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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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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站进出着一列列火车,犹如人体的心脏起搏跳动,纵横交错的铁路网就是经脉血管,有条不紊地运行流动,一时不畅通,出现堵塞,就会疼痛生病。

谢绍祖接到停车的指令之前,北边过来的火车迟迟没有驶达,传来的消息说,奉系的张大帅沿津浦、京汉铁路东西两路攻打直系的吴大帅,铁路运营一度中断。几列火车麻木不仁地停在那里,像僵死的大虫,苦的是急待进出的旅客和货物。王运福准备运往河南一车皮的桐油,现都搁置在大智门货场,他的脸被太阳晒得流油,急不可待,便去找谢站长叫苦。

二楼走道站了不少人,站长办公室都关闭着,站务司事小赵在进进出出,问起来,只说站长到铁路局开会去了。

“大家只能等等。”小赵负责电报房一摊事,形势的动向他比较清楚,“火车站要等上面的命令才能发车。北边在打仗,恐怕一时半刻恢复不了,实在耽搁不得的,就转汽车走吧……”

王运福听了,知道希望渺茫,找谁都没用,只得打回转。他有的是去处,不等出车站,余经理就叫人来请他去烟馆里消遣。

他知道那地方好玩,人躺在榻上,咕哝咕哝地吸着长烟杆,就像在云里雾里,飘飘欲仙。可他不能去,不是享受不得,是他对余经理有些发怵。得知宋书成死了,且跟个女人死在一起,让周围议论纷纷,王运福虽说不在汉口居住,消息却灵通,灌进耳朵里只觉得刺心,也疑窦重重,想到上次与老宋在车站分别,才多久呀,一下子人就没了。如今徐老板又换了一位在车站坐镇,人家也再三推脱不愿来,知道里面水深,让余经理挟制的滋味不好受。

宋书成的死因至今没有结果。警察局也查不出,大雾天气,谁也看不清当时铁轨上发生了什么。没有真凭实据,人却可以推断,都知道宋书成的为人,也不会跟谁结下冤仇,他死得蹊跷,顺着蛛丝马迹一想,就不寒而栗。

这事堵在心口难受,王运福就想问问谢站长,不光是货物的运输问题,还想探听一下宋书成案子的进展,谢站长可能清楚这其中的关节。但站长忙得很,他又不想去烟馆,便绕个弯子往徐府去,在澄油厂没见到徐老板,现在没事,正好去拜访,顺便看望一下多日不见的婉珍。

大智门车站滞留的人从里头挤到了门外,在站前马路上堆得横七竖八。黑生抱着一撂报纸穿行在人堆里,吆喝着最新直奉战局,那些等待的人怨声载道,骂累了,就蹲在马路边看起报纸。

他沿着一家家店铺吆喝着,有的掌柜闲着无事,朝他递一个零角子,要了份报纸,低头看着当天新闻。

走到烟馆门口,正碰上余经理从里边出来,余经理是认得他的,从他父亲拖板车那会儿就打过照面,他扫了下黑生,嘀咕道:“这小子长得蛮像他老子呢。”黑生忙说:“余老板赏脸,买份报吧。”余经理摆摆手:“老子不识字,看什么报?你小子以后也莫卖报了,就在我这烟馆里做事。”

黑生对余经理有几分惧怕,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只是懵懵懂懂地傻笑,余经理见他一副呆相,横了一眼走了。

黑生沿着玛领事街转了两趟,手上的报纸就卖完了。他在巷子口花一角钱买了个烧饼,一边嚼着,慢慢往火车站道岔口的闸房走去。自刘王氏回家后,他就时常去父亲那待着。

彼时,刘福根独自坐在闸房里,停车两日,他依旧守在那座黑色手摇电话机前,随时等着发车的指令。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执行火车站的行车指令,操作扳道机,将进出站口的道岔扳到需要的股道上。

早在民国三年,大智门车站已将道岔改为白而特黎赛式弹簧保险转辙器,这样火车挤开道岔就不易损坏,经过道岔便自动恢复原位。而且,正线到发线上的道岔也装置了萨士式联锁,道岔与信号的锁钥互相牵制,在火车到来之前,扳道工须将道岔扳到指定的股道上,方能将锁匙取出。

