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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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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处在铁路外,越过铁路就算是进了城。平时刘王氏是很少过铁路的,除了女儿生病去医院,她来火车站这边可是屈指可数。

看到玛领事街两边的招牌就已眼花缭乱了,还有来来往往的车马,悠闲逛街的摩登男女……刘王氏跟随着介绍人一路走着,脚下轻飘飘的,眼睛也有些招架不住,都是些新奇的东西。她跟时尚不搭界,也不知道有这个词,只看得眼热,令人羡慕。刘王氏虽一直生活在底层,但她的心并不安分,羡慕有钱人,也向往这样的生活。只是出身低微,命里福浅,让她嫁给刘福根,做贫贱夫妻。刘王氏以前没见过这些繁华景象,她一直在河南乡村里生活,之后扒上了来汉口的火车,看到了富丽堂皇的火车站,眼前的世界一下子变大了,马路上车来人往,还有不曾见过的医院,虽是痛苦的经历,却让她开了眼界。人的命运也是不可预料的,她哪会想到,某一天遇上贵人,让她有机会进入繁华租界里做事。谢站长不仅给她丈夫谋了差事,还把她介绍到徐府帮佣。欣喜之中,又不免诚惶诚恐,不知徐府会不会要她,她又怎样让人家满意。

玛领事街走到头,便拐进巴黎街,百米长的街道,居住在此的多是外国人,或是有身份的华人。街道规整干净,店铺不多,刘王氏见一幢幢的洋楼上挂着法国三色旗,街上走着遛狗的洋贵妇,还有鸠形鹄面的安南巡捕,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介绍人在路上也叮嘱她,要她少说多做,对主人家要有礼貌,不要随便把外人带进来,包括自己家里的人。她都诺诺答应。

到了徐府门前,介绍人也没敲门,而是往侧边的小巷进去,走到后门,才向里面喊话:“汪妈,您要的人我带来了。”

汪妈是凤芝的表姐,经常走动,彼此亲近,已胜似亲姊妹。自汪妈丈夫去世,儿女都长大成人,凤芝怕她寂寞,就接她到徐府里来,说是陪伴她,实则是安插亲信,现已到管家的位置。

汪妈房里的窗户正对着后院,一般从后门找她倒是方便些。听到喊声,汪妈便从房里走出来。她穿着讲究,皮肤白嫩,身材略丰,显有几分富态。她打量了一下脸色黄黑的刘王氏,问她有没病。介绍人忙说:“没有病,就是瘦点,吃不好呀,又刚丢了闺女……”

汪妈也听说了,现看刘王氏红了眼圈,又像要掉泪的样子,似有些不忍,便应允下来,要她帮着洗衣服,给太太收拾屋子。

刘王氏随汪妈上楼去见太太,正碰到宋珠喜下楼。珠喜也刚去了太太那里。珠喜虽小,也听得懂太太的话,似乎是不想要她留下来,心里就有些难过。此时,凤芝已打好了主意另请用人,刘王氏一到,珠喜就更不可能留下了。即便徐老板想留下她,也抵不过太太的嘴,小孩子能做多少事,年长的肯定要妥当些。

珠喜看到刘王氏,顿时一惊,马上记起是在来汉口的火车上遇见过的,她抱着小闺女扒上火车,后来被谢首带到车厢里,还占了她的座位。珠喜对这女人的印象不太好,看起来低眉顺眼的,一副谄媚的笑脸,却透着贼心,看她那双滴溜溜的小眼睛就知道,见缝就钻,可是领教了。

刘王氏也认出了珠喜,一时又惊又窘,转而浮出笑脸,也不好当着汪妈的面打招呼,就匆匆与珠喜擦身而过了。

宋珠喜回到楼下居住的房间,想到刚才那一幕,似乎一下明白了,徐太太是有意让她离开。刚才她去找太太,也是想求求对方,能留在徐府里做事。她要留下来,完全取决于太太。因此在太太面前小心翼翼,说话做事都谦恭有加,唯恐有一点差错。太太对她还算和蔼,有时也关心她,问她房间里缺什么,住得习惯不习惯。她以为太太对她的印象不错,她留在徐府应该没多大问题。想想徐老爷已发了话,让父亲去营造厂做事情,她还小,不可能跟着去,何况是女孩,那里也没有她的事做,在徐府当丫头该是最好的安置。

但事情并没她想的那么简单。她去跟太太请安,太太脸上依然挂着笑,含蓄地道出,她还小,长得又娇嫩,就在父亲身边待着吧。这家里人多事杂,那些繁杂的粗活不好让她做,也做不了。在府里待着恐怕也不方便,少爷大了,进进出出的人又多,保不定哪天看护不好,一时没了方寸,欺负到姑娘,就麻烦了。

珠喜有些话听得不太明白,但有一点是明白的,就是太太不肯留下她。珠喜心里难过,想求一下太太,又张不开嘴。她自小就要强,不喜欢做勉强的事,这点倒是跟她那安分守己的父亲不太一样。她没多说什么,就从那房里退了出来。碰到刘王氏,心里便明白了,幸亏没乞求太太,人家早就不想要你了,不是自找没趣?

