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智门火车站顺着铁轨的方向往北走,接近江岸刘家庙一带,较为偏僻,以前这里不在汉口城垣以内,现在依然不属汉口市,逃难而来的外乡人多半杂居于此,河南棚子便是其一。
自从黑生跑车之后,刘王氏就时常感到了孤单。黑生不要她出去做事,说自己赚的钱足够娘儿俩舒舒服服地过日子。每次出车回来,黑生总是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不是吃的,就是穿的,有的是他自己买的,也有不少是别人送的。刘王氏冬天穿着黑生给她买的皮袄子,夏天是簇新的府绸褂子,抹了亮闪闪的头油,人也养得白胖不少,在一片衣着破旧、面呈菜色的人堆里,就有了些体面人的模样,令人羡慕。
可一到夜晚,城市璀璨的灯火照不到偏僻的棚户区,而她,又是在有钱人家待过的,看惯了热闹繁华,再回到贫穷简陋的地方,就有些不适应了,她也不想和那些河南老乡说话,只想跟汉口人搭腔,变成实实在在的城里人。虽然不愁吃穿,但寂寞孤单常伴,也是不能忍受的事。刘王氏耐不住时,就想着给黑生娶个媳妇。家里多个人陪伴,有了人气,就不孤单了。如果黑生能找个汉口姑娘结婚,那是最好不过。她也知道很难,汉口姑娘眼眶子高,哪肯嫁到铁路外来呢?只有让黑生多赚点钱,到城里买房子住,或者租房子也行,只想早点离开棚户区才好。
等到黑生回来时,她就时不时唠叨,要去汉口城里住,最好就在大智门附近,免得他回家总走那么远的路。
黑生是没什么算计的人,过一天,是一天,如今的生活比往日好,就很满足了。现听他妈要住城里,知道大智门的房价贵,自己的薪水付得吃力,还是想满足老娘的心愿。当然自己也想住好房子,舒服,也体面,只能寻些财路多赚点,便打听起大智门周边的房子。
黑生先找了谢承远,他家居住在海寿里,对大智门一带比较熟悉,知道那些地段房屋的行情。也找了徐奕宏,他家有营造厂,做过不少房子,找他从中引线,价格可能会便宜一些。
两人都答应帮忙,也带他去看了几处,最后确定租下庆平里的两间房子。谢承远帮他找的地方,徐奕宏叫来洪门兄弟压价钱,成交价让站在一旁的黑生都不好意思。
黑生又去买了些家具用品,乔迁之日,母子俩只拎了两袋衣物,家里的旧物件都给了街坊邻居。
王运福、徐奕宏、谢承远等都送了贺礼,黑生自然要答谢人家,也想趁此机会让徐少爷和谢公子尽弃前嫌,言归于好。地点就定在大智门车站对面的好客来菜馆,但二位听了所请之人,都借故不来。
还蛮记仇呢,黑生有点头疼。两人要都不来,他办这个酒席还有什么意思?苦恼之下,一时无计可施。
刘王氏正在抹家具,那家具是旧货店里买的,虽说便宜,材质倒不错,一抹就亮,比起原来那些粗制家具都要美观,也显贵。刘王氏抹过徐府的家具,也抹过谢家的家具,并不眼生,一看买的家具就是有钱人家用过的。她越看越喜欢,正抹得起劲,黑生愁眉不展地走了进来。
“有什么事不高兴呀?”