闸房只有三张席子的大小,墙上贴着接发车时刻表,摆着一个木柜,一张长条桌,桌上除了电话机,还放着信号灯、信号旗和工作记录本。漫长的时间,刘福根就在小扳道房里待着。谢站长把他调来闸房,说扳道工责任重大,容不得半点闪失。他跟扳道工王师傅学习了几个月,练习到熟练自如了,才让他独立操作。以前拉板车风里来,雨里去,遇到一些不讲信用的店家,有时就拖欠他的工钱。做了铁道工就不用发愁了,再穿上一身深蓝色制服,举着红黄旗子往道岔边一站,向来往的火车打着行车或封闭的命令,那时刻,跟以往点头哈腰向人讨活做的感觉,真是天壤之别。这份自豪感可是从未有过,不仅在铁路外的棚户区,走在大街上,投来的都是羡慕的眼光。他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了,对谢站长也怀有一份感恩。

只是薪水有限,他想搬出偏远的棚户区,住到城里来,恐怕不是一时半刻能实现的。他还是跟那些贫民窟的人一样,没有多大改变。好在他有了组织,认识的人也多了,有工友邀他加入了工会,才知工会是维护铁道工人权益的组织。他去刘家庙工人俱乐部参加了几次活动,还听了施洋大律师讲课,茅塞顿开,原来自己工薪不高,全是让垄断资本家和军阀剥削了。

“爸——”

黑生还没进门就叫。

“吃了没?”刘福根对着探进来的小脑壳问。

“我买了个烧饼,留给你半个。”黑生要把手上的半个烧饼递给父亲。

“我吃了馒头的,你吃吧。”

黑生这才大口地嚼起来。刘福根把水杯递给他:“慢慢吃,别噎着了。”

黑生吃完了,喝了几口水,才想起要告诉父亲:“爸,今天遇到余经理,他要我去烟馆做事呢。”

“别去。”刘福根一听就摇头。

“烟馆赚的钱多呀。”

“多也不去。小孩子在那乌烟瘴气的地方待着不好。”刘福根吃过余经理的亏,他不好直说。

“妈要我去怎么办?”

“死脑子,你不跟她说呀。”

黑生翻了下眼睛,不吭声了。

过一会儿,他又想起什么,忍不住问:“爸,你说宋叔叔是不是余经理害死的?”

“没有凭据的事莫瞎说,小心有人割你的舌头。”

黑生一吓,顿时噤了声。

四周很安静,铁轨在这里分了岔道,伸向不同的远方。遥远的天际,散漫的云朵,无边的旷野,再远的地方看不见,却是诱人的。一切从脚下开始,在于选择。以父子俩的思维,还想不到那么远,只是认识眼前,还需要人启发、引导,但走怎样的路,也带有某种机缘,看似偶然,实则必然。

远远过来一个人,是提着号志灯的巡道工,正沿着铁轨慢慢地走着,下午的阳光静静地照耀着四周,长长的铁轨闪着光亮,巡道工的脸也似镀上了一道金色,他鼓着腮帮子悠闲地吹着口哨,时不时地敲打两下铁轨,让黑生看得眼热,不禁叫道:“爸,我以后也想当巡道工。”

刘福根嗯了一声,也没在意。对于谋生,他习惯了被选择。对于儿子的将来,他也无从考虑,有碗饭吃,能养家糊口就满足了。

巡道工走过来,跟刘福根小声嘱咐:“下班后去刘家庙工人俱乐部,晚上要开会。”

不等刘福根答应,黑生便叫要带他去。刘福根道:“讲大人的事,小孩子知道个什么。”

“什么事呀?”黑生瞪着小眼睛。

等巡道工走了,刘福根才说:“我们被他们剥削了。”

“剥削是什么?”

“就是把我们该得的钱拿走了。”

“他们又是谁?”

“就是那些有钱的官家老爷呀。”

“哪些是有钱的?谢站长算不算?”

