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了话题,气氛轻松了一些,凤芯点点头:“嗯,我也很想开开眼呢,这宫中的大朝会究竟是怎样的盛况。”
“好,就这么说定了。晚了,你休息吧。”戚周起身,将两杯剩茶也端了出去。
凤芯呆坐了一会儿,刚才的事对她的冲击有些大,头脑懵懵的。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又想起竹笛公子追到了那胡姬没有?他们现在在一起吗?她伸手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于是乌发散了,垂在她莹润的脸颊旁。一副清丽可人的面容,带着几分跳不脱的迷惘,几分慵懒,此时的形象,如果戚周在旁,一定更会被深深迷惑。
她盯着脚下的鞋子又看了一会儿,小心脱了下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其实她现在只在室内穿这双鞋,很爱惜,外出都换了别的鞋,怕把这双鞋弄脏了。看了一会儿,困意上来,放下鞋子,吹烛睡觉!
冬至渐渐临近,从贵胄到百姓都忙碌起来,大家都准备新衣,备办饮食,享祀先祖,还要准备相互赠送的礼品。三日之内,店肆就已罢市做节,垂帘饮博。
到了冬至这一天,车马喧嚷,街巷拥挤,行人往来不绝。尤其是岳祀城隍诸庙,炷香者更盛。当然戚周府上不是那么忙碌,因为他独身一人居此,仆从也不多,只是准备了些人情来往的礼品。这几日,他常常会回去看望父母,只偶尔过来看看凤芯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冬至前几天,戚周就跟凤芯说好,她将以他的表弟的身份进去皇宫,因为想开眼界,所以她要男装。戚周的父母因为身体不好,这次就不去冬至朝会了。
冬至这一天一大早,官员们都可以去参加朝会。天还没亮,更漏尚在滴滴答答,戚周就带着几个仆人拿着火烛过来带上凤芯,来到大街上,东方尚未露出曙光,天上星光犹现,各路车马就已经挨挨挤挤地出来了。
大家都点着火把、火烛以照亮,烛光火把交相辉映,各路车马扬起灰尘,前方一片灯火辉煌,甚是壮观。
凤芯随着大家沿着丹凤大街往北走,来到大明宫的正门丹凤门,丹凤门为“五门道制”。
随着大家进入丹凤门后,眼前是一个大型广场,广场的尽头就是大明宫的主殿含元殿。凤芯与蓝飞他们夜晚来过,还有些印象,没想到还能有机会再次进来。
座落在高高的土岗之上的含元殿,雄浑壮观,两条如波浪般起伏的长长的御道由平地通向高高在上的宫殿,这被叫做龙尾道。龙尾道两旁的栏杆由青石雕成,每个柱头上都有一条龙。宫殿本身白墙红柱青黑瓦,看起来别有一种慑人的气势。
凤芯与众人站在平地广场上仰望含元殿,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今天尤其觉得它高大,想想那天大家能顺利从这里进去,又能顺利出来没惊动宫中,真算是奇迹了,一切都拜戚周所赐。这么想着,她侧身仰头感激地看了戚周一眼。
戚周今天身着紫色大团花绞凤制作的鸾衔长绶公服,腰系玉銙带,悬蹀躞七事,戴展脚硬幞头,佩金鱼袋,手中执笏,看起来更加英俊。见凤芯望他,他回以温和的微笑,幽黑的眸中闪烁着令她心慌的光芒,他依然是个温润如玉的儒雅男子。
他自己说的,他很难动情,但一旦动情就极为热烈,难以控制。凤芯自然想起了那天夜里的情况,脸烧了起来,心中止不住地狂跳。
含元殿左右立栖凤、翔鸾二阙,龙尾道出于阙前,倚着洁白的栏杆下视,南山如在掌中。
宫殿中陈列着车骑兵卫及各色旗帜、仪物。军御仗宿于殿庭,金甲葆戈,杂以绮绣。此时持戟在皇宫中巡逻,一股庄严肃穆的氛围让人不得不肃然起敬。
凤芯、戚周与等待朝会的百官们聚集到一起,等待着丞相的到来。过了一会儿,丞相来了,右相戚林甫、左相戚适之带着大批随从,各举着五、六百的火烛张扬地到来。
百官纷纷交头接耳:“火城来了,快灭烛吧。”于是大家就把自己的火把、火烛灭掉,戚周让凤芯也把他们的火烛灭了。
“丞相的排场可真大。”凤芯悄悄对着戚周的耳朵说。
“惯例如此。”戚周淡淡地回道。其实他知道,戚适之也就是挂着左相的名,他在权力竞争上已经是比戚林甫落了下风。戚林甫独揽朝政,排挤一切对他有威胁的人。
连外国使节都到了,其中就有康国及米国的使节,所有人都是盛装。他们仰头看着飞檐翘起的含元殿的金字匾额,不识汉字,左右询问着这是什么地方。
