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世子,你快快请回吧。”
不论景承怎样劝说,黛瑾只是一手轻抚着小腹,一手扶着亭台上的栏杆,抬头看着远方,口中,只有这一句话作为回答。
景承开始只是以为她顾忌着腹中的孩儿,于是百般劝说自己会如何对这孩儿好,保证孩儿一生衣食无忧,甚至可以让这孩儿永远不知生身父亲,毫无困扰。
可是黛瑾依然是同样的回答。
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这次如此坚定,只是,真的一点都没有犹豫。
也许真的是女子本弱,为母则强。本来没有勇气去面对侯门王府中为人妾室为人玩物的生活,却为了给孩子一个有爹有娘的家,变得有了勇气。
也许渐渐感觉到自己在京城不仅仅有很多苦难的记忆想要抹去,更有很多的牵挂不忍割舍,比如这个孩儿的一切,比如母亲,比如绾绾,比如谢敏妹妹,还比如,心中坚持认定刚刚随军进京的哥哥。
总之,不论如何,这次,是真的不会再打算同景承一起远走他乡了。
景承内心煎熬的好似油锅上的蚂蚁相仿,本来就难得找到一个可以单独同黛瑾讲上几句话的机会,用来筹划怎么出逃都不一定够时间,没想到现在还要用这么多功夫来劝服她。
而且,越劝,越发现她的不情愿。
终于,景承想到了黛瑾在城外见到的那个将军,是了,她一定是还记挂着哥哥也许在城内,所以不愿与我出逃吧。
“黛瑾姑娘,我明白了,你是,还在挂念那个你认为是你哥哥的人?”
黛瑾听到这里,才想起自己一直没有来得及询问他那日追上去的结果如何,于是终于转过身来看着景承说话,
“不仅仅是如此,不过此话不错,我哥哥刚刚回到京城,我还未能相见,他也不一定知道母亲的下落,我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姑娘糊涂。”景承说道,“那日我受你所托,追上去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见到那个将军的影子,而且我左右打听过了,今日里来到京城附近的行军,就只有盛启军一支。”
景承顿了一顿,接着说,“盛启军的将领姓黎,军中几位偏将,除了一个姓万的监军之外,大多是黎将军自己族里的亲信,人家都说,没有姓楚的有将军名号的。”
黛瑾听到这里,身子轻微晃了一晃。心中还是坚信自己的判断,既然哥哥是发配充军的,没有做到将军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就算如此,也不能说,自己那日看到的就不是哥哥。
二人正说到此,绾绾从外院走来,神色慌张,还不停的向四周看,似乎怕被别人发现似的。
“绾绾姑娘,你怎么进来了?”景承看到绾绾,也是吓了一跳。
“你们怎么在此处耽搁这么久?”绾绾两眉微蹙,双目带嗔,“世子,王爷见你们二人离开了许久,已经有不悦之色,我这是借机说喝酒上头出来逛逛,才好来找你们的。你快快回去吧。”
绾绾心知,两人耽搁许久,想必是黛瑾不同意景承的计划。
其实同作为女子,绾绾也理解黛瑾的心情,若要一个女子为了自己的快活让孩子离开他的父亲和宗族,那谈何容易,更何况,这孩子本是皇家血脉,就算王爷年老无用,也毕竟是王族中人。
孩子生在京城,荣华富贵便是都不用说了。
可是跟着自己去天涯海角的受苦,身边还是一个不是亲生父亲而且亲生哥哥的男子,真真是古往今来都没听说过的奇闻。
她楚黛瑾就算不惜自己和世子的名声,也要考虑到孩子出世后的名声。
所以绾绾这次应允世子,本来也是勉为其难,如果黛瑾不愿,她也不想过多干预。
尤其是现在王爷还未喝醉,已经起了疑心,绾绾便先赶来,让世子先回到席间再说。
黛瑾见到绾绾,就好像见到最亲的家人一般,眼眶突然泛了一阵红。
“绾绾姐姐,我们稍坐坐再回去不迟。”
绾绾叹了一口气,席间还有几个别的歌姬,耽搁一会儿,料也无妨吧。
“妹妹,姐姐知道你受苦了。”
“绾绾姐姐,我们时间不多,感慨的话,留给以后再说吧。”黛瑾轻轻拭了拭眼泪,突然很坚定的说到。
绾绾略微一惊,这个黛瑾妹妹,之前看上去都是文文弱弱的,娴静有余,似乎坚强决断却不足,如今一看,似乎自己之前的判断倒是错了。
“绾绾姐姐,妹妹今日有一事相求姐姐,除了姐姐,再没别人可以的。”黛瑾从听到景承说寻兄无果后,便打定了主意要委托给绾绾帮忙。
“妹妹请讲。”
“不知姐姐有没有听世子提过我见到我哥哥的事情?”
