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
刘人间蹲在屋内,捣鼓着火焰微弱的小火堆,时不时地加几根木柴,眼角飘忽地向门外瞥着,似乎在等着什么。
元阳华盘坐在他对面,每过半小时往大口爵中加酒,自然注意到他的举动,如此这般加了八次酒,才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刘啬夫,你在等什么?”
“先前有人惊动了群南山的灵兽白耳狌,我在等着神秘人给我传信。”刘人间也没有瞒着他的念头,直接开口说道。
“大雪天,谁没事来你这破地方?”
刘人间眉头一掀,一不小心多加了几根柴火,闷闷不休道,“会不会说话啊你,大爷这地方不知道多好,别人想来都来不及,还会有谁瞎了眼不想来?”
说来也怪,他这驿站坐落之地是入山后的第一座山谷正中心,几乎所有人经过这都能看到,但是除了双阳商号这一支,其他人过山都对这视而不见,甚至有些养不熟的白眼狼,在得他示意指点后,来年入山竟然自作聪明地避开这座驿站。
肉眼凡胎的一群蠢货,能在大山里掌管驿站的会是一般人?
元阳华略带鄙视地啧啧嘴,从小火炉中为自己倒满一碗酒,慢悠悠地说来,“哪怕你本领通天,也不会招人待见。”
刘人间脱口而出,“为什么?”
元阳华借着喝酒的姿势掩饰笑意,然后淡定地回道,“经商之辈大多数都是凡夫俗子,不识庐山真面目,更本能对三山五岳等仰之弥高的存在敬而远之。”
“我辈修行,不正是为了登顶?”
“那是你这等非凡的大人物,像我这种小人物只想混水摸鱼,糊口饭吃,对于顶上的风景只好奇而不想见。”元阳华顿了顿,徐徐地放下酒碗,“山顶太高太冷,随便一阵寒风,都能叫我凡夫俗子生死难测。”
“你这驿站不为大赢帝国官家对外宣称,其他人对这不清不楚,当然要避之不及。万一被镇压在此的是山中妖魔,一不小心跑了出来,岂不是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再退一步说,要你是个被流放至此的难民,朝中高官大门仍旧对你怀恨在心,有意为难与你交好的商会,他们往哪里哭去?”
刘人间满脸不爽,一口喝干滚烫的清酒,毫无不适,冷冷地痛骂一声,“无胆匪类。”
元阳华对此习以为常,也不去安慰他,这家伙可比自己想的更坚强,一个人在这小小的驿站也不知待过了多少岁月,所谓的埋怨、消极、愤世、嫉俗都不知道被他抛去了多少个十万八千里。
嘎吱!
忽然间,有人冒着风雪推开木门,抖了抖一身厚重的积雪,大大咧咧地栓上门,若无其事地坐到两人的面前,一脸笑意地问道,“这酒,可否让我喝一口?”
刘人间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佯装不满地哼道,“你的腰间挂着酒葫,何必要来喝咱们的?”
“远来是客,刘啬夫怎能如此待客?”元阳华倒未拒绝,从身后摸出个碗口有缺的瓷碗,用清酒涮了涮,然后替他满上一大碗,客气地推了过去,“兄台远道而来,只管喝酒,莫管其他。”
来者伸手要接,刘人间一把按上去,挡住碗口,饶有深意地看着他,“酒可不是白让你喝的。”
“我这葫中酒换你炉中酒,如何?”
“以次充好的不行。”刘人间先声夺人道。
“依你所言,可好?”
刘人间打着哈哈,收回手掌,对元阳华说,“给这位远客来整爵的酒,什么时候喝完,什么时候再让他加酒。”
“我们这一爵至少得三斤酒,他那小酒葫怎么看着也才一斤的量,何必等他喝完再加?”元阳华受自家眼界所限,不解其意。
刘人间笑意玩味,痛快说道,“照直给客人加酒,莫问其他的废话。”
“人间莽夫可喝不下三斤酒。”来者好声提醒。
刘人间回以神秘笑容,静静地喝着酒。
“元老哥大可放心,这酒我喝的起。”
来者突然说出这番话,惊的元阳华神色一紧,下意识运转真气,好在刘人间从旁笑道,“不用紧张,这家伙现在是你商队伙计,另有要事在身。”
“行走在外,信字当头,这家伙绝对不会对你小子有何不轨的念头。”场中最显年轻的刘人间老气横秋道,伸手一巴掌压住他的外放气息。
元阳华老练成精,微微眯着眼,似乎在回忆眼前人的身份,可是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在哪见过他,甚至一点熟悉的感觉都没有。
“他真的是我商队伙计?”
刘人间肯定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如假包换的伙计。”
来者喝干了酒,甩了甩头顶的积雪,一把推掉盖在头上的连衣帽,露出略显红润的脸颊,这才让元阳华想起他的身份,“第七马车的车夫,游恪?”
“不瞒元老哥,正是在下。”游恪放下帽子,露出棱角分明的脸颊,自斟自饮。
“元某再看游兄弟,当真是器宇轩昂,一表人才。”元阳华心底暗骂自己老眼昏花,嘴上不忘夸赞之词,下一句话锋陡转,开口问道,“只是游兄弟入我商会,有何贵干?”