黑生本不想说,见她急着问,只得把事情说了一遍。刘王氏听了,哼了一声说:“不来算了,还少两张嘴呢,反正你请了他们,礼信到堂了。”
黑生蹙眉道:“你家晓得什么,这情不还,总在那放着,心里装着事儿。再说,他们俩都跟我好,现在闹别扭,又都是那种犟脾气,不把他们撮拢来,我夹在当中也难受。做什么事,喊这个,不叫那个,总不好。”
刘王氏说:“要是这样,你就干脆另请他们二人,也不说对方要来,只说你请他吃饭。等两人都到了,再设法把他们按住。”
“谁按得住他们,找不出这样的人。”黑生只是挠头。
“你再想想,跟两人都好的。”
黑生愣了一会儿,忽而眼前一亮,叫了声:“我倒忘了,倒只有那位可以镇得住他们。”
一个星期不长也不短,这是黑生从汉口到北京,再由京返汉一个来回的时间,但对谢承远来说,就好像用了一个世纪似的。这份等待不是为了黑生,而是因了珠喜,他盼望着她再次回来。自珠喜上次离开汉口,已过半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她,每次让黑生带信去,等了一个星期,再见到黑生从火车上下来,带了几个人,都是去德明饭店下榻的,却不是他盼望的宋珠喜。问起来,总说有戏要演,丢不开。这一次他又要黑生带信,为她担心,听说北京乱得很,怕她遇到不测。但此时,他已感到有些渺茫,珠喜不愿回来,可能是离不开尚小芳,移情别恋了。一想到此,便空落得受不了。
这天上午,又一列火车到站了,承远照例去接人,心里带着期盼,却只见黑生走下来,依然不见他想念的人。
黑生把入住饭店客人的名单交给承远,清点了人数,等对方领着人往外走,不由对着那背影喊:“晚上别忘了去好客来酒家呢。”
“没得空呢。”承远头也不回道。
“一定得去啊。”黑生重复了一遍。一时又去警务所找徐奕宏,没看到人,里面值守的警务说:“英国人的货物全在货场压着,他可能是去处理王老板的货。”
黑生听此一说,只得先回家去,夜里在车上没睡,头昏脑涨的,得补补觉才行。到下午,他记挂着事,又来到月台,就看到徐奕宏从货场那边过来了。
“徐巡官忙得很啊。”
“怡和洋行的劳伦斯躲了,老王又去了河南,要帮忙把他十几箱货运走。”
“忙完跟我去好客来吧?”
徐奕宏问:“有没有我不想见的人?”
“没有,”黑生拍着胸脯说,“全是你想见的人。”
“有谁我想见呢?”
“你自己清楚呀。”
“不会是珠喜吧?”徐奕宏迟疑地问,“她是不是回来了?”
黑生说:“你也别猜谜,等会儿去了就知道了。”
“你这家伙几时学会卖关子了?”奕宏有些等不及。
黑生嘻嘻一笑,试探道:“等下把少奶奶也带上吧?”
他摇头道:“她不习惯那种场合,不用。”
黑生看了下时钟说:“四点多了,现跟我一起走吧,去喝杯茶,坐着聊聊。”
“我没忙完呢。”他还装得不在意。
“那好,就在二楼雅间,早点去。”
等黑生一走,徐奕宏就回警务所,跟王巡官打了个招呼,家里有点事,要回去一趟。
他从火车站出来,过条马路,拐进烟馆后面的巷子,就到了居住的永贵里。下午的阳光懒懒地照着墙壁,黑色石库门的铜圆环闪着光亮,婉珍正在堂屋里坐着绣花,看到他进来,倒是一愣:“今天怎回来得早些呀?”
“换身衣服,一会儿就走。”他脱下警服,要婉珍把那棕色大褂拿来。
“又不在家吃饭了?”
“不吃了,黑生请客,乔迁之喜,总得去。”
婉珍哦了一声,又说:“等下汪妈带着曼丽要过来呢。”
“你们吃吧。”他换上大褂,婉珍上前给他系纽扣。
“都是家里人,也不用讲客气。”他咕哝一句。
“曼丽初小毕业了。”
“嗯。”
“汪妈昨日说,北京来信了,曼丽妈现还是一个人,过得也不好。”
“那尚小芳没要她?”
