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不恼, 寒族子弟们被这般羞辱, 却都已恼了,眼看着文会, 剑拔弩张地,就要演变为一场武斗,管昉管老爷终于坐不住了,从屏风前的雕花紫檀椅上站起,好声劝解。
管昉虽然是城中首富,可似杨峤这般的青州世家大官之子, 他也是开罪不起的, 什么招婿不招婿, 既未摆在明面上说,便也就算了, 管昉没想到一场文会会闹成这样, 打算息事宁人,文会就这么了了,可两方谁也不松劲儿, 非要管昉管老爷,评出个高下来。
管昉抬袖抹着额上汗, 拖着时间道:“这才听了一首诗, 怎好分个高下?!”让小厮们将备好的笔墨纸砚,分给在场的每一个人,让人人将诗作写出,再行评判。
喧嚷不休的望江楼, 立时静了下来,只闻笔舔宣纸之声,汇在一处,如绵绵春雨。纸墨捧到苏苏面前,她也与谢允之,随意写了一首,由着小厮呈上。
诗作一篇篇地收了上来,可管昉的心思,根本不在诗作上,他只想着,如何解此困局,一双着急的眼在楼中扫来扫去,终于扫到角落阴影处,一对隐在昏暗光线中的年轻男女身上去。
那年轻男子风姿特秀,湛然若神,真如庭中芝兰玉树,立衬得满楼风流士子,俱如尘泥一般,看得管昉心中一跳,真想立刻将之纳为乘龙快婿,可又见他气质卓然,似出自世家名门,身上素衣却又简朴,无丝毫世家子的骄矜之气,一时也摸不清是何出身,但想无论哪个出身,他宣这位公子为诗魁,望江楼两派,总有一派不服,要闹将起来的。
管昉又将目光移至那年轻女子身上,见女子手执纨扇轻摇,虽看不清容貌,可肤如凝脂、欺霜胜雪、气质皎然,纨扇款摇间,仿有兰香轻逸,明明隔得极远,那缕空谷幽香,似也飘至鼻下,沁人心脾,与年轻男子同桌而坐,可谓是珠玉连壁,辉映琳琅。
管昉侧问小厮那桌年轻男女可有诗作,小厮呈上前来,见一篇字迹清逸萧散,署名云燮,一篇字迹流美灵动,署名苏妤,清咳一声,伸臂一指,寻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道:“依老夫私心所见,满座佳篇,当以苏姑娘为首。”
苏姑娘……
众人循着管昉所指看去,这才发现角落阴影里,竟坐着这样两位人物,如明珠隐于光尘之中,俱是惊住。
苏苏闻言,轻嗤一笑,微向谢允之侧过身,轻声悄语道:“状元郎,我赢了你了。”
她本来半扇遮面,这般微移身子,露出如月容颜,兼之巧笑倩兮,灵动眸光曳有几分俏皮狡黠之意,莞尔一笑间恍若春风化雪、诸芳齐绽,令灰暗的角落,都为之明亮起来。
管昉不选世家,不选寒族,选了位不相干的姑娘,本以为是个折中的办法,了了纷争了,不想这般一指,又生出另外一桩事来。
那杨峤是个风流慕色之人,来这望江楼文会,也存了几分好奇管小姐容颜之故,只后来和寒族子弟杠上,也把这风月心思抛开,都一味较劲儿斗狠,此时乍然发现,这望江楼内,竟藏坐着位绝世佳人,将他平生所见女子,俱皆比了下去,心中一漾,又将与寒族的纷争丢开,将心思转到了眼前的美人身上来。
他略整锦衫,走上前去一拱手,“小生杨峤,上谷杨氏子弟,家父乃广平郡守,敢问姑娘是?”
美人却避而不答,只噙笑道:“我只是个过路人罢了,本来只是入楼看看热闹,可听得公子侃侃而谈,高见频频,很有意思呢。”
杨峤得意起来,却还要谦虚几句,“哪里哪里。”
美人轻摇罗扇,眸中点掠着笑意,如春波婉转,施施然道:“我听公子评价宸妃狐媚,很是有趣,但不知在公子眼中,这般轻易就被狐媚的当今圣上,又是如何呢?”
杨峤面色一僵,不知如何用词,但见美人一双星目,正盈盈望着他,斟酌着道:“圣上只是……只是一时…………”
他斟酌半晌,终究谨慎,不敢说出半个有损圣誉的字眼,而美人已经笑了,施施然站起身,含笑望着他道:“圣上总是不会错的,若有错,也是臣下辅佐不力,劝谏不及,杨公子说是吗?”