“这个……”刘福根一时难以厘清。

“那余经理一定算。”

“他还是小的。”

“那怎么办?”黑生抬头对着父亲。

“讨还啊,”刘福根粗糙的脸上显出少有的自信,“以前是一个人,现在我们有工会,就不怕他们了。”

“怪不得你晚上不回家,原来学到这么多新东西。”黑生听得兴奋。

刘福根满足地笑了笑,说:“我很想去江岸机务段上班,哪怕扫地当搬运也行,那里工友多,一起干活开心些,再说离家也近。”

“谢站长会让你去吗?”黑生问。

“试试看吧,你妈近来心口痛,夜里要人照顾……”刘福根一时觉得不该对儿子说这些,便打住了。

“我还留在这吗?”黑生不由问。

“你就在这吧,”刘福根不想多说,便催促他,“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家,要不你妈要担心的。”

黑生磨磨蹭蹭出了门,还听父亲背后喊:“别告诉你妈。”

“知道了。”他有气无力地答应。

直奉打得正酣的时候,一向热闹的徐府显得异常安静,听不见百叶窗里流泄出的琴声唱段,哗哗的骨牌声也少了,让人沉闷得难受。下人不敢多言,怕惊扰了老爷、太太和少奶奶,知道这楼里一个重要人物上了战场,让人牵挂,个个都提心吊胆。

直到火车站恢复运行后的第五天,死气沉沉的小楼才有了活气。火车上下来两个士兵,护送着手臂缠着绷带的徐奕宏回家了。

少爷一回家,整座楼里便像过节一样,首先是少奶奶缓过了气,奕宏虽然负了伤,人总算回来了。老爷堵在心口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太太凤芝也跟着高兴。当然,到家的奕宏也喜出望外,没想到珠喜又回来了。

徐少爷去保定军事学校是一时兴起,军队生活枯燥而寂寞,对他这种散漫惯了的少爷,是一种束缚和禁锢。有时忍受不了,就用思念来驱赶,珠喜的一颦一笑,总在眼前晃着,是珠喜让他度过了最难熬的一段时间。后来赶上了战争,他坚决要上战场杀敌,也是珠喜给他坚强的动力,他要做番样子给珠喜看看,赢得她的芳心。等到战争结束时,他就回汉口去找珠喜,一定让她留下来。

那一日,他们作为吴大帅直系一部,在京汉铁路长辛店与奉系部队接上了火,战斗打得很惨烈,不时有身边的战友阵亡,还有无辜百姓跟着遭殃。他也杀红了眼,端着枪进行扫射,后来奉系部队腹背受敌,又遇一部分临阵倒戈,导致全线崩溃。

徐奕宏立了功,被提升为排长,不等他再次冲锋陷阵,战争已经结束了。此时他因手臂负伤,获准回汉口治疗,才得以与久别的家人团聚。

珠喜又长高了,亭亭玉立,几乎要与他看齐了。他个头不高,这给了他压力。只是珠喜瘦了些,下巴变尖了,长长的柳叶眉似蹙非蹙,透着一丝哀愁,越发楚楚可怜。

珠喜见奕宏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有些不自在,低头说一句:“少爷回来了。”便退到一边。当时婉珍在场,奕宏也不好询问,以为珠喜在家里不适应,或是对他有什么避讳才如此。

晚饭时,家人围坐在一起,珠喜也在其中,大家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奕宏讲起战场上的生死拼搏,惊心动魄。只有珠喜显得落落寡欢,后来又提前告退了。

奕宏不免失落,他问婉珍,珠喜怎不高兴,是不是对她不好?婉珍连忙否认,才说了她父亲被人害死。奕宏听了大吃一惊,急忙跑下楼,直接推开了珠喜的房门。

珠喜正坐在床上发呆,一看少爷来了,不由站起身来。

“我刚听说了……”奕宏到她跟前站住,急迫地问,“凶手抓到了没?”

“警察局说没有确切的证据。”

“当时有没人看见?”