“他只是一带而过。”
“哥哥当日被判充军后,再就了无音讯。那日在城外,我几乎可以肯定,见到的,就是他。不知姐姐,是否可以帮忙打听?姐姐在京城中人脉广布,想来定是比我有的是办法的。”
绾绾心中恍然大悟,原来除了腹中胎儿,黛瑾还惦记着那日恍惚见到的哥哥。
“妹妹可知更多关于这行军的消息?”
“现下知道的,只有说是盛启军,将领姓黎,监军姓万,别的,就都不知道了。”
听到这话,绾绾倒是眼睛一亮,心中默念,姓万,难不成是他?
“黛瑾妹妹,似乎,倒是有办法。这个姓万的监军,我似乎是识得的。”
黛瑾喜出望外,这下,要找到哥哥,便有眉目多了!
两人欣喜之际,没有留意到,就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也有一人,听到了这几句话。
……
这边世子和王爷还在酒席间推杯换盏,景承无心与王爷说笑,脑中只是想着早早灌醉了父亲才好,没想到不知为何,父亲今日酒量甚好,喝了许多杯,都还是一如既往的谈笑风生。
景承心乱如麻,若是就这么放弃,他心中还是十分不甘,在他看来,父亲这样的贪酒好色,等到再过几年,对黛瑾的新鲜劲儿过去了,估计宠爱也就不再了。
到那时候,别说是黛瑾,可能连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也在王府中不会有什么太好的处境。
大户人家,人情冷暖是看尽了的。想想之前那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熙云,现在又如何?
更何况黛瑾一无为官的父亲兄弟可以撑腰,二无勾心斗角的心机,留在这府中,只怕前途堪忧。
那孩子还未出世,就已经有多双眼睛盯着,若生出来真是个男孩儿,其他几个十来岁的庶出弟弟,只怕不会善待于他。到时候,黛瑾只会比现在更加容易受到伤害。
所以在景承心里,不论是为了黛瑾,还是为了这个孩子,似乎逃出府去,都是最好的选择。
坐了一阵,见黛瑾和绾绾还未回席,景承便以小解为由,再次来到后院。
绾绾正拉着黛瑾的手从亭子中走来,还没等世子开口,绾绾知道黛瑾心意已决,便替她说道,
“世子,此处不是讲话的所在,若是有什么,之后再说吧。”
世子见绾绾似乎没有帮助自己劝说黛瑾的意思,心中着急,
“绾绾姑娘,你怎么不帮着我劝劝。再等,月份大了,黛瑾姑娘就不好行走了,如果孩子生下,要走,就更难了。还是趁着现在,是离开这是非之地的最好时机啊!”
景承说得激动,便没有注意到黛瑾和绾绾已经变化的神情。
“什么是非之地!?”一个满含怒气的声音,并不响亮,但好似在景承的耳边炸开了一个霹雷。
是王爷!
王爷早就看出世子的神色不对,与黛瑾一同离席那么长时间,一定是有什么悄悄话要说。后来看到他独自回来了,就以为只是两人最后叙一叙之前的旧情,毕竟现在黛瑾也有了身孕,想来也不会再有什么出格的事情。
后来发现他竟然又再次离席,王爷就起了疑心,沿着他走路的方向和声音,很容易就寻到了后院,听到他又一次要黛瑾与他出逃,不由得火向上窜,恨不能即刻抡圆了胳膊狠狠的打上他一顿。
然而酒精虽然没能让王爷神思混乱,却毕竟让他身子乏力,只得抬起右手,勇士之颤颤巍巍的指着景承,怒骂道,
“混账东西!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留下你这么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种子来!之前你做的种种混事,我都一概既往不咎了,你还要我怎样!”
“王爷息怒。”黛瑾过来想略劝一劝,然而王爷那已经发红的两眼中,除了世子,看不到别人了。
“本王的女人,已经怀了本王的孩子,你竟还要打算!之前原来都是装出来的!给你多少绝色美人你不要,非要与本王抢,还要带了本王的未出世的孩子走!我是与你有何等的冤仇啊,老天爷啊……”王爷一边骂,一边跺脚。
这时张财也闻声赶来了,给王爷拿了把椅子,扶王爷坐下,前心后背的捶着,劝王爷不要动怒。
王爷歇了一阵儿,依然是恶狠狠的看着世子,转头对张财说,
“这样的混账儿子,本王不要了,来人,拉下去,打四十板子,狠狠的打,打死完事,打伤就扔到府门外去!以后,顺王府里,嫡长子景承就当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