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范子川直起腰好不容易将几条滑溜异常的泥鳅从大鱼篓里抓出来,刚想转进另一个专门装泥鳅的鱼篓里,摊开手一看却发现几条泥鳅别说活,早已经被他捏的都白了,范子川张了张嘴,见父母没注意偷偷将几条泥鳅投进另一边的死鱼盆。
天还黑的厉害,范家的小院却已经忙碌了起来,就在绝大多数人都在睡觉时,范父甚至已经在微山湖里转了一个圈,将一大篓鱼带了回来,只是这些鱼各色混杂,需要将它们按类分开才能拿到集市上去卖。
“你也大三了,想没想好以后找个什么工作?”范子川对面那位已经被不孝子在脑子里亲手掐死了不知道多少回的老爹头也没抬地问。
“没想好,其实想了也没用,最好能考个公务员吧!”范子川可不敢将实情告诉老头,否则他和老太太两个分分钟都会疯掉。
“公务员是个好出路,可就是现在现在竞争太激烈了,新闻上都说了,千人万马过独木桥啊!你没那个……”老头忽然注意到范子川又阴沉起的那张脸,好不容易才终于将那个“命”字咽下。
“……”鉴于自己没有真的要考公务员,范子川低着头装作没听见,几条透明的对虾被他麻利地从大鱼篓中挑出来放进旁边的一个盆子里,透明的虾米在兴奋地在水中转了一圈,吐出一串泡泡。
范子川在家已经住了五天,仅仅这几天里由类似由头引起的争吵已经发生了好几回,几乎每回范子川都要跟自己的老爹挣的脸红脖子粗,因为自从老头当年预言他中考上不了省重点统招线成真后,老头一说范子川“你没有……的命”之类的话已经几乎成了一个诅咒,考个公务员也能跟命好不好扯上,范子川不得不佩服自己老爹的神棍水平。
范子川就是不明白,把自己的自信心打击的一点也不剩,能对他有什么好处了,诅咒自己又能对他有什么好处。想当年范子川中考没上省重点统招线,为了仍能让范子川上省重点就花了老头五千多块,老头子却死不悔改,范子川高考前又预言他,“你也就是上矿大的命。”结果范子川真的考上矿大时老头却哭了,老头有一句念叨了大半辈子的至理名言,“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老头一直认为学文无用,但偏偏录取范子川的就是矿大中文系,那天知道结果后,范子川一整天都捧着肚子在笑,最后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差点把老头给吓死。
三人继续将鱼虾分类,忽然鱼虾水草一阵搅动,一条肥肥的水蛇趾高气扬地从鱼群中钻了出来,还没待它炫耀一番然后从容地爬开,范子川一把抓住蛇头,两手左右交错来回,蛇头一下跟蛇身转了个三百六十度,水蛇还没咬到范子川手上已经毙了命。
范子川顺势抓住蛇头一扯,一条半透明的蛇筋登时从蛇身里窜了出来,范子川将蛇筋、蛇身往死鱼盆里一扔。老头、老太太两个吓得一阵激灵,老两口直愣愣地看着范子川,微山湖里的水蛇虽然大多没毒,但模样着实吓人,一般人见了多是叫它们自己爬走,至多是找根棍子挑开。老两口忽然觉得儿子这次回来变了很多,但到底是哪里一时又说不上。
天边才刚刚露出一丝亮意时,范子川已经帮范父将两个大鱼筐挂到自行车后座上,自行车后轮胎被压扁了一大截,整整两大筐鱼绝对不会下两百斤,时间适逢国庆,又近中秋,生意是不错的。
范母将一杆秤用报纸卷了,仔细地藏在自行车前杠中间。虽然说自从不知道哪个部门推行了公平秤后,就取缔了私人称重的权利,但遇到熟人时就免不了要私下交易一番了,尤其是现在生意一多,称秤往往要排很长的队,称一次还按照“市场规律”长到了两块。真是十足搞笑,市场规律涨价是用来让需求者分流,现在市场上就你一家能称秤,你就算涨到十块一次,老百姓也不得不去你那称,而且现在老百姓买条鱼、买只鸡也不过是十几二十块,称一次秤却要花两块,说是方便百姓,也不知道最终方便了谁?