“谁知道呢,好像尚小芳跟宋珠喜蛮好,两人是师徒,又同台演戏,日久生情也难说……”
她只顾着叨念,没注意到奕宏的脸色已经变了。
“你别在这胡说,没有的事。”他斥责道。
婉珍知道他又勾起心病,转过身说:“但愿是我胡说八道,遂你的心就好。”
奕宏板着脸不理她,拍了拍衣服出了门。
好客来菜馆不算大,楼下摆着六张桌子,一到吃饭的时间,总是座无虚席。店堂里充溢着菜香与酒气,走过的人,都忍不住探头,瞅一下那桌上花花绿绿的佳肴和吃得满嘴流油的食客,饥饿者看得流口水,要饭的厚着脸皮不肯离去,只等桌上的人离开,就去舔那些残羹剩饭。
这些情景,楼上雅间是不曾有的,从窄窄的楼梯上去,也摆了三张桌子,彼此用屏风做了隔断,就成了各自的单间。酒席有茶房在一旁侍候着,小费总得要表示,一般人家不舍得,便不上楼,除非有宴请,或私密会晤。
黑生先请了一桌车站同事,把王运福、小胡、老汪几位也加在内了。徐、谢二人单独请,也因两人鼻子不对脸,打架弄得火车站人人皆知,到时在酒桌上被取笑,彼此都不好看。
黑生先来,选了靠里头的一个小间,正好坐几个人,点好酒菜,喝了口茶,就听见楼梯响,再探头一看,是谢承远。
“大驾光临!”黑生笑着作揖,请他坐下。
“今晚我还约了人呢,干吗搞这么隆重?”承远心神不定道。
“叫什么隆重的,吃点便饭,聚一聚而已。”
“还有哪个来?”
“徐少爷要来。”
谢承远一听,腾地又站了起来:“我马上走,还要跟人家谈事呢。”
黑生一把将他扯住:“你不能走,走了就没我这个兄弟!”
谢承远恼着脸说:“你明知道我跟他不搭理,还这样,是不是有意让我难受?”
“冤家宜解不宜结,总这样,对谁都不好。坐下,坐下!”他把承远按到椅子上。
“我有事呢!没想到你黑生跟我玩这一手……”谢承远扭着头道。
“大公子今天就给我个面子如何?”黑生乞求道,“在这待一会儿,不会让你后悔的。”
“就只有姓徐的?还有谁?”承远忍不住问。
“等下你就知道了。”
正说着,便听楼梯响。
“黑生,你搞什么事啊!”徐奕宏在楼梯口嚷道。
“徐少爷驾到,快请坐!”黑生满面笑容地迎上前,拉着徐奕宏往里请,一见里面坐着谢承远,两人一对眼,都不由自主地僵住了。徐奕宏本能想回转身子,不料手臂已被黑生扣住,“快坐,快坐,好长时间没碰到一起了,难得啊!”
徐奕宏还在迟疑着,忽听楼下一声轻唤:“宋小姐来了,楼上请!”
黑生忙说:“是珠喜回来了!”
