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化卫指挥同知何累,洪武五年入伍,一生中最得意之作是洪武二十年以千户率领不到两千军民,守备大宁以北那林堡,独挡北元五万骑兵一月之久。北元宰相舍里不花哀叹:“那林小堡,万夫莫开!”由此何累名动燕军,晋指挥佥事。此战房胜正是看上了他的守备能力,才让他率领两个千户守卫城池更加坚固的滦州,房胜盘算着,以滦州与开平互为犄角,只要坚守十天以上,北平的援军就能到。
何累感到大地在震动,每一炮轰击在城门上都把城楼之上的他轰得天旋地转。这是怎样的炮啊,别说燕军就算京营神机营也从没见过。
轰了两炮之后,何累就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一旦城门被轰塌,左右两个枕戈待旦的卫就会朝城门突击。他连忙命令手下搜罗各种大型物件堆积在城门洞里,希望能延缓对方的进攻。出城进攻是他想都没想过的事,自己就那么点人马,还不够骑兵一个冲锋的。
滦州是冀东有名的坚城,城墙的高度和厚实程度仅次于开平。但无论多么厚实的城门也经不起这样的轰击,五轮齐射之后,城门受到了极大的损毁,有的地方已经快被打穿,两边固定大门的转枢已经摇摇欲溃。守在城门洞里的士兵惊恐地报告何累,何累知道最后时刻来临了,披挂整齐,带着亲兵准备下楼死战。突然,辽东军停止了发炮,战场上顿时沉寂下来,硝烟散去,一匹马缓缓朝城门而来。
朱植从千里镜看着战况,内心一声叹息,当现代炮兵登上历史舞台之后,城墙这种曾经最坚固的防御方式已经变得如草芥一般。朱植叫过瞿能:“让他们暂停一下,派个人上去劝降吧。”
一名传令官打着白棋,策马来到离城门五十步的地方,仰头朝城上喊道:“城上官兵听着,辽王殿下有令,命下官带个信,燕逆叛乱,与尔等无关,所有千户以下官兵只要愿意反正,归顺朝廷,皆不追究从逆之罪,如擒来逆党官员,更会叙功嘉奖!现将辽王告谕射上城去,尔等毋需惊慌。”说着弯弓搭箭嗖地将捆有书信的箭射上城去。
城上士兵面面相觑,眼前的情况已经是明摆着了,滦州城门摇摇欲坠,外面辽东军十数倍于己,一旦城破就只有死路一条,大家不约而同地望着何累。
何累只感到有千百只眼睛仿佛针刺一般扎着自己,他咬咬牙,拔出佩刀,一刀把钉在柱上的箭书砍成两截,鼓足劲朝四周大喊:“兄弟们,别听辽王乱言惑众!大家跟随燕王靖难,乃替天行道。燕王胜,大家都是功臣,燕王败,你我死无葬身之地!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只有拼死一战方可拼得活路。”说罢虎目圆睁扫视左右,只见士兵们纳纳地低下头,军心士气已经涣散到极点。
何累弯弓搭箭射下城去,箭插在传令官面前。羽箭尖锐的破空之声吓得战马唏溜溜扬起前蹄,传令官竭力控制着坐骑。楼上传来声音:“让辽王少罗唆,下一箭不会再偏,赶紧滚吧。”传令官只得拨转马头,向本阵退去。
朱植根本没有指望轰两炮再派个人去一吆喝,城上燕军就负荆而降,他拿起案上的茶杯想要喝,里面的水已经凉了,后面的侍卫连忙上来换了热水。朱植道:“继续吧,一会城破,降者免死。”
与此同时,在滦州北门,千户毛越同样心惊肉跳,外面是宁远卫的军旗,这面战旗在沙河之战中威震幽燕。毛越根本不会以为自己手下五百多人能够挡得住,更何况这里的城门也已经被轰得快散架了。
毛越哆嗦着接过射上来的书信,上面是辽王的亲笔画押还有辽王的宝印。脸上的汗珠一滴滴地向下流,毛越只觉得手上的告谕重若千斤,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千户以下免死。
正踌躇着,城墙上一匹马飞驰而来,马上一人乃守卫西门的千户宋江。两人平时关系不错,宋江进了城楼第一句话就是:“老毛,这仗没法打了,西门已经被轰出一条缝隙。再来两下就塌了。”说着递上同样的一张纸。
毛越抹了一把汗,看看宋江看看白纸,宋江急道:“还看什么看,咱们都在赦免之列。”
毛越一顿脚道:“咱们去劝劝何指挥吧,他待我俩不薄啊。”
炮声隆隆重新响起,几十斤重的实心铁砣以每秒二百米的速度沉重地砸在城门上,每一下都让整个城楼震动,更何况二十四门火炮一起开火。打到第八轮齐射,滦州东门左边半扇城门再也无法坚持下去,轰地一声痛苦地心有不甘地向后倒去。
轰地一声,城内城外的兵将一起发出呼叫,当然内外两方的心情判若云泥。将台上红旗翻滚,复州卫和广宁右卫的方阵前方的鼓手开始击鼓,两军跃跃欲试。
那边准备了半天的迫击炮开始发言了,头发校射打在城门外,三跑之后,炮弹已经准确地吊进了城洞之中,抢门的方阵只等炮火一停就冲杀上去。
就在门洞前炸成一团之时,城门上的燕军战旗突然晃晃悠悠地飘落城来,一面白旗在城头飘扬。上面隐隐传来声音:“别打了,别打了,何累已经被擒,我们愿降!”