她回到楼下居住的房间枯坐了一会儿,便起身收拾东西。父亲已去了营造厂,白天黑夜都在那里待着,已有一个星期没过来看她。想是太忙,也可能以为她就留在徐府了,倒是放心。现在她要去父亲那里,多有不便,无疑又拖累了他,可也没办法。好在父亲找到了事,父女俩暂且在汉口落了脚。

此时,珠喜的眼前又闪出徐家少爷的身影。她要是离开徐府,徐少爷肯定会难过。徐少爷喜欢舞枪弄棒,对书本不感兴趣,上学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时常被先生责骂,徐老爷见儿子不是读书的料,性格又急躁孤僻,就让他进了陆军预备学堂,以此磨炼性情,锻炼体魄也好。反正读不进书,总比在外面鬼混要强。

珠喜想跟徐少爷辞行,却又不在家。她心里烦闷,想留下再待两天,汪妈来告诉她,仁静里有间空房,里面家具物件俱备,原是一对夫妻租住过的,太太看她是个姑娘,跟那些工地上的劳工待在一起多有不便,再说离他父亲做事的地方也不远,就让她在那住下。珠喜看汪妈似乎一刻也不想她多待,心里不痛快,就当着对方的面收拾起东西,说她一会儿就走。弄得汪妈的脸有些挂不住,心想这小丫头倒有点个性,也难怪太太所虑极是。

徐太太凤芝是闲不住的人,她管不着那些生意,心思也不在家务琐事上,交朋结友便是她生活的主要内容。而这些朋友中,有的是以前的老相识,也有新近认识的,通过穿针引线,或是慕名而来。凤芝不单在家里接待这些客人,有时也到外面会客,茶园、戏院、酒馆都是常去的地方,礼尚往来,联络感情。

此时,却有一个人让她心存不满,便是她的同族堂弟,刚调到大智门车站做副站长的谢绍祖。知道这位堂弟一直瞧不起做过戏子的她,虽说她如今攀上了汉口富商徐金穗,做了徐太太,但究竟不是正儿八经的太太。在满脑子传统观念的谢绍祖眼里,她总归不是个正经女人。所以一直没有来往。现在都到了汉口,离得又这么近,照说谢绍祖该登个门,不看僧面看佛面,以徐金穗在大智门一带的名望,也该来拜访一下。可谢绍祖一直没有动静,或许因凤芝的缘故,他不愿来,来了就是向瞧不起的凤芝低头,他不肯认输,也是固守着他的尊严。

凤芝知道谢绍祖的个性,虽说恨,到底硬不过气来,也不敢跟堂弟翻脸。再怎么有钱有势,失去了根基,总是漂浮的。久等谢绍祖不来,她不免惶惑,也不好去请,怕遭人冷淡,更为难堪,就想瞅个机会去大智门车站见见面,彼此都自然随意,慢慢拉近距离。

机会果然就来了。

这天,她听说京城一戏班子往京汉铁路做巡回表演,沿途反应火爆,盛况空前。那班主是她当年学艺的师兄尚小芳,前日收到尚小芳的电报,说戏班子已搭乘火车来汉,今日就要到达汉口,凤芝便想亲自去大智门车站迎接,也借此会一会她的堂弟谢绍祖。

凤芝精心打扮了一番,就坐上自家的黄包车出了门,叫个下人拎着两盒龙井茶一路跟着。从巴黎街拐过亚里山大街,进入繁华的玛领事街,对街而立的大智门车站,已遥遥可见。

街道上车水马龙,店铺里川流不息,拎包的绅士,逛街的洋女郎,挑担子的小贩,也不时有手持警棍的法国巡捕走来走去。凤芝的车穿行在熙攘的人流中,一会儿就到了火车站门口。她下了车,款款往里走。虽说距离不远,来火车站却少之又少,没有要接送的亲戚朋友,即便有,也用不着她亲自来。她没坐过火车,当初辗转来到汉口,是倚靠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那种困苦不堪的经历至今记忆犹新。

进站上车的旅客在大门外就排起了长队,逶逶迤迤往候车室里移动着,里面的长椅上坐满了旅客,一些人在排队买车票,凤芝环顾四周,不见谢绍祖的身影,就上二楼办公室找,见几个门关闭着,站了一会儿,又回到候车室里坐着。

她坐在长椅上等了一会儿,不免胡思乱想,想谢绍祖是不是看她来了,而避而不见?这一来,连迎接尚小芳的心思都没有了,几乎想打道回府。她平时的虚张声势,在谢绍祖面前可是不堪一击。

