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树屋里往窗子的外面看,枝叶掩盖了一角天空。
在阳光传来的光影里,有一只毛毛虫,在树上缓缓地蠕动着,它那长着尖尖的白毛的身体,一弓一拉、一拉一弓,笔直地前进着,不知道是在探索什么,坚定地、好奇地往树枝最柔软的末端爬去,纤细的末端承受不了它的重量,一点一点地向下折去,我害怕那根树枝会断掉,心揪在嗓子眼,但好在没有断,但那孩子却突然向下滚落,我差点叫了出来,但是,有一根白白的丝,从它的嘴里分泌出来,连着自己的身体和树枝的主体,然后,一点一点地往上挪,回到了树枝上......
将来,你一定会变成一只好蝴蝶的,漂亮的蝴蝶,可能是蓝色的、也可能是粉色的。
走到门口,视野开阔了很多,灰白色的观测所就像盾牌的浮雕,凸显在那个地方,但我却没有看到有人从那里出来、或者是进去。
伦尔他们去哪里了呢?他们不在那里了吗?他们还好吧。
“夕颜!”
我顺着声音向下看去,是一个穿着束腰战斗服的女生,她也是美丽的蝴蝶。
她正在向我招手。“哈喽!我来找你了。”
我到下面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她,下巴勾住了她那小小的肩膀,感受着人与人之间的温暖,品尝着她身上独特的香甜味道,她摸了摸我的头。
“我给你带了吃的来,我们到上面去吧。”
蒂琪给我带来了一大袋水果、饮料和肉食,一大袋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呢?”我问她。
“伦尔告诉我的......他们换了宿舍,在宿舍楼的三楼。”
“他们还好吗?”
“嗯,还好,昨天帮他们收拾了一下宿舍......为什么...你会一个人留在这里呢?”
“因为,我......没能保护好弗伊。”
“啊...但这不是你的错啊,你看,发生了那种事情谁能够马上就反应过来呢?”
我没想到我会这么不争气,名为眼泪的东西已经蠢蠢欲动了,它让我的呼吸变得不太顺畅,抽噎的感觉渐渐强烈。
“我..没能把他拉起来...我本来能够做到的。”
是的,如果能掉舍弃掉那些憎恨,只要用翅膀,我是一定能够做到的吧。
“可能我不太会好好安慰别人,但你也不要太自责了...你看,弗伊在天上,肯定不忍心看到你这样的对吧。”
我抹了一下泪角,想起了弗伊的脸,他笑起来的时候浅浅的酒窝,他充满了睿智的推理,他做出来的各种好吃的东西,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他真的会在天上看着我吗?这种感觉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我不会再哭了,我会努力,等到这一切都过去。”
“嗯嗯,伦尔让我告诉你,让你再等一等他们,毕竟他们也受了很大的打击...等过阵子他们应该就会来接你的吧。”
“我不会再回去了。”脱口而出的话语,可能会让别人觉得我有点自暴自弃了。
“诶!为什么?”她殷切地追问。
“我不想再让他们因为我受到伤害,你也是,回去吧,森林里面不安全。”
“他们可都在等着你回去哦。”
我摇了摇头。“我会回去的,等转正考试过去之后.....离转正考试,还有多少天?”
“是这样啊,大概是九天吧,广场上已经在慢慢做准备了。”
“那一天,所有现任的武魂战士都会回来对吧。”
“对,基本每一届的武职附魂人都会受邀回来参加这场考核。”
“他们很强吗?”
“是吧,那可是武职继承人哦,怎么说也要比我们厉害多了吧,而且不仅是这些能打的,我听一些前辈讲,一些上级的官员也会到场,到时候人会特别多,我们新兵几乎只有这个机会才能见到这些大人物了!”
“这样啊。”我点点头,对不起,我欺骗了你。“你快点回去吧,不要在森林里待太久,这里很危险。”
“凭什么,你不也在这里吗!?”
“我可是很强的。”
“诶,是吗?那来比试一下吧。”
“笔试?”
“对,比试,来掰手腕吧,我可没那么简单就输的。”
“不要。”
“诶?难道你怕了?”
蒂琪好难应付啊。“那就来吧。”
“三局两胜哈。”
我们两个摆好架势,手掌交叉贴在一起。
第一回合,眨了一下眼,我赢了。
蒂琪搓着自己的手腕,脸上写着“???”