原来,毛宋二人绕着城墙跑到东门,劝说何累投降,何累把二人臭骂一通,命左右将他们两人擒住。
就在此时宋江拔刀拒捕并大喊:“辽王赦我等,不赦何累,他要拉我们陪葬。”这句话就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士兵们立刻哗变,跟着毛宋二人杀散何累亲兵,将他擒下。就在同时,城门也被火炮轰倒,不过还好总算在辽东军攻进城之前举了白旗。
瞿能让城上守军将兵器盔甲尽数扔下城来,然后派了一个百户率军进城将何累押出来。见城内守军的确是投降了,瞿能才命令复州卫和广宁右卫先后入城受降。
朱植对这种结果非常满意,不战而屈人之兵,浪费一些弹药没什么,这些百战的老兵才是最重要的财富。
而且这种形式为日后的战争打开了一个窗口,虽然从逆,但千户以下赦免,也许能避免燕军在劣势之下,因为投不投降都是死路而作困兽之斗。
只是手下那些将官一点不爽,没有交战哪来的战功。辽东军再度兵不血刃攻破滦州,所有的损失只有一名士兵在踢开一扇房门时扭伤了脚。朱植心情不错,又命令大军在此休息三日。不少将领心急火燎,纷纷向朱植请战希望一鼓作气攻下开平。朱植理都没理:“大鱼还没上钩,你们急个甚?”
……
滦州城破的消息早有斥候飞报开平。房胜急忙召集蒋玉以及蓟州卫新任指挥使张武到自己帐内,共商兵事。在燕军中并没有类似辽东军的军级单位,所以朱棣给房胜临时加了一个北平都司同指挥佥事衔,也算这一方向的负责人。
房胜面色严峻道:“滦州失陷,想必二位将军也已经知道了。”另外两人默默地点点头。房胜又道:“原来以为以何累之能,坚守十天不成问题,到时候等辽东军困于两城之下,殿下救援大兵一至,里应外合中心开花,可一举击破辽东军。谁知道滦州坚持了一天不到。”
张武冷笑着不说话,房胜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这个张武读过几本书一直以儒将自居,自认颇有谋略。这次辽东军大举进犯,张武对房胜龟缩死守的策略非常不屑,主张应该将防线放到滦河边上,主动进攻。只是房胜是名义上的负责人,张武不能违背命令,现在事实就在面前,所以他以胜利者的姿态面对房胜。
蒋玉看着张武的样子,心中叹了口气,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不懂事。蒋玉道:“此时,大军压境,你我三人应该同舟共济。我看趁着辽军还在滦州磨蹭,咱们先派人去跟殿下禀报。”
房胜点点头道:“老蒋说得在理。我们应该精诚团结才对,子勇,据城死守是殿下的方略。”
张武打断房胜的话,道:“滦州只守了一天,一个都没逃出来,我们能守几天?没错,据城死守是殿下的方略,可是我们做得到吗?上次山海关陷落,听逃出来的人说,辽东军有威力很大的炮,城门就是被炮打开的。我想这次滦州如此快就被攻破同样是因为这个。所以死守是无论如何守不住的,不如出城一战。”
蒋玉摇摇头道:“我们总共不过万三千人马,可是辽东军十一个卫足足有七万。如果守城可能还有希望,出战是没有丝毫胜算。”
张武又冷哼两声,道:“好,就算蒋将军说得在理,那么战也是死,守也是死,我们就必须困死在城中咯?”
房胜一笑道:“岂能困死,这里有殿下锦囊,可破辽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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