“那天雾大,都说没有看清。”

“他妈的,就这么算了?”奕宏顿时火起,“我去找人问问,老子就不信查不出结果。”

每个夜晚,对平民百姓都是单调而重复,他们早早熄灯,上床安歇,为节约灯油,或为第二天早起积蓄精力。有钱人就不一样了,他们的夜比白天还要醉人,花样百出,是真正的消遣。

汉口的夜生活在大智门闹市区尽情地展现。总有漂亮的西崽站在酒吧门口拉客,小贩在马路边兜售吃食,汽车、马车、黄包车大大小小地排列着,车夫有的坐等,也有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玩着纸牌。玛领事街右边的辅堂里,娼寮兴盛,门前的红灯笼悠悠荡着,诱惑人的眼,一些人影在晃动着。有夜女郎站在路灯下跟人招手,猩红的嘴唇荡漾着勾人的笑。

余记烟馆没有明目张胆地招摇,门前挂着售吸所的牌子,但去熟的人都知道。正门是卖土特产的,门守看是生面孔,便要问一下,听是外地口音,知道是火车站内的旅客出来晃悠,便要拉进来,赚钱总是首要的。

晚上八点多钟,门口进来一高一矮两个年轻人,都穿着黑短褂,矮个子的手臂上还缠着绷带。门守看对方不像是常客,想是车站旅客,就问先生有何贵干?高个子说:“我家少爷心口痛,想抽几口烟顺顺气。”

守门人忙躬身作揖:“二位爷光临,里面请!”便把两人往里带。

昏暗的过道里,弥漫的烟气在飘忽的油灯周遭缭绕,走了十来步,打开一扇门,将他们请入里面,光线黯淡,现出烟榻、太师椅、茶几的轮廓,墙上贴有一幅春宫图,朦胧之中,愈加引人想入非非,情欲涌动。

有烟灯撂在烟榻上,灯里加了生油,上面扣一长圆形的灯罩,灯罩中央穿有一孔,用来点燃烟膏。

伙计拿来一杆尺余长的木制烟枪,吸烟的一头镶有光滑的玉石嘴,另一头是约二寸长的圆形烟斗,他取出拇指大小的圆形烟膏,用一根针挑出些许放进烟斗中,用火点燃,再递给躺在烟榻上的徐少爷,要他对准烟灯吸食。少爷吸了一口,呛得打起喷嚏。

“少爷,要不要紧?”高个子随从问。

少爷朝他摆了摆手,慢吞吞地吸了两口,喷出一团烟雾。

伙计见他平稳了些,便说:“少爷,膏药我给您准备了二盅,您慢用,随时叫我。”

少爷鼻子哼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问一句:“余经理在吧?”

“他还在酒馆里呢,不知几时回,您要见他?”

“嗯。”

“那好,等会儿他回来,小的禀报一声。”

等伙计告退出了门,少爷就把烟枪一扔,一骨碌坐了起来:“要老子傻等吗?”

随从躬身道:“少爷真要办他的人?”

少爷铁青着脸:“他妈的,今天非要他承认了,然后送警察局去。”

“我看烟馆里有几个喽啰。”随从说。

“老子刚从死人堆里出来,还怕那几个小虾子?”少爷哼了一声。

“排长,您说咋办就咋办。”随从上过战场,是他的士兵,也是生死兄弟,自然听他的。

“等会儿他要来了,你堵住门不让他跑了,他要不承认,就把他按住,非要他认罪画押。”

“好的。”

两人守株待兔,只等着对方进门。

徐金穗平时睡得很迟,他的夜晚总安排得很满,不是出门应酬,就是在家会客,稍有空闲,便在书房里看书习字。

他没读过几天书,倒是爱学,领悟力也不错,渐渐就把生意做大了。设个书房不光是装点门楣,也是逼迫自己长进,结交的朋友层次高了,胸无点墨,谈吐粗俗,难以吃得开,也会被人瞧不起。他长着一副小个子,模样也不算英俊,八字眉,小眼睛,这都遗传给了奕宏。而他那些优点,在奕宏身上却没有体现,这不能不说是个遗憾。他想让奕宏读书,以后继承家业,可他浑不知事,非要去当兵,让他整天提心吊胆。他惦念儿子,也因寂寞所致,太太凤芝,说起来跟他已有十年,有过甜蜜的时光,时间一长,慢慢就平淡了。太太不是贤妻良母型的女人,喜好交际,也不太关心他,彼此各忙各的,难得亲近,不免就生出隔膜。他想要改变,似乎也难,平时宠惯了,由她随心所欲,再改变就是桎梏,也只得维持现状。