“这也太快了吧。”
“掰手腕有这种规则的吗?”
“对,就有这一条,不能太快,掰手腕考验的是两个人在缓慢角力的过程中手臂各个肌肉的发力状况,所以,刚刚那一局不算的,本来你违反了规则那一分应该加在我身上的,但念在我们两人的关系,这一次我就放过你了,重来好了。”
“啊,你人真好。”
“哇,你也太纯粹了吧。”
“纯粹?”
“啊,算了,当我没说,来吧,重开重开。”
又一次的第一回合,我们又一次地摆好了架势,这一次要慢慢地、慢慢地压下去。
蒂琪憋得脸红,被我一点一点地制服,泄了嘴里的气抬起头来看我,露出了尴尬可爱的表情,这样的话,为了奖励你,我把手往回收一下好了。
她貌似感觉到了我减轻的力量,准备搏一搏给压回来,我看她的模样实在是有趣,就慢慢地调了回来,直到她的手背完完全全地贴在桌子上。
“不赖啊,再来。”
“还要吗?”
“当然了,三局两胜,我还有机会。”
那就听她的,再来一局。
可能是我现在身体里的像男生的那部分在作祟,我特别想要捉弄她一下,一个人看不到一直看不到希望的痛苦远远比不上让他在看到了希望的那一刻绝望,所以为了让剧情看起来更加跌但起伏,这一回合我就让了吧,我不遗余力地输了。
她挑着眉问我,连她自己都不怎么相信,“我赢了对吧。”
我挑着眉看回去,点了点头,给她打打气,你不是在做梦,小勇者打败了大魔王。
“可以,见识到我的厉害了吧。”
“不是还有最后一局吗?”
“诶,你看你看,你躁了。”
反正最后谁赢都一样吧,不行,我怎么能说这么扫兴的话呢,想一想,如果是小奈子的话。
“不到最后谁赢还不知道呢!”
“可以可以,气势不错呢,来吧。”
第三回合,也就是胜负局到了,蒂琪自信满满,我也提了提精神。
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她纤细的手上,一条好看的淡青色筋脉浮到了皮下。
“尝尝我的厉害吧!正气放流!”
这是!?从她的身体里,一股无色的气正在涌出来,那被寄予了自然之力的力量,正把我的手往下压去。
原来,你也是吗?多么可怜啊,为什么偏偏是你?
“正气放流。”
那股积压已久的力量从我的身体里迸出,把她的手狠狠地砸了下去,磕到了桌面上。
她疼的抽开了手,惊讶地望着我。
“你......”
我一个呼吸关掉泉眼,让气散去,立起食指放到嘴边。
“保密。”
“你为什么?”
“是我赢了吧,输了的人是不是要听赢了的人的话呢?”
“为什么你......”
我不想让她说出来,只能上去用双唇让她闭嘴了。
她受惊推开我,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你...比那些武职战士,强多了。”
“你输了我,你该回去了...我能保护好自己。”
她看着我,想说什么,然后收了回去。
“那好吧,我先回去了,你照顾好你自己,我还会来看你的。”
然后她离开了。
她一走不久,我就感受到了孤独,和无尽的空虚。
我开始感到害怕,却不知在对什么感到害怕,仅仅是恐惧。
时间在走,把天空中的最后一抹光也带走了。
没有灯,没有光亮。
天空中稀疏的星星越来越小了,总有一天它们会消失不见的吧,可能被乌云盖过去,可能被大气污染吞噬,可能向着遥遥宇宙消失在永恒里。
但那么小的星星,其实也是巨大的吧。
我仿佛看到了渺小如垠的自己,看到了自己终末的命运。
关上了门,无力地躺回到床上,这里,是我们曾经待过的地方。
墙壁上的挂钟发出了滴滴哒哒的声音,那是时间的声音。
我盖上被子,不去听。
床头上摆放着一个光球,那是弗伊送给我的,里面星星点点的小粉尘在水里慢慢沉浮,到了晚上就会一闪一闪的,像天上的星星,至少这些星星,会一直在。
弗伊对我说,星星也能发光,然后把这个光球放在手里,如果你用力捏碎的话,这个光球会发出太阳一样的光,很亮很亮,虽然没什么实际的用处,但这是我在课上花了很久做出的一个手工作业,就送给你了。
我摸着那个光球,把它拿过来握在手里,就这一小小的举动却似坦然地接受了命运一般,不害怕了。
不要害怕,无须害怕,害怕是无意义的。
我要做的事情始终只有一件,就是摧毁这里,摧毁特洛米,成为楔子,打开那个豁口。
我迷迷糊糊地,眼皮变沉,睡去了......
