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阙端视了段灵儿几秒,觉得这个女子面目似乎有些改善,但也说不出来哪里变了,只当是自己看习惯,才觉得不那么扁平。
春夏风声,肆意地拂动柳枝,引得柳枝飒飒作响。
赵阙开口道: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有时会有恩准,进宫里走动。皇宫里高大厚重的墙,娘娘们的院子,都很少有明亮的窗。后来我最害怕的便是进宫,因为我曾经见过大火,不分昼夜地将整个钟粹宫内外烧成灰烬。里面原来身着华服的美丽贵人,和那些身姿苗条的宫女,被烘烤成焦炭,散发出你想象不到的味道。”
段灵儿一愣。
“谁都会害怕。我也会。”
赵阙的眼中满满的阴郁,接着他居然笑了。
“遇见恐怖之事会害怕,遇见惊惧之事会害怕,最令人害怕的却不是这些。等你长大一点,我再告诉你。”
赵阙一瞬间绽出笑,段灵儿的心就猝不及防,被狠狠扎了一下。
俊朗的男人也是有的,可是段灵儿敏锐地察觉到,这与众不同的俊朗面容下面,是浓烈的忧伤。
赵阙再次看了看段灵儿,那眼神已经变得撩人脸红。
段灵儿耳朵都烧起来,赵阙笑了笑,转身回去弹琴。
段灵儿转身往自己的马车上去,她慢慢走着,鞋底踩到沙土,发出细碎的声音。
咽了咽自己火烧一般的喉咙,她终于承认,她怕死,她怕得要命。
她害怕午夜十分,看见多年前的那天晚上,闻见死去母亲身上血腥的气味。
她是想要活下来的。
这条命,是母亲拼尽全力保住,她记得母亲拉着她的手,喉咙动了动,却说不出话。
我段灵儿,想要活着,想替我母亲,看看这世界,接下来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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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阙给段灵儿也配了个嬷嬷伺候。
这天吴嬷嬷穿了浅灰色描银缠枝刻丝对襟褙子,头梳一个圆髻,插了一支碧玉簪子。
簪子玉质碧绿通透,看上去应该是他人赏的。
吴嬷嬷同时伺候着赵阙的两枚棋子,可是对段灵儿就十分不友好。
“丑东西。”
吴嬷嬷把早饭盘子随便扔在桌上,转身就走,顺便不善地向她吐了口口水。
这么多天了这段灵儿一点表示都没有,木木呆呆十足像个洗脚婢,哪里配嬷嬷我伺候她?
真不知道主子看上她什么了!
“啪!”
吴嬷嬷骂了段灵儿一句,还没等再迈脚,就被人结结实实打了一巴掌。
吴嬷嬷也是赵阙身边的老人了,这么多年还没有谁敢这么打她,今日被人一巴掌打得老眼昏花,正准备骂人,一抬头竟然看见打自己的是主子。
顿时惊慌失措,忙不迭地向赵阙说了千万别遍地老奴该死。
又向段灵儿捣蒜一样磕头:“姑娘,饶恕老奴吧,老奴知错了,饶恕老奴吧。”
“知错了?”赵阙眼睛里的冰像是千年都无法化开:“吴嬷嬷,你跟在我身边也很久了,但从没发现你原来也是个性子跳脱的,既然你不想伺候,从今往后我这也不留你了。下去领了二十五个板子,回乡吧。”
吴嬷嬷顿时吓得面无血色,二十五个板子对年轻人来说可能还能活,可是自己这把老骨头打下去,哪里是回乡,那是直接就去了阎王殿?!
吴嬷嬷后悔不已,早知道这样,就不该听那小贱人的教唆……
她刚想为自己求饶,可是还没开口,就已经被两个人给拖了下去。
很快,外面的院子里就传来了吴嬷嬷的惨叫声,不少下人都跑去围观,看着吴嬷嬷的惨状,人人心里都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门廊处一个绯色的身影一闪而过,眼中都是不甘和恨意。
段灵儿耳边是吴嬷嬷的惨叫,她心里泛起一种复杂。
从来都没有某个人,这样维护过她……
赵阙一双眼冰冷,偏过脸:“你们进来!”
