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玦心中一凛, 低道:“儿臣以为, 他们只是妄加揣测,毫无道理可言……”
明帝平静看他, “那依你之见,真凶是谁?”
明明是暮春暖风,可却像在寒冬腊月,刀片似的往脸上割,萧玦忍住内心惊惶,微垂首, 目光无波道:“儿臣愚钝……”
明帝静看了会眼前恭谨沉默的年轻男儿, 笑对一旁萧照道:“你九叔幼时颖悟绝伦, 是诸皇子中的佼佼者,比你还要机灵许多, 可越大越是平常, 及到如今都自称‘愚钝’了,二十几年时间,来了一出‘伤仲永’, 令人惋惜,你长大不要学他。”
萧照虽不明白发生何事, 但也隐约觉察气氛不对, 皇爷爷虽是笑着,可却莫名地令人有些不安,遂也不知该如何回话,只牵着皇后娘娘的手, 不由紧了紧。
苏苏低看了萧照一眼,心中正暗想着明帝这话是有心还是无意,明帝已牵了她的手过去,依然神色如常,一派闲适地携她游览洛水风光,并时不时地问萧玦几句闲话,而萧玦侍走在一旁,总是恭谨作答,言辞间滴水不漏。
及至黄昏回到洛城行宫,明帝仍令萧玦一同用了晚膳后再走。苏苏膳罢沐浴后倚在榻边,一边执一角玉梳,慢慢拢梳着打散的长发,一边回想着昨夜今日,明帝种种似是寻常、又似不寻常的举动,心中正默默思量时,榻边灯光微一暗,是新换了寝衣的明帝,徐步走上前来,笑问她道:“在想什么?”
苏苏看了明帝一眼,没说话,向御榻里侧退了退,明帝上榻倚坐在她身边,令她仰躺在他膝处,使乌发泼墨般倾泻流去,拿了她手中玉梳,一边动作轻柔地帮她梳发,一边凝看着她双眼笑问:“可是在想玦儿?”
苏苏睨了他一眼,就要翻身睡去,偏为明帝按住肩,“别动,正梳着呢,小心扯着头发喊疼……”又含笑望着她道,“和朕说说玦儿的事吧。”
……看来先前种种猜测并非多心,明帝确实有些不寻常……从前,他极介意她与萧玦的旧事,很少主动和她提萧玦其人,又怎会这样主动与她聊萧玦之事…………苏苏心中暗揣明帝用意,眼望着他不说话,明帝仍是笑着,一边捧着她的长发轻梳,一边温声道:“随便说说,就当闲话家常。”
苏苏沉默片刻,问:“陛下想知道什么?”
明帝道:“就先说说你们是如何相识。”
苏苏想了想她今世第一次正脸与萧玦相见,回道:“在谢府,我受邀赴谢夫人寿宴,他也随乐安公主入府赴宴,在逛谢府花园时,偶然相识。”
明帝问:“那是什么时候?”
苏苏答:“永安十九年的春天。”
明帝回想着道:“玦儿请旨赐婚,好像是在这年秋天……”唇际浮起笑意,“朕还以为,玦儿一见你,就立来讨旨赐婚了呢。”
苏苏沉默须臾,淡道:“我拒绝了。”
“哦?”明帝眸中现出兴味,“可他最后还是不顾你意愿,强行来请旨,逼你嫁他了。”
苏苏实不知明帝如此反常、用意何在,不想再与他继续这话题,遂冷笑一声,“是啊,好父子,血浓于水,一脉相承”,也不顾发痛,直接翻过身去。
明帝连忙松了梳发的手,抱住她道:“恼什么呢,说说闲话而已”,无声片刻,又轻声自语,“血浓于水,朕的这些儿子里,玦儿确实是最像朕的一个……”
苏苏耳听着他自言自语,干脆阖目装睡,可没一会儿,就被明帝挠腰肢挠得睁眼,她恼得瞪他,明帝却吻了吻那因恼怒而愈发晶亮的眸子道:“再和朕说说你嫁入怀王府后的事……”
苏苏不耐道:“有什么可说的,不就如陛下这般,知道我面冷心软,就日复一日地,与我做‘水磨功夫’……”
明帝闻言竟笑了一声,“果真是亲父子…………”
苏苏懒得理他,径阖上双眼,却又听明帝在她耳边幽幽叹道:“那日朕让你回府和离,玦儿知晓你我之事,定是恨不得杀了朕这禽兽父皇吧……”
苏苏心中微凛,随之睁眼,她有些摸到了明帝反常缘由的边缘,凝思片刻,淡道:“陛下是父是君,他怎敢如此想……”
明帝沉声道:“是啊,朕是天子是父亲,若无朕的旨意,他也娶不了你,连那三年夫妻都不会有,若一味只知怨恨,不知感恩…………”
剩下的话,却又吞在渐低的尾调中,苏苏暗等着他的下文,却听明帝沉默片刻后,声音又轻快起来,“朕比之玦儿如何?”