睡梦中,一个身穿厚重礼服的女孩子面无表情,泪痕毁了妆容,棺材里干瘪的死尸张大的嘴仿佛在悲恸地诉说着命运的不公,一只萤火虫在昏暗潮湿的地宫里翩跹飘荡,最后落在了失去金色光辉的十字架上。
就在这一刻!
我身上的毫毛全部立了起来,整个身体在向我发出警告。
我猛地瞪大双眼看向前方,红色的血眼下瞄出了一个巨硕的人形。
巨硕的黑影纵身扑了过来,压在我的身上,我始料未及,粗壮的手肘如像疯狗咬人一样压住了我的脖颈,顷刻间,窒息的痛苦袭来。
一把尖刀从他的嘴里伸出来,像弓在弦上的利箭。
映着微微月光,银刃往我的心脏射出,我打开泉眼奋力扭身挣扎,利刃错位,扎穿了我的肩胛骨。
鲜血像花一样绽放着。
疼痛伴随着皮肉被划开、骨头被刺穿的声音,挑动着我的神经。
我把左手从被子里挣脱出来,捏着手中的光球,举到他眼前,用力地按了下去。
一阵亮光一瞬间照亮了树屋,也眩了他的眼。
那不是人的脸。
他的右臂松开的一刹那,我蓄力仰坐起身子,磕在对方的脸上,挣脱了控制,趁那东西还没缓过来,从门的方向撞了出去。
我在弗伊坠落的高度自由落体,紧急着开启了血眼,调动身体的机能,双手护住头,重重地摔在地上,感知到了身体各处骨头碎裂的痛感。
接着,浓浓的黑烟从树屋里冒出,熊熊燃烧的烈火施展着它的力量,像一个人造太阳,灼烧着丑陋一般,在那里狂笑,照亮了四周的所有地方。
此时,我看到,一只巨大的蝙蝠从我的窗跳出,飞向无尽的夜空。
我的身体放松了,痛觉彻底释放了出来,原来是这么痛的吗。
突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松开手躺了下来。耳鸣越来越厉害了,窒息的感觉如此清晰,身体的机能似乎在渐渐消失。
我进入了睡梦。
仿佛踩在天平的一段,慢慢地下坠,沉入寂静的海。
依稀又看到那个哭泣的女孩。
她在另一端慢慢升起。
......
洁白的病房里,一道帘子将我和另一个病人隔开。
我不知道对方的身份,甚至无法判断对方的性别,旦暮仅闻深入肌理的咳嗽声。
没人出现的时候,这里只剩我们两个人。
安静得仿佛真空般的虚无之界,这就是病房。一个临死亡很近的场所,对待时间的敏感、对待外壳逐渐腐败的焦虑并存的空间,却意外地让我感到安心。
洁白的,犹如天堂。
在生与死的界限中的人会是特别的感受吧。
大部分人知道的大部分,都是生的部分,我知道的很大程度上,都是死的部分。
前世的人的记忆里着重描述了这一章。
人死后,会变成蝴蝶,或者是蝙蝠。
蝴蝶会翩跹于明媚的山谷,单纯地、永远浮游。
蝙蝠会栖息在幽深的山洞,简单地、化为尘土。
死亡一直为人们所恐惧,
除去死亡带来的身体上的痛苦,也和人们不想失去有关。不想失去既得的财富、朋友与亲人的羁绊、权力和地位。
那么,如果一个人,了无心愿、毫无牵挂、不被需要,死亡在他面前又会是怎样的姿态呢?可能只是从一个环境到了另一个环境。
等他穿越了死亡,会不会看到畏惧死亡的人不能触及的真理呢,或者单单发现死亡只是人类的终末?
这一切关于死亡的事情无不让我痴迷。
我想见证这些,让自己生得心安理得。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