这天晚上,徐金穗在外面谈了点事,回家已过八点。太太照例不在家。问起奕宏,汪妈说他心里烦闷,想去烟馆吸几口。徐金穗便埋怨:“晚上出去干什么?手臂的伤还没好呢。”

汪妈没好气道:“我不是没劝,可少爷那脾气,谁的话听呢?”

一时半刻不见人回来,徐金穗便开始着急,一时心神不定,就踱到楼下,看珠喜的房门关着,门缝是黑的,想是跟凤芝看戏去了。凤芝说珠喜有些沉闷,怕是悲伤所致,就让她出去散散心。只要有戏票,就把珠喜带着,却不知珠喜是个戏迷,那日跟戏班子的花旦试唱了两下,居然有板有眼,不分伯仲。问起珠喜,原也没学过,只是他父亲以前爱看戏,时而哼唱几句,她听熟了,无师自通。戏班主却对珠喜赞不绝口,说珠喜嗓子好,人又好看,虽说学戏的年龄稍大了点,但她有悟性,是个好材料。徐金穗也感到欣喜,他已把珠喜收为义女,以此减轻内心的负疚。但他还没想过这姑娘的今后,现这种状况下,让她做点喜欢的事,以此忘记一些苦痛也好。

婉珍也出去了。自奕宏回家,婉珍的心情明显好转,平时不大出门的,对看戏之类也不热衷,现在倒愿意出去了。但奕宏伤好后,恐怕又要走,徐金穗有些忧心。他想让儿子留在身边,哪怕吃闲饭也行。这段日子牵肠挂肚,人也变得敏感,回到家见到奕宏就放心,不见奕宏,他就提心吊胆。

徐金穗踱到客厅里,坐到太师椅上,拿起茶几上的一份报纸看着。四周很安静,只有珐琅座钟滴答滴答地摆动着,一声声叩击着他的心。感觉不太好,奕宏此时去烟馆有点突兀,他不准奕宏吸烟,也不让他去烟馆这类场所,奕宏在军队里,也是有规定的,怎么会突然去那种地方?

汪妈给他端上茶来,说是叫人接太太去了。他把脸一沉道:“就知道太太,也不想想奕宏怎样。”看汪妈一脸委屈,他又不忍,摆了下手说:“叫人去找找吧,这么晚了。”汪妈答应一声出去了。

又坐了十来分钟,听到门铃响,楼下有零乱的说笑声,一径从楼梯飘送过来。几位经过客厅,见老爷沉着脸坐着,凤芝便走进来问:“当家的,怎不早点休息,还坐着干什么?”

“奕宏还没回来呢。”他蹙眉道。

“我叫他一起去看戏,他说头痛不想去,现去哪了?”凤芝也诧异。

不等徐金穗回答,楼下已响起急促的门铃声,婉珍慌忙颠到窗口,往外张望,几位也紧跟上前。

只见那黑短褂的卫兵匆忙奔上台阶,一进门,便“扑通”一下跪在徐金穗面前:“老爷——”

“奕宏呢?”徐金穗急问。

“少爷他……”对方心急火燎,一时上气不接下气。

“他怎么了,快说呀!”婉珍叫起来。

“他……把烟馆余经理一枪崩了。”

徐金穗瞪圆眼:“到底怎么回事?”