人都到齐后,礼官大声喊道:“趋”,由礼官引文武百官整齐有序地依次疾步前行,由龙尾道依品级进入殿门,戚周也在其中,凤芯只好独自在廊下等待。大臣们着展脚硬幞头和盘领宽袖长袍的公服,按品级佩鱼袋及悬蹀躞七事等其它佩饰,叮当响声一片。文武官员按品级序列站好,手中执笏。文官站在东边,武官站在西侧,文武缨佩,蕃夷酋长皆序之。
此时,玄宗在一片钟鼓礼乐声中,由内侍簇拥着乘舆临朝。皇上头带垂旒冕冠,着绣有十二纹章的玄衣纁裳,腰系白凤大带,悬黄蔽膝,脚著赤舄,显出了王者的威仪和孤高。大臣们整齐地给皇座上的人行跪拜礼致贺,山呼万岁。
凤芯在下边远处仰视龙椅玉座中的皇上,身后张着羽扇,威严俯视着大家,殿前香烟袅袅,就像在天宫一般。
天色已是微亮,百官按品级依次贡献礼物,包括外国使节。礼毕置酒,以尊卑次起上寿。
然后鼓乐齐鸣,按规矩祭昊天上帝,奏《豫和之舞》,一切都庄严有序。
然后又有舞蹈,舞者头戴进贤冠,虎文袴,崽蛇带,乌皮靴,二人执旌居前,在广场上跳得一丝不苟。在庄严的仪式过程,天色渐亮,太阳出来。在这个过程中,大臣们个个肃穆庄严,没有一个人交头接耳。
而后大臣们再次献寿,皇上也致了词,并给大臣们封赏,大臣们再跪拜,山呼万岁,此后就开始赐食。
在这一系列活动之中,凤芯已经发现安禄山也回来了。那么就意味着,陆安阳跟张嘉利也回来了。凤芯只觉得心中复杂一片,有种想逃的冲动。她在廊下的人群中扫了一眼,刚好看见两双锐利的眼睛,正是陆安阳跟张嘉利,那两人似要向她走来。
她虽是男装,也还是被认了出来,因为他们见过男装的凤芯。
正在此时,朝会已散,戚周很快赶到了她的身边。那两人便止住了脚步。
赐食是在廊下,是为廊餐,光禄寺早已摆好食案,准备好了美味佳肴。文官坐东廊,武官坐西廊。
皇上在殿上,有梅妃及杨太真作陪。廊下戚周因与太子交好,遂与太子一桌,同桌还有基他皇子。凤芯因称为戚周的表弟,被安排在了戚周的身边。
而戚林甫与戚适之、安禄山等权臣一桌。
大家共同起身喝酒,完了后就有宫庭乐队在广场上表演盛大的歌舞。大家在歌舞升平中再次起立饮酒,御厨杂役们就挑着食盒上来了,挨桌分放。
先上来就有每人一碗冒着热汽的汤饼,还有黍臛,是一种加了黄米的肉羹,让一早就出门,冻得有些僵硬的人们热乎身体。一时间香气四溢。
皇太子今日格外清朗,着紫襕袍,金犀簪导、玉梁珠宝钿带。他的两旁分别是戚周跟寿王戚瑁。大家喝着热腾腾的汤饼暖身。
戚瑁面色阴郁,一言不发,汤饼喝完后,偶尔会作无意般地瞥一眼殿上的饭桌。这个细节是落在了凤芯的眼里,她猜度着他的内心,知道他一定不好受。此时凤芯也处于失恋状态,有点接近他的心理,也在暗想,冬至日,竹笛公子是否与那胡姬一起过,心中又酸又闷,于是暗中对寿王起了同病相怜之心。
再看那杨太真,盛装现身,着黄衣、紫锦暖子,外罩貂裘、脚着高墙履的她黑眸顾盼,玉面涂秀颊,比之从前越发娇艳,且香气袭人,她还有一种内心的得意所透出来的容光焕发。虽然玄宗并未明宣,但私底下,她已是妃子,这点只有她及几个人知道,但迟早大家都会知道的。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梅妃,她淡装素容,愈加瘦弱憔悴,苍白的脸颊显出了一点苍老的迹象,从前灵动的黑眸已经失去了光泽。她频频地望向开心谈笑的玄宗与杨太真,但两人均视她如无物,她的心怎能不悲凉到底?
她偶尔能听到杨太真轻声叫玄宗为“三郎”,而玄宗也会回她以“玉环”,目光灼然,两人眉目传情,情意浓浓。她只能哀叹大势已去。
伤心不止一人,杨玉环自也没有发现廊下黑压压的人群中,有一个人伤心欲绝,除了一遍遍窥伺她外,寿王就只能给自己灌酒。
他并不知道他从前心爱的王妃已给父皇侍寝,但从两人浸着浓情蜜意的眉目之间,就察觉到他们关系已非寻常。她,是离他越来越远了。面对此情,寿王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耻辱下咽,忧伤自知。
热气腾腾的冬至饺子上了桌,大家吃得热呼呼的,很舒服。太子见寿王不动筷子,只喝酒,忍不住问:“十八郎,何故不吃啊?”
戚瑁抬眸凝他一眼,淡淡地答:“口渴,喝几口酒润一润。”随后夹了一只饺子送于口中。
因适才见到戚林甫特意过来跟戚瑁亲热地打招呼,对自己却是不理不睬,再联想到平常时不时被戚林甫暗箭所伤,太子对这个十八兄弟不免也有了些陈见。
“其实,父皇既宠爱你,戚右相也极关注你,你该高兴才是。”太子语调平平地说,扫了戚瑁一眼。他不明白这个十八弟,年纪轻轻的一个人,怎么沦落到阴郁沉闷得象个老头?即使着盛装穿公服也显得暮气沉沉,那眼神像装了大半辈子的沧桑一样,从前的神采飞扬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