二人顿时一震,本别扭着身子,这下都不约而同地坐正了,僵硬的表情骤然松开来,似乎感觉到她会来,又不敢确定,到底没让人落空。
黑生到楼梯口迎接珠喜。听到高跟鞋踏在地板上咚咚的声响,谢承远的心就止不住狂跳起来,脸也涨红了。
徐奕宏来时心里已有个疙瘩,看到承远在此,越发加重了,因对珠喜,不免爱恨交集,但总归是想见的,见了面,也是为了看清对方的心。
她穿着一件碎花旗袍,比往日清瘦了些。进门见那二人两眼直直的,便含笑道:“你们都在呀。”
“快坐,快坐,”谢承远拉开旁边的座椅,“怎不告诉一下,去迎接小姐呀。”
珠喜坐下道:“也没多少行李,不用麻烦。”
她的左边是谢承远,右边是徐奕宏。来之前,就听两人怨怼未消,不愿坐在一起。黑生想借此让他们和解,又怕说和不了。赶上时局混乱,谢承远又不断地托他催促珠喜回来。珠喜还想挨一阵,等尚小芳的新戏开演,可北京四处搜捕共产党,一片白色恐怖,人心惶惶,戏院不少停止了营业。经不住黑生一再劝说,又说了那二人急盼她回来,火车票也不好买,怕是过几天更难。如此这番,只得跟随黑生上了火车。
茶房一盘盘地端上菜来,黑生要给他们斟酒,那两人还困着不动,彼此都较着劲,不愿松口。黑生因劝道:“今天一定得喝酒啊,我乔迁之喜请两位,已经错过了一次,现在宋小姐大老远从北京赶回来,也算为她接风洗尘啊。”
珠喜也说:“今天好不容易与你们三位相聚,我当舍命陪君子。”她要黑生斟了半杯酒,一双秋水眼扫了下左右,两人躲不开了,只得乖乖地把酒杯送过去,斟满。
“来,为黑生的乔迁之喜,干了!”谢承远先举起了酒杯。
“干了!”黑生举杯与他相碰。
见珠喜举起了杯子,奕宏稍有迟疑,也举了起来。
三个男人碰了下杯,一饮而尽。
“好啊,”珠喜笑吟吟地拿起了酒瓶,“我给你们再斟满!”便站了起来。三个男人好像被她的手魔住,乖乖地听任于这个女人。
“珠喜,”承远举起酒杯说,“我要敬你!”
“为何?”她笑问。
“你一人奔波在外,闯出了一片天地,不容易……”他一时动了感情,有点说不下去。
“是的,我们要敬你!”黑生也举起酒杯。
“珠喜,来,敬你!”奕宏也举了起来。
“我敬你们,”珠喜与他们一一碰杯,“有你们三位。我才觉得汉口这地方值得留念……”她眼眶一红,把半杯酒一口饮了进去。
三个男人见此,难免有些感伤,徐奕宏忍不住说:“你在北京一日,我担心一日。现在回来了,就不用去了。我那茶园就是准备你登台用的,你想唱,随时搭台……”
珠喜不做回应,只是微笑着。自然是因承远在此,有所避讳。她需要奕宏的帮助,但又不能接受对方的爱恋。一直以来,徐少爷就像是她的保护神,她的兄长,她对徐府,对奕宏都有过依恋,但他终究不是她的依靠。她不会去做他的小妾,也就意味着彼此之间隔着一道鸿沟,不能越界。要不就会招来麻烦,成为仇敌,还会殃及旁人。上次他打了承远,便迫使珠喜离开汉口。
一旁的承远看到徐少爷在献殷勤,脸上就有些挂不住。珠喜是他的,姓徐的总该知道,还这么不知趣,公开对珠喜示好,这不是跟他叫板吗?上次无端打了他,伤痕还在,不是因为珠喜,哪会跟那家伙坐在一起?这下把他的怨恨又勾了起来。
“珠喜,刚刚回来,什么都不用想,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他说道,显然是对徐奕宏的回应。
珠喜瞥了他一下,正与他的目光相碰,仿佛过电一般,不由一颤,又怕旁人瞧见,赶忙又避开,但珠喜那粉嫩的脸已似抹了一层绯红。
偏偏徐少爷瞧见了这一幕,顿时像打翻了醋缸,直嚷道:“珠喜,你听着,徐某人可不是随便坐到这里来的。不是为你,我也不会留下那茶园,你要知道……”
不等说完,黑生就端着酒杯说:“徐少爷,来,来,喝酒,喝酒,”奕宏勉强碰了下杯,黑生又说,“都知道你对珠喜小姐好,人家也没忘记你,总跟我提起过……”
“徐少爷对我恩重如山,没齿难忘。”珠喜笑道。
“这又有什么,是我情愿的。珠喜倒跟我客气起来啦,看样子还是跟徐某人隔着点呢。”他话里透着不平。
“有些话我已说了,衷心希望你们三位一直像兄弟那样处着,和好如初,做我的兄长和朋友,我不想失去你们其中的哪一位……”珠喜端起酒杯,与他们一一相碰。
左右听得明白,便有些不自在。徐奕宏因那次打了谢承远,在火车站一直被人讥笑,跟谢站长见面都觉得难堪。他再怎么霸道,总有些理亏,尤其是珠喜离开汉口,对他更是一种折磨。此时珠喜这般一说,知道她心里还在意那件事,想必她今天到场,也是想来说和的。而他内心,除了一时解气,反给他带来更多的非议和失落,起码珠喜离他更远。他为此并不好受。
承远也好受不了。他虽得到了珠喜,却不能娶她为妻,后来被徐奕宏所伤,虽然愤恨难抑,内心也有种自虐的快意,觉得是老天为此惩罚他。等待珠喜的日子,他的内疚越深,对徐奕宏的报复心反而减轻了。两人后来在火车站碰面,没再发生斗殴,也是这种心理所致。
珠喜在望着他俩,也是一种逼迫。
黑生见此道:“今天好不容易凑在一起,不能辜负了珠喜小姐的心意呀。”
谢承远听得一激,不由拿起酒杯道:“徐少爷,久违了,来,我敬你!”