中年男人和年轻人慢慢走门外走进来,两个人已经满脸惨白。
赵阙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冷冷走到八仙桌前坐下,示意段灵儿在旁边坐下来。
赵阙一双眼睛阴沉极了。
赵阙道:“你们是不是认为我用人用错,还谋划着怎么除掉段灵儿才算安心?”
这两人顿时身子一软,跪倒在地:“属下不敢,属下一时迷了心……”
赵阙脸色越来越难看,冷笑道:“看来是我平日待你们太松散,弄得你们一个个迷了心,连谁才是主子都不明白。”
赵阙扬了扬手,眼神中闪过一抹杀意:“你们应该知道,这里一向不容有二心的人,可是你们这身份,也没办法从我这里活着出去了。”
二人顿时摊在地上。
主子要杀自己,主子为了这个女子居然要杀自己……明明自己是为了主子的安危,是害怕这女子坏主子好事呀……
二人不敢置信地瞠大了眼睛:“主子饶命,主子我们是为了……”
可是他们没能再往下说,只见门外闪进一个黑影,瞬间两声咔咔声,接着就看见这二人脖子一歪,已经没了气息。
段灵儿看着那黑衣人将这二人拖出门,吓得已经说不出话来。
赵阙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
“有我在,你不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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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时间不过是白驹过隙的闪影,明天就要进京,段灵儿照例孤零零地在落脚客栈的一个小厢房里躺下,拿出掌中铜镜。
因势利导,随心所安。
段灵儿一旦心静下来,就注意到自己的眉眼似乎有点变化。
是练习那法术的缘故。
这些日子每到夜深人静,段灵儿便修习那书上的经文,经常觉得自己魂魄在漫漫暗蓝气色中行走,丹田处有气息涌出,每次闭目调息过后,都觉得浑身有新生一般的感觉。
此时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眼睛里折射出一种以前没有过的渴望。
外面是春夏之交,即使她身处温暖的棉被里,她仍然习惯性地将她瘦弱的身子缩成了一团。
这些天除了练功,脑子里都是满满的皇宫地图,各宫的方位走向,还有数不清错乱复杂的人员关系。
即使是这样,赵阙的话字字句句回荡在心里。
心里很乱。
干脆坐起来,趴在窗子上往外看,外面一片寂静。
赵阙坐在院中,慢慢地喝茶。
客栈院子里守着四五个赵阙的人,各个腰间都拴着兵刃,守在门口的瘦小汉子,面上毫无惶恐神色,眼神透露出的都是狠辣。
天空中轻轻一声啸,一个人影身形三个起落后落在院中,摘下方才戴在头上的黑色面罩,抬步向赵阙走去,接着恭敬地低声禀告着什么。
这赵阙赵大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不自觉地盯着下面赵阙那张脸。
自己的脸就红了。
这是春心动了吗……?
段灵儿使劲摇了摇头,将身子从窗前收回来。
既然无法入睡,便依旧从怀里轻轻掏出册子,研读起来。
一连翻了几页,跟着书上的指引比划。
火树银光之间,墙上是她十指结印的影子。
看到那影子她恍然感觉到危险,偷偷从这窃来的书上学术的事情,即使是赵阙,也不能让他知道。
吹灭了灯。
练了一会儿,身上又热又乏,脖子感觉越来越沉,她将那册子重新收进怀里,想要喝口水,还没有拿到杯子,就睡了过去。
夜里梦很乱,她梦见自己在路上奔逃,身边扬州成片的荷花越来越有风雨飘摇之势。
猛地场景忽然变成了落满雪的高山峻岭,前面依旧是无止尽的雪山,踩碎雪花的声音一直跟着段灵儿。
在梦中困在迷途之际,她忽然看见了前方赵阙的身影。
赶了上去。
“大人。”段灵儿唤了一声,赵阙转过身,向她展开笑。
这笑容和那天早晨,伴着鸟语琴声的笑容一模一样。
也像她推演计谋推演得好的时候,赵阙展开的笑容。
如此迷人。
段灵儿在梦中忽然发觉,自己意开始只是想要保住性命,可是短短半月,自己之所以这样尽心地研读推演,展露才华智慧,所为的,不过是想要换得赵阙赞赏的一笑而已!!
睁开眼。
敲门声。
“段姑娘。”赵阙的声音。
段灵儿快速地抚了抚自己怀中藏好的书,披上衣衫,点了灯,打开房门。
昏暗的灯光下,赵阙灿若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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