这份自卑感由来已久。她母亲20岁做了填房,生下她不久,父亲就病死了。她母亲本就柔弱,又不善理家,难免被族人鄙薄和欺负。后来养不活了,就把她送到戏班子,历尽磨难,后来成为戏班里的台柱子,却还是被人看不起。好歹她命里有贵人,遇上了徐老板,才有了今天。原以为老家人会对她刮目相看,却依旧不来往。而谢绍祖,无疑是宗族里举足轻重的人,他的态度代表着谢家人的态度。如果谢绍祖一直不待见她,就意味着她还是过去的她。已存的印象根深蒂固,她想抖抖威风,却没有底气。

但凤芝到底不是爱忧郁的人,过了一会儿,又想起她要接的人来。尚小芳,听这个名字,以为是女的,其实是个男人,长得眉清目秀,当年与凤芝在戏班子里一起当学徒,很能吃苦,也是唱戏的材料,改唱青衣也因那几分女儿相。跟学花旦的凤芝处长了,彼此就像兄妹似的,再大一些,便滋生出那种朦胧的情愫,两人待在一起很快活,甚而形影不离了。但戏班子四处颠簸,朝不保夕,动荡不安,彼此想得更多的还是生计,也比一般人要早熟。饱受艰辛的凤芝,遇上徐老板这棵大树,自然不会放弃。那尚小芳见她只想着攀高枝,也就赌气不理睬。后来尚小芳在京城演唱时被剧院老板看中,离开了戏班子,凤芝也跟了徐老板,两人关系就此断了。然而在徐府过了几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凤芝对京剧依然怀着眷念,跟以前的戏迷票友也渐渐联系上了。后来听说尚小芳在京城做得风生水起,经朋友牵线搭桥,便接上了关系。彼此年岁渐长,在江湖闯荡一番,尝多了世态炎凉,也开始念旧,以往的那些怨怼便随着岁月的消磨冲淡了,剩下的只有旧日的情分,也由不得怀想。

忽地传来当当的铃声,凤芝一时惊起,仿佛从梦中回到现实。

月台前方响起火车的嘶鸣,轰隆轰隆的响声由远而近,脚下已在震荡。长长的白烟之中,那个威猛的圆头赫然出现了,像一个白发冲冠的怪兽从另一个世界呼啸而来。凤芝不免有些紧张,想尚小芳多年不见,他会变得怎样,不会认不出来了吧?

司旗在打着进站的信号,火车缓缓开进了月台,在司旗不远处,站着个穿铁路制服的人,正接过火车司机递出的圆形路签,那是她熟悉的身影,即便多年未见,彼此的亲缘就像看不见的线,丝丝缕缕地感应着,再远也能嗅出相近的气息。一股白色的蒸气喷薄而出,瞬间将对方湮没了,但她知道,那人就是谢绍祖,她的堂弟。

凤芝呆在那里,思绪一下遁入了往事,所有的记忆都鼓泡似的往外冒,幼时母亲牵着她去叔叔家借粮时第一次见到胖乎乎的小绍祖,娘改嫁时族里那些鄙夷的脸,她随戏班子经过村里,堂弟对她不理不睬……她似乎一直站在低处,对堂弟总得仰视。此时,她就想走过去见他,却挪不开步子。看到谢绍祖那张严肃的脸就有些气短,怕走到面前,对方不搭理她。受过磨难的人,外表坚强,内心多是脆弱的。

有个清亮的嗓音在叫凤芝。她不看来人,就知道是谁,一晃眼,对方已满面春风地走到近前。

他还是那个清秀略带腼腆的师兄吗?似乎能捕捉到一点影子。多年不见,他已是名角了,模样也更有韵味,男人的成熟,女人的俊秀,那么恰到好处地集于一身。他的风采,他的步态,都在显示名角的派头。凤芝一时呆在那里,脸颊不由得绯红了。

“凤芝,不认识我了?”尚小芳笑吟吟地打着招呼。

“哟,小芳,多年不见,真是你呀!”她几分恍惚道。

尚小芳遂向身边的人介绍:“这是徐夫人,我师妹。”几位便朝凤芝作揖,问夫人好。凤芝忙给几位还礼,招呼道:“一路劳顿,辛苦了,就请师兄带弟子们随去一江春酒馆稍歇,略置薄宴,为大伙接风洗尘。”

尚小芳忙说:“凤芝不用客气,天星茶园的老板早安排了。”

正说着,果见天星茶园的老板领着几个人前来迎接。

走出站外,尚小芳便请上了黄包车,临别时,凤芝又对他说:“改天请师兄来敝舍做客。”

尚小芳笑道:“时间太紧了,过两天就要开演,先请师妹看看戏吧,贵府总要拜访的。”便朝凤芝挥了下手。

凤芝目送他们离去,随后也上了黄包车,沿着马路往回返,已忘了周围的喧噪,脑子里尽想着尚小芳,久违的激情像开闸的流水涌动着。等进了巴黎街,看到随行的下人手上还拎着茶叶盒,才想起忘了送给谢绍祖,叹了口气,究竟往家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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