徐奕宏连忙起身说:“岂敢,岂敢,我敬谢公子,过去那些事,是徐某人做得过头了,对不住兄弟!”
两人端起酒杯相碰,一饮而尽,复又坐下。
珠喜见二人言归于好,便觉慰藉,不住给他们夹菜舀汤。几位也想让她高兴,在酒桌上说些轻松的话题,引得笑声不断,气氛融洽,那些过节和不快都被快乐驱得无影无踪,彼此好像又回到最初相识的时候,那些青涩的记忆一一被唤醒。友情早就沉淀在心底,只是暂时搁置在一边,遇到熔点,便腾腾地涌出。
实在是一次美妙的团聚。
婉珍又小产了,这是第二次。
正值夏季,天气炎热,婉珍害伢儿,身上起了些疹子,或因热毒所致,夜里奇痒难忍,又不敢吃药,便抹了些万金油,不太见效,就让用人抓些金银花当茶饮,清热去毒,却经不住这点凉性,不过几天就见了红。
奕宏有过一次教训,也不敢疏忽,就嘱咐用人尽心一点,还叫汪妈时常来照料一下。他与婉珍结婚几年没个孩子,总是个缺憾。虽说与婉珍的感情温吞水似的,但他究竟不是心肠太狠的男人,相处久了也坏不到哪里去。何况女人怀了孕,总是个期待。就时常叫人买些婉珍爱吃的回来,却防不胜防,过了两月就兜不住,还是出了意外。
奕宏难受了一天,在外喝得醉醺醺的,叫人看着也可怜。但过了两天,他就把这事丢开了。儿子总会有的。老子现在壮得像头老虎,还怕没儿子?他逢人就这么夸口道。
汪妈隔几天就要来看婉珍。那恹恹的病态,也确实让人心疼。她是知道内情的,虽然婉珍不说,她也猜准了,奕宏少爷的心还在别处。好久不见来茶园,又有了他忙碌的身影,把戏班子请回来排练剧目。汪妈不用问也知道,是珠喜回来了,要为她准备新戏呢。
如果没个孩子牵扯,婉珍在徐家就无足轻重。没男人心疼的女人,跟守活寡又有什么两样?她虽是寡妇,但被男人爱过。婉珍却不一样,从没有过男人的呵护,实在是可怜。
汪妈感受婉珍的凄苦,也感受到远在北京凤芝的孤单。凤芝抛弃一切,想挽回尚小芳对她的爱,却导致对方更快的别离。
“你不该动真格的呀。”她对凤芝埋怨道。
上月汪妈带着曼丽还去北京看望凤芝,那形容憔悴的样子,跟以往风姿撩人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凤芝不是个轻易服输的人,她不愿告诉汪妈实情,但她的状况已表明一切,没跟尚小芳在一起,但也不是单身,她跟了另一个男人,过得并不好。心里还存着尚小芳,满脸都写着郁怨。
每提到珠喜,便是刺痛。珠喜是个祸害,最初凤芝就对她说过,不愿留她在徐府,防着奕宏迷上她,让她出外学戏,谁想会引得尚小芳青睐。她小看了珠喜的能力,真是个尤物,人见人爱。可她没有办法,爱那个男人太深,一向聪明的凤芝也会干出天大的蠢事,离开徐府,抛弃来之不易的一切,包括丈夫和女儿。