苏苏直接道:“他年轻,你年长。”
明帝一笑,“还有呢?”
苏苏转过身来,打量着明帝的面容,“眉淡些,眼深些,唇薄些。”
明帝像是起了兴致,不依不饶,“还有呢?”
苏苏又答了几遭,明帝仍是追问,直把苏苏问烦,直接恼道:“陛下霸道,怀王君子,不似陛下,一上来就动手动脚!!”
明帝闻言竟叹了一声,“他年轻,有的是时间和你耗,自然君子,不像朕,眼看着时光无情,年月流逝,好容易在这把年纪遇着了可心之人,岁月不等人,当然忍不得等不得,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设法把你留在朕身边…………”
苏苏不语,又听明帝轻道:“他年轻,也有的是时间和朕耗…………”
苏苏暗揣明帝话中意,似已对萧玦生了防备之心,更是不说话了,明帝轻抚着她颊处,温柔凝望了她好一会儿,低道:“都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你说玦儿的心,会不会比朕还狠?”
苏苏道:“……知子莫若父,陛下是怀王至亲,问我做甚?”
明帝笑道:“你是大周的皇后,不也算他半个母亲……”
苏苏抬足就踹了明帝一脚,明帝笑着抬腿摁住,“你之前说朕心狠,可朕待你,永狠不下心来,无论发生何事,纵是你弃朕而去,朕再怎么怒恨滔天,也舍不得动你伤你……”
苏苏不耐听明帝情话,只抓住了他话中信息:他疑心萧玦心狠?…………苏苏暗想,之前允之道萧玦虽非花朝案主谋,但确实事涉其中,难道萧玦事涉花朝案一事,也已被明帝察觉,他疑心萧玦因为自己曾经的妻子,做了父皇的女人,与父皇恩爱度日、怀有身孕,令自己蒙受奇耻大辱,因爱生恨、意难平之下,设下“花朝案”毒杀之,一尸两命,并将祸水引向东宫与仪王府,令明帝在盛怒下打压太子仪王,从而让他这末子可踩着兄长上位…………难道明帝是这样想…………
苏苏正默思凝忡,忽觉唇上一软,是明帝吻了过来,趁她出神,已直接攻城掠地,手按在她的发后,令她与他贴面相对,细细舔吮着她内里芬芳。
苏苏推拒不得,呼吸微急,正要动手时,明帝又已退开身去,笑意盈盈望着她道:“这个如何呢?”
“……什么?”苏苏一时没反应过来,待明帝在她耳边低问一句,立微红了脸,啐道:“七八年前的事了,我哪里还记得!”
明帝“唔”了一声,笑意更深,“看来是不如何,故而不记得了……”
竟拿这等事来问她,还是与自己的亲生儿子比,苏苏只觉眼前之事荒诞无稽,连骂都不知道该怎么骂了,正无语时,明帝已翻身压了上来,噙笑道:“再加深加深印象,嗯?”
苏苏推着他胸/膛,摇了摇头,“白日走了许多路,倦得很,若不是陛下闹着我说话,我早睡熟了。”
明帝也不勉强,只将她拢抱在怀中,吻了吻她眉心道:“睡吧。”
从前明帝如此,苏苏定是睁眼到天明,可这些年下来,也浑浑噩噩到习惯了,常伏在他身前睡着,但今夜,她心里想着明帝疑心萧玦之事,虽阖着双眼,其实一直未睡,暗中思量到不知几时,才朦胧睡去,至第二日晨醒时,日上三竿,明帝已不在身边,苏苏猜他在正殿与朝臣议事,随口问了一句,长生却道:“陛下人在校场。”
苏苏穿衣的手顿住,“……在校场做什么?”
长生边帮她整衣边低道:“听说诸皇子郡王俱在,陛下令诸王比剑,考验武术。”
苏苏联想昨夜之事,心有不安,匆匆盥洗后,往演武场去,及至校场剑坪附近,望见剑坪上正在比拼剑术的二人,本就不安的心,立时往下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