范子川帮父亲将车子推过村西头的小土坡又返了回去,今天是范子川所认识的另一个老头的祭日,他没有随父亲一起去赶集。范子川回到家,将一个大包裹放在另一辆老旧的自行车上,从村东头出了村。
短短十分钟后,一条足有二十几米高,数百里长的大堤出现在了范子川面前。大堤是苏北防洪大堤,建设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很难想象在那个全中国都没有几台大姓机械设备的年代里,短短数年的时间里,完全是依靠人力是怎么建设起了这条大堤。
整条大堤被种了满满一层高粱、玉米、大豆,绿的主色调点缀上红、黄二色,杂夹却井然有序,长长的顺着大堤向南北两边绵延出去,一眼看不到尽头。
在颀长的高粱、粗壮的玉米、杂乱交错的大豆下,拥挤却同时又广阔的空间里是野花、野草的天下,田间、地头、河岸边一个个洞穴内遍是野兔、青蛙、湖蟹,范子川当年在这些洞里掏出了不少好东西,直到有一次他掏出了一窝蛇,才再敢乱掏。
苏北大堤东西两侧各有一条大河,西侧的大河宽足达百米,东侧大河则更加宽阔,几分钟里,总会见到一只只黑色或绿色的大拖船,拖着十几条甚至二十几条大船浩浩荡荡地驶过。长度足达一里的船队开过去,在这种内河中仍然会卷起一米多高的浪,拍打得河堤砰砰作响。
大堤西侧这条就是举世闻名的京杭大运河了,滚滚的河水从北方缓缓而下,养育了和两岸亿万人民。范子川的名字里那个川字指的便是这条河,“子川”即是川子,范家的老头、老太太当年据说还是受了高人的指点,给范子川取了这个名字,算是硬赖上了京杭大运河这个干爹。范子川心想幸亏当年那个高人没有让他的父母硬赖地球为干爹,否则自己的名字今天就相当有听头了。
站在苏北大堤上往东看,过了京杭大运河,更远处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芦苇,看过铁道游击队的都会听过他的名字——微山湖,南北长近二百五十公里,东西最宽处超过三十公里,最窄处也有十公里,是北方最大的淡水湖。
相传此湖明朝时候它还是绵延数百里的十三座繁华无比的城池,后来一场亘古未有的大地震才将将十三连城震成了湖。湖中出产菱角、莲藕,各种鱼、虾、湖蟹,小的时候范子川的父亲在微山湖里抓到过瘸了腿的老鹰、断了翅膀的天鹅,而且特异的是不同于别地的两须此地的鲤鱼有四个须子,据说是跳过了龙门的鲤鱼的后代。而且湖中据说还有一种长得像刺猬的鱼,美味无比却满身毒刺,不过这种鱼在范子川出生前就已经绝种了。
太阳刚刚升起,大运河和湖面上弥漫着一层水汽,整个天地间都显得雾蒙蒙的。让人看不太清楚,范子川爬到大堤上,忽然隐隐约约的一串沉重的脚步声渐渐由远及近。
“呼呼……”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从迷雾中跑出来,古怪的是还有一只小山一般巨大的石臼压在了小男孩背上。
大汗已经完全浸透了小男孩的衣服,而且还有更多的汗水从他浑身上下涌出来。忽然小男孩停下脚步,偷偷转脸向后看了看。散乱的雾气中间仍然有一道气流划过的痕迹,那是他自己刚刚跑过来的地方,除此之外连个鬼影也没有。
“呼!”小男孩重重喘了口气,这才将石臼往地上一甩,一屁股坐到上面。
良久,一个干瘦干瘦的小老头才骑着一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从迷雾中冲出来,老头一边骑车一边举着一只酒瓶子狂灌,那迷迷离离的眼神还不看路,让人觉得他还没一头从苏北大堤上钻进堤坝下的运河中去简直是个奇迹。
老头是如此迷糊,要不是几乎一头撞在小男孩的石臼上,他险些直接从小男孩身边过去,都没看见小男孩,“哎呦呦……臭小子,起来,起来,刚刚才跑了三圈,不要装死。”老头好不容易才扶起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其间可怜的自行车数次几乎散架。
“我跑不动了,不跑了!”小男孩抱着两条胖乎乎的胳膊底气十足地说。
“奥?”老头对小男孩上下看了,什么也没说,扭头又原路回去了,不多大会的功夫,在小男孩有些忐忑不安的等待中,老头牵回来了五条大狗。大狗们发出一阵紧一阵的狂吠,五条拇指粗细的麻绳几乎被挣断,变态老头一边奋力拉住麻绳,一边得意地冲小男孩扬了扬下巴。
“切,我根本就不怕狗!”男孩回头看了一眼,依旧不紧不慢地坐在石臼上。
“是吗?不过这些可都是疯狗。”
“我不相信。”
“信不信随便你,反正我一放手它们就会咬你。”老头冲小男孩咧开嘴,露出比那口群狗们还要焦黄色的烂牙,把麻绳一放。
狗群立马好象疯了一般向小男孩冲上去,小男孩见情况不对,仔细一看这才发现群狗也不知道被老头喂了什么,一个个眼睛通红,口水一大滴一大滴从牙齿间脱落下来不说,呲牙咧嘴凶相十足,小男孩到底还是小孩子,一看这架势哪还来得及管它是不是真疯狗,撒开脚丫子就跑,“死老头,你,你给我等着,啊——!”
两条腿的人哪跑得过四条腿的狗,没几步小男孩便不得不一边跑一边跟身后的狗群纠缠,小男孩只顾着后面,却忘了前面,结果扭着头的小男孩一头撞进范子川怀里,轰的一声化作虚无……
范子川抹了一把眼睛,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雾气也已经完全消散,阳光刺得他的眼睛有些不舒服。范子川推起自行车转过一间茅草屋,前方的大堤脚下很突兀的种了一颗桑树,桑树下是一个不过半米高的小土包。
坟头孤零零的也没有墓碑,因为连范子川的父母都不知道老头叫什么名字。范子川将苹果、馒头等祭品摆好,最后又掏出两瓶白酒。范子川将值钱元宝点燃,想了想又用手指头将酒瓶盖抠开,刺鼻的酒精登时冲得他有点头疼,范子川从来没对这种液体有过好感。
但只要是白酒老头都可以喝得像蜜汁一样甜,对于他这种好酒却不挑酒的良好习惯,范子川被老头放狗咬后,曾因为此想买工业酒精毒死他,可惜他当时跑了好几个村的街头小店都没买到,才没有成行。
老头逃过了弟子的毒酒,却也没有多活多长,就在范子川离开家上高二那年,一天晚上,老头终于喝醉酒淹死在了京杭大运河里。尸体被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后的事,干瘦的老头已经肿的像头猪一样,连范子川的父母都是凭他身上那件范子川穿过,后来被范母改小后送给他的衣裳才认出了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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