“少爷在烟馆一直等余经理,后来他回来了,我俩就逼他写认过书,承认害死了宋书成。他耍赖不承认,还叫来小喽啰围住我们。少爷受不住,便与他们干上了,我为掩护少爷与他们拼命,没防着余经理朝我开枪,却被少爷抢了先……”

“奕宏呢?”徐金穗抖着嘴。

“警察闻讯赶来,我俩趁乱往外逃,少爷因有伤在身,叫他们给抓走了……”

婉珍脸一白,扯起士兵要带她去找。凤芝忙止住她,呵斥道:“你这是干吗?还嫌乱得不够?”婉珍跌倒在椅子上,号哭起来。

那一夜,定是无眠。婉珍在房里哭。珠喜也没睡,一直枯坐着。

她感动奕宏为他报仇雪恨,又不免为他担心。来徐府想弄清父亲死亡之谜,后来才听到一些只言片语。原来父亲不高兴,是余经理一直在逼迫他,对方贪得无厌,总会有一天败露,他不想成为替罪羊。

确实是有预感的。那天下雨,珠喜和承远站在街头时,宋书成因不满余经理的做法,与余经理发生了争执,余经理对宋书成破口大骂,让隔壁售票室的梨花都听见了,梨花忍不住替宋书成辩白,让对方妒火中烧,联想到那些蛛丝马迹,就认为梨花与宋书成有私情。

这个情况,车站售票室的几位大致了解,谁想两天后,梨花就死了。他们惊诧之余,免不了议论纷纷,连邮运室、行包房,乃至货场都传遍了,也只是私下议论,不敢告知谢站长。或是怵于余经理的威势,警察局、洪帮都有人,惹了他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奕宏少爷向来是爱打抱不平的,何况是珠喜的冤屈。他把黑生叫了来,黑生开始支支吾吾地不敢说。奕宏骂他窝囊,两条人命去了,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凶手逍遥法外,看着珠喜有冤无处伸?提到珠喜,黑生便有些不忍,回想到宋叔叔对他的好,实在难过。黑生勾起了伤痛,他就忍不住说了那些耳闻目睹的事。但都是众人的猜测,没真凭实据。警察局的人被余经理收买了,火车站为了减少影响,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徐金穗是宋书成的老板,又牵扯着与余经理的关系,他应该是洞若观火,但纠缠起来,难免引火烧身,于己不利。

唯有奕宏不信这个邪,非要摸一下那老虎屁股,不光是因珠喜,而是他骨子里逞强好斗的个性,找不到真凭实据,按捺不住时,就直接找余经理,逼迫他承认,以为两支枪就能吓唬住余经理,以致闯下大祸。

此时,珠喜心里难受,更添不安。她孤苦伶仃,这时候有人帮她,可谓雪中送炭。徐少爷对她好,她心怀感激,可他毕竟是婉珍的丈夫,面对哭哭啼啼的婉珍,又加重了她的忧悒。婉珍是有些怨她的,虽说她父亲死得蹊跷,令人同情,但让奕宏去做这种冒险的事,难说不是珠喜引诱奕宏,纵容他去的。说她害了奕宏,也是有口难辩。

徐府因少爷回家刚刚缓过气来,现又出这样的事,可谓塌了天。那些常来常往的戏迷票友,都不见了踪影。也有的想来,但看到气氛不对,只得扫兴而去。进来的,只有警察和老爷请来打官司的律师,但见一个个神情严肃的样子,都知道情形不太乐观。死人偿命,这是千百年来固有的法则,任凭他是军队里的人,徐府家的少爷,也不能僭越,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有关系好的前去警察局说情,但余家那边也很强硬,因此警察局方面都三缄其口,只等到时审判。

徐金穗几天之间平添了不少白发,人也瘦多了。他多方奔走,打通关节,花钱如流水,为了保住奕宏的性命,哪怕倾家荡产也在所不辞。

等待的时间有些漫长,但总算有点效果。奕宏的案子上报到省警察厅,法官查看了相关卷宗,发现了一些疑点,抓去的人也交代,余经理叫人围攻徐奕宏二人,对方出于自卫,失手打死了余经理。于是案件经过审理,认定徐奕宏杀人案为自卫反击,判处监禁十五年。

徐金穗为了这一结果,将澄油厂划给了他人,房产也典了一处,但奕宏关在牢里,他还是不能松气,婉珍整天哭丧着脸,要他救奕宏出来。徐金穗为了儿子,也为了他的脸面,只得继续花银子,直到奕宏能回家团聚。(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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