“去北方办件不得不办的大事,路上正好奔着你家的名声在外,求个好彩头去的。”游恪语气诚恳,待人认真地回道。
元阳华见此,也不打算深究,提过游恪手中你大口爵,为他满上了一大碗,客客气气地说道,“游兄弟,此去南方,路途遥远,还望多多照看。”
游恪坦然接下这一碗,一口饮罢,抬头看着他,“自当尽力而为。”
元阳华瞥着刘人间的脸色,见他并无暗示,心下大致放下,又为他斟上一碗酒,发现爵中空空,身后酒坛也要见底,“抱歉,游兄弟,今个的酒让我喝了**分,只好明日再请你喝一碗。”
“无妨,我这葫中还有些酒,再满上一爵,待你喝完即可。”
元阳华茫然无措,哪里懂这二人的机锋,一个拼命灌酒,一个小心劝酒,区区一杯酒还能有什么不同?
莫非是毒酒不成?!
“元老哥大可放心,我这酒有延年益寿,活血化瘀,通脉开络的妙用,对你有千般好处。”
“元小子,无须担心,尽管大口地喝,醉了我自会抬你回去。”刘人间在旁叮嘱道。
游恪悄无声息地落下一层境界,恰好遮住他与刘人间。
“你应该清楚,我这酒非是凡物,对别人是灵丹妙药,但对所剩无几的生命力来说,毫无疑问地是致命毒药。”
“那夜你与崔山山玩的游戏,我都看在眼中,当然知道你这酒非同凡响,不然也不会与你说这一茬。”
“这酒灵性太强,常人尚且难以消受,何况这等薄暮老矣的武者。”
“他心口的那股真气是我当年灌入进去,前些年是三年五载一换,近些年几乎是不堪重负,年年都要重新灌注。而近些天来更是日渐西山,勉强吊着我给的那一股真气。”
“他的根骨灵性早被消耗殆尽,体内灵气已不复是溪水出泉源源不断,更像是烛火起头层层消磨,直至一摊红泥。”
“我知道。”刘人间自掌心浮现一缕明火,与四方剑的三寸小人之光如出一辙,“是以,借你灵酒之造化,焚我本命之真气,为他重燃心火根骨,叫他再走一遭江湖。”
“你该知道,我兵家所好。”
“打你见我第一眼,我已明白你不同与历代香主。”刘人间看向浑然不觉的元阳华,抬起手想去抚摸他的头顶,却不得不无奈放下,其声悠悠而凉凉,“你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我在此多久。”
游恪点点头,并未接话。
“自我生来,从未有比他情意更重执念更甚之人来到我的眼前,哪怕是亲生父子与同胞兄弟都不曾有。”刘人间自嘲一笑,“世人不喜我,不只是因为我是天上人,恐招来丧失性命的灾祸;更多的是因为我有双看破人心的眼睛与一具会说话的躯壳,他们害怕我会抖落他们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会说的他们无地自容。”
“所以你乱了本心,生了魔障,是吗?”
“一念神,一念妖,谁清楚呢?”刘人间挥手震碎游恪布下的结界,抱起酩酊大醉的元阳华,朗声说来,“游香主,莫要忘了你我的约定。”
“元叔,我有事要找你谈。。。”这时,崔山山突然间跑了出来,正好撞见自家元叔被人抱在怀里,下意识地朝游恪那边看去,眼神不由自主地变得有些古怪,尴尬地不知所措。
难道神秘人,都好这口?
“我元叔,他怎么了?”
刘人间邪魅地看了眼游恪,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这该死的刘人间,那个眼神是怎么回事,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雌雄不分,乱爱?!!!
“放心吧,元老哥安然无恙,只是醉了点酒,休息几个时辰便能醒来。”
崔山山长长地哦了一声,低头不语。
“崔家崔山山,我且问你,可愿入我兵家?”游恪神色陡然一敛,正襟危坐道。
“敢问兵家,是什么说法?”崔山山一脸茫然地问道。
“兵家即我所在之家?”游恪自信满满地回道。
“你是想我入你门,类似入赘那种?”崔山山蓦然问出。
游恪面不改色,一脸凝重道,“入我兵家,生为兵家人,死为兵家魂,此生无变。”
“可否回家省亲?”崔山山满不在乎地问。
“念我兵家现状,在你未能掌兵之前,仍是逍遥身。”
“掌兵,可是掌管大军?”
“不是,我兵家不参与任何军权。无论以何种理由,绝对不可过问军中事务,不论大小。”
“好,我去。”
游恪道一声可,抬手弹出一道剑气,射入他的眉心,落在他的心脏处,任其生长,直至将整颗心脏包裹的严严实实,这才从怀中抛出那面磨光镜,“念你初入兵家,特赏你一面宝镜,可落人间武夫修士的攻势。”
“你在人间,还是在天上。”
“既不在人间,也不在天上。”游恪慎重其事地提醒道,“在你尚未登临上境之前,切记切记:但凡撞见这面宝镜白光不落之人,扭头就跑。”
“世间似我这般人,不过百位,但不论哪一位都极其特殊,哪怕是我撞见他们也不敢轻说胜负,毕竟生死一线间变数太多。”
“似你这般人,是哪类人?”崔山山连忙追问道。
“不好说,当你撞见才知道。”
“以我目前的状态,若是不幸撞见了会怎样。”
“必死无疑。”
崔山山使劲抱紧怀中的磨光镜,“它叫什么?”
“上境修士称之为【噬气镜】,人间修士称之为【灭世镜】,而我称它为【磨光镜】,因为它乍看之下,确实与女子的红妆铜镜差不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