汪妈有时带着曼丽过来看看婉珍。曼丽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对她母亲凤芝没多少留恋,只把汪妈当作她的亲妈。也难怪,自小就是汪妈带着,凤芝热衷于交朋结友,唱戏打牌,跟女儿待的时间有限,想她有汪妈照顾也就够了,却造成了曼丽与她的淡漠。尤其是凤芝丢下她去北京,导致父亲病重,哥嫂离家,曼丽眼见家庭的变故,让她幼小的心过早地尝到人间的冷暖,由此蒙上了一道阴影。
她对珠喜并不陌生。以前珠喜在徐府当过丫头,以后成了父亲的义女,曼丽小她几岁,两人还在一起玩过。那时只觉得珠喜长得好看,让人禁不住要跟她亲近。却没想过珠喜是个祸害,害得哥嫂不和,哥哥出走,后又为她坐牢。这是她亲眼所见的事实。但没想到,母亲出走也跟她有关,而后家中导致的厄运,都与她相关。
由此,在曼丽的心中,早对珠喜恨之入骨。只想有一天,她要报仇,要这女人知道徐家人不是好惹的,要跟她算一笔总账。
曼丽跟同父异母的哥哥不太亲近,也因母亲与哥哥之间的隔膜,自小哥哥不太喜欢她。但分离过久,一直孤单的她,对哥嫂渐渐产生了依恋,不管喜欢不喜欢,总是她的亲人。得知哥哥又在为珠喜演戏忙碌,就有些为嫂子抱屈了。
婉珍歪在床上,没一点血色,汪妈拎来一罐用黄酒炖好的阿胶给她补身子,婉珍吃了两口就放下了。汪妈再要喂她,就直摆手,说闻不得阿胶的味道。一旁的用人见劝不动,就跟汪妈抱怨:“你家不知道,少奶奶的嘴也太刁了,不知道怎么合她的口味,这不吃,那不吃,昨买回母鸡煨了汤,少奶奶也嫌油厚了,没吃两口呢。”
曼丽见此,就在一旁开了口:“嫂子,你知道我哥那德行,你要是再这样不吃不喝,瘦得没看相,不是越把他往外推吗?”
婉珍朝她直瞪眼,汪妈便说:“有你这样说嫂子的,没大没小的,她还在月子里呢,这不是越是气她?”
“我说的是实话呀,”曼丽噘嘴道,“嫂子要再这样下去,就更称人家的心了。”
这话果真起了作用,婉珍不由撑起身子,要汪妈把那碗阿胶递给她:“我要不吃完,对不起汪妈的一番辛苦,也对不起曼丽妹妹。”
“这才是呢。”汪妈松了口气。
坐了一会儿,汪妈就要走,茶园那边一堆事等着,少爷又是个急性子,做什么都要马上搞好,搞不好就骂人。
婉珍一听奕宏又在茶园,不由问:“是不是珠喜回来了?”
“没有,你别瞎猜。”汪妈忙摆手。
婉珍说:“回来就住到家里来,别住旅馆了。”
“你倒是仁慈,可人家不见得会领受呢。”汪妈说。
“领不领受总是我的一片心,免得奕宏又花冤枉钱。”
“你是情愿人家在你眼皮底下?”
“我情愿。只要她愿意。”
“嫂子太好了。”曼丽临走时丢下一句,不知是赞美还是挖苦。婉珍也没去想,她只以为,把奕宏拉回来,这个家就不会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