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墨,皇宫深处,凤鸣阁内,一个男人颀长的背影驰骋,身下女子的大声哭泣让他显得更加狂热。
奴才奴婢们在门外垂手而立,不敢发出一言。
太监们对里面的哭喊、求饶满脸麻木,宫娥们只觉背脊发寒,眼中忍不住的泪水。
手指微微颤抖,好像看到了自己不久之后即将到来的命运。
“圣上。”一个太监匆匆赶来,站在凤鸣阁门外,里面的声音太大,皇帝似乎没有听见。
太监左右为难,左顾右盼半天,最后只好提高声音:“圣上!”
一抬眼,恰巧看见里面凤床上一道娇小的雪白娇躯从床沿软软滑至地上,皇帝后背上错综复杂的图腾发出湛蓝色的光亮。
太监吓得要死,立即后退两步,把头埋到最低。
大周皇帝玄凌松开那还有些许温度的纤腰,一手随意地捡起床上的内衬黄袍,披上身。
“什么事?”
“刚才军报,贤王爷回京路上,剿灭了陈县附近的莽匪,再有半月,便能到达京城。”
玄凌转过脸,异常俊美年轻的面容面不出喜怒,华贵的天龙气度,眉间却有一丝邪气。
抬了抬手,太监宫娥们立即低头快步进去,
首领太监崔公公展开龙袍,轻缓地为玄凌披上。
“还有,裴大人在外等了好久,说是有奏折请示圣上。”
玄凌眼神变的很冷淡:“旱情的事情太傅大人自己决定,跟他说,无论他想怎么样,朕准了就是。”
奴才们拥着皇帝走出凤鸣阁,瑞脑消金兽里的檀香已然燃尽。
宫娥们习惯性地将地上那具失去了生命的娇躯翻转过来,用白布裹好。
那身体的四肢浑身像在冰水里浸过,流了满背的汗却还是热的。
有这些柔美芳鲜的药引子当花肥,怪不得御花园后面的牡丹花能开得那样妖艳。
崔公公收回眼睛。
此时段灵儿在千里之外正难以入睡,已经是四更天,她坐起来悄悄练习那古书上的结印。
段灵儿有半月的路程,这半个月,她要将自己脱胎成另一种身份。
赵阙为人谨慎,段灵儿和那个只有侧面之缘的女子。从来没有互相照过一面。
一旦成了另一种身份,就有了另一个负担。
段灵儿被赵阙看中,要做和妃娘娘手上的剑。
但这把剑,赵阙不想让它轻易出鞘。
窗外夜色里,清冷的月华在空中泛出银光,段灵儿余光看见窗外影影憧憧的树影,身上热起来,合着淡淡的竹子清香, 闭了一会儿眼睛,便感觉天亮了。
嬷嬷敲了敲段灵儿的门,将桃花汤送进来。
赵阙要求他培养的女子,春时晨起,要先沐浴桃花汤。
接着用薔薇的露水将手细细洗了,指尖处便有余香。
接着学习烹茶,对仗。
路途颠簸,每到落脚的地方,段灵儿都会早起,默默做着这一切,始终沉默不语。
如果知道前面是死亡,她只需要怀着埋入黄土的觉悟前进就是。
但前面是新生,她有些手足无措。
唯有沉默,是她自保的最后一道墙。
“大人这是相信那女人了?”某天在落脚的客栈,一行人收拾行装,准备出发启程。
段灵儿听见中年男人说道:“这样来路不明的丫头,万一漏了消息,那我们可就是把所有身家性命和前途都押在了她身上。”
那年轻人早就没有了笑容,冷哼一声:“赵大人自有他的道理,即使你我不情愿,也只能如此。”
中年男人踱了半天步子,低声道:“若这女子稍有差错,我便立即要了她性命。”
“她现在全家的命都在大人手上。”年轻人面色冷峻:“昨日我随赵大人看了这女子进贡给内庭建的画像,的确是扬州知府的丫头,就她这样的容貌和出身,想她也翻不起什么波浪。”
“波浪当然是翻不起,但是万一坏了事,怎么办?虽然现在急需人进宫,但是这丫头,一旦坏了事……”中年男人咬了咬牙,恨声说道。
年轻人眼角闪过一丝杀意。
“我也不信这丫头,但是如今大人看好她,认为她聪慧,咱们此时如何动手?不如等她进了宫,让里面的人给她寻些错处,借此机会除去。你且放下心。”年轻人回了一句,两个人向里院走去。
躲在柴门后面阴影里的段灵儿,只听得太阳穴发麻,她手心的汗,密密地渗出来。
眼前一黑,只感觉自己走在这条命运之路上,无论怎么拐弯,通向的,都是前往墓室的甬道。
遥远处,隐隐传来属于皇室寺院的晨钟声,钟声朴素地敲击,在空气中传播出不容置喙的皇家权威。
穿过山林,回荡的依旧是辽阔天际的雄壮。
段灵儿全身像筛子一样的抖,没想到第一次听见谋划,居然是取自己性命的谋划。
钟声一波一波地袭来,段灵儿攥紧自己手中的包裹,里面薄薄的几件衣衫,不足以让她安心,当不了她抵挡恐惧的盾牌。
段灵儿抱着自己的包裹,只当自己已经几近癫狂,她木头一样地往前走,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赵阙的马车前。
赵阙坐在马车中,马车窗开着,从外面看见他调弦转轸,弹出一曲。
如此俊朗的男子。
赵阙的余光瞥见满脸苍白的段灵儿,停下手。
这扁平的相貌,却偏偏有个聪明的灵魂。
和妃娘娘,需要聪明的人。
原先的那些女子,一批一批送进去,其中不缺八彩旋生的眉宇。
但是这些空有皮相的女子,很美却没有智慧。
这种棋子,只用了一次,就摔得破碎,只好退出棋局。
和妃娘娘,需要一枚聪明的棋子,助她使出将军一招。
赵阙的眼中燃起了火,他眼中和妃的幻影起舞,转眼湮没于朝阳光线里。
段灵儿,真是上天送给他的好棋子。
段灵儿发现琴音停了,她抬起头,好巧不巧地就碰见赵阙那双静如夜空安静,如深沉的湖水一般饱含了情愫的眼睛。
心震了一下。
“方才大人所弹,高山流水,却总让人觉得思鬓如霜。”段灵儿转过头:“灵儿打扰大人雅兴了。”
“你怎么了?”赵阙从马车中下来。
“害怕。”段灵儿抬着头,盯紧赵阙的眼睛,直言不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