杨峤平生被无数人唤过“杨公子”,还未曾听过这么一声,如是上好的丝绸滑过,心里飘飘坠坠的,不知是何滋味,只一味顺道:“是……是…………”
正顺着呢,又听那美人道:“可叹朝上三品官,紫袍煊赫,竟无一人能劝陛下杀了此女,依杨公子的意思,可不就因天下世家之过,才容了那样的狐媚,惑乱君上一世清名吗?”
杨峤立时咋舌,“这…………”
美人又一笑,不再执着这个答案,漫步至人群中央,问:“杨公子道方才那位公子的‘香草美人’之典,用的十分得宜,不知公子自己诗中,又用了何典?”
杨峤颇为自矜地吟出大作,听那美人漫声赞道:“不错”,心中正一喜时,又听她道:“改几个字如何?”
文人大多自矜,最不耐他人篡改己作,杨峤本也有些不豫,可听那美人一字字改来,心中不快,竟都渐渐平复下去,与望江楼中人一道,改为服气,不禁慕中带敬,道:“姑娘这几字,一改杨某诗中浮华之气,杨某心服。”
美人浅浅一笑,径直在他空出的檀椅上坐了,旁边一众士子,无论出身寒族世家,俱像吓了一跳似的,立马站起身来,而那几个与美人随坐的侍从,并那位玉树般的白衣公子,也已走近前来。
美人执着扇柄,一指那白衣公子,看向管昉道:“珠玉在前,我的诗作拙劣不堪,管老爷以我为首,我是不敢当的。”
管昉自然中意这皎皎如月的年轻人云燮,可也不想再生事了,只笑道:“苏姑娘太自谦了。”
美人笑道:“好罢”,含笑看向白衣公子,“状元郎,你服么?”
白衣公子淡笑不语,而满楼的人俱已呆了,恰时楼外骚乱声响,似有铁骑铮铮、车轮辚辚,踏着夜色而来,不多时,两列卫兵已奔入楼内,众人正惊惶失色、不知何故时,一名四十余岁的紫衣内宦,疾步入楼,目光掠过白衣公子,落在美人身上,躬身执礼轻道:“主子就在外面。”
美人抚扇不语,那内宦再道:“主子今夜气性大的很,闹得厉害了,怕是要累到身边人的。”
于是美人慢慢起身,随行人也跟了出去,楼内诸人步至门边,见明灯辉映中,楼外民众早跪了一地,鸦雀无声,那门外马车虽是朱红油壁,像是高官贵族,皆可用的,可随行的锦衣戍卫,绝不是州府官员可使,再想那宦官衣着为紫,想那美人一声笑唤“状元郎”,心中俱不由浮起一念,双腿战栗地向那马车,跪了下来。
管昉正震骇不安时,那紫衣内宦忽步至他跟前,伸出了手,管昉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哆哆嗦嗦,奉上那一沓诗稿,但那紫衣内宦,却未全数拿走,只从中抽出两张,便随那马车卫队,急行离去。
苏苏刚上了马车,便被明帝用力拽住,钳制抵于车壁。
因是夏日,车内无多少锦毯装饰,这般被发狠一抵,后背撞在冷硬的车壁上,顿时闷疼了起来,苏苏望着眼前人幽深的眼神,倒是忍着疼慢慢笑了,“陛下好大的火气。”
明帝几是磨着牙道:“你好大的胆子!”
苏苏笑,“我胆子一向不小,陛下不是知道吗?”
明帝心中的怒火,被这轻蔑无惧的笑意,烧得更烈,抬手托起她下颌,便暴烈地吻了上去,苏苏几被吻得喘不过气来,一双手也被他死死抓在身前,发髻凌乱,簪钗也委落垂地,叮咙清脆的响声中,明帝已移吻于颈,扯开了她的衣裳。
苏苏挣得了一口气,便道:“盛夏有莲,这车上可携有画笔,可供陛下一展画技,以妾背为纸,画上数朵白莲?”
明帝脊背一僵,立止了吻,一双阴鸷的眸子绞视着盯着她,苏苏心道,好了,如今他也知道被“扣帽于顶”的滋味不好受了,只他给萧玦那顶,是扎扎实实的,给自己的,却是因占有欲专横疑心出来的……
苏苏笑意轻漫,“不过出宫走走,值得陛下动如此肝火?”
明帝也咬着牙笑了,“巧得很,安阳城这般大,苏卿竟也能走遇到大理寺卿?”
“都道无巧不成书,天下万事,有什么不可能呢”,苏苏直视着眼前人道,“说来儿媳为父妾之事,古往今来,前所未闻,可在大周盛世,不也出了一遭吗?”
她已很久不跟他提这旧事了,明帝听着她一字字道来,只觉牙根子都已磨得响了,可偏她笑得无所顾忌,看他这般恼火如在看戏一般,笑意盈盈道:“不是吗,父皇?”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快乐~~~
另,作者又犯了写文的老毛病了,就是写着写着,突然想换个文名,有好玩的文名建议吗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