,攻势越盛。

而张耳本非陈馀敌手,坚持近十日后,却始终未等来楚军,心中顿觉不妙。

等他派出的探子回归,报得楚军不知为何驻于中原,一动不动时,更是将他气得几欲吐血!

项藉匹夫,着实可恶!

他已是强弩之末,实在顾不得其他了,纵使心里将项羽骂了千百遍,派去使者求援时,却称得上低声下气。

他心里清楚,眼下情况再显危急,只要楚国雄师一至,必将迎刃而解,自然不敢将项羽得罪。

项羽等了这半个月的功夫,始终不见九江国与衡山国的部曲,哪怕早已有所预料,但心中仍怀熊熊怒火。

因此,当张耳所遣来使抵达时,他便是面色冷若寒霜,一身冰凝杀气,直让使者双股战战。

听他道明来意,从之前刻意的等待中已得出结果的项羽,心不在焉地微微颔首,知晓张耳那处的确不能再拖了。

他正要应承出兵时,忽闻身边传来一声清晰的嗤笑声。

众人不禁循声看去,却见一穿着花里胡哨的年轻楚将歪坐在仅次于项羽、范增,而能与龙且、钟离眛并的次席上,疏懒抱臂,英俊白皙的面庞上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虎眸充满不屑。

那常山使者虽不知他为何嗤笑,仍是气得面红耳赤,只敢怒不敢言。

项羽疑惑地向爱将投去一瞥,询道:“奉先缘何发笑?”

“回大王,臣下本无意失礼于人,”吕布面上笑意更深,话说得客气,那语调却透着股极气人的漫不经心:“却属实纳罕一事。”

被他那副神态语调一勾,项羽面上仍旧冷肃,实则被引起了几分好奇心:“哦?”

范增心里一紧,看了眼面无表情、喜怒难辨的项王,唯恐奉先出言不逊,将其惹恼,遂迅速帮着描补道:“奉先但说无妨。”

吕布咧嘴一笑,接下来出口的话,却将那常山使者吓出满身冷汗来:“臣下见识粗浅,实不知这诸侯自个儿无能遭难,请求援兵时,竟是连丁点谢礼也未许,就敢狮子大开口,劳动堂堂霸王亲征?”

不等那使者开口辩驳,吕布已懒洋洋地甩出更吓人的下一句话:“——若非亲眼所见,臣下几要以为大王为常山王之下属,才任他理所当然地挥之即来,招之即去了!”

他依稀记得韩信提过,这张耳不仅是刘耗子称兄道弟的老大哥,不论是河南王申阳,还是能力平庸的前秦将司马卬,都曾是他的旧部,交际不可谓不广泛。

既如此,怎不求救于那些个有交情的老部下,却厚颜无耻地揪着呆王这头吃亏了尚且不知、白替人奔来跑去的肥羊薅?

吕布冷哼一声,虎眸微眯,内里杀气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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