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游恪踏入驿站的地界,在两人不解的目光中,恭敬地弯下身子,朝着空气鞠了个躬,神色平静地道了声谢,随后领着他们重回驿站。
“这几日风雪交加,恐山路难行,连日都无法赶路。你们二人可自行在屋内安排,切记不要随意出门走动,以防白耳狌事后寻仇。”游恪匆匆撂下这句话,转身消失在茫茫大雪中,呼吸间已没了踪影,留下目瞪口呆的二人。
“白耳狌,其肉有灵,有活肌通脉,生骨养神的妙用,是邪道修士最喜的一类药引,常常借此用来度化本无灵根的凡夫俗子,借以壮大自身实力。”北冥有鱼慢慢说来,既是解释给百玄定听,也是想从中探索游恪的举动,蓦然升起一个似是而非的念头,忍不住脱口而出道,“莫非香主是想度化崔山山?”
“我看**不离十。”百玄定一拍折扇,笃定不疑道,“你看他对我们哪有这么好,一见面不是打杀便是一顿狂揍,举手投足哪里有分毫的留情可言?”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我一见到他也是险些被他暴打,幸好我机智,早早地报上姓名,与他走了个过场,高举投降的旗帜。”
“你这家伙还有机会投降。”百玄定意犹未尽,愤愤不平道,“我那会领着从守之职,奉命镇守帝都青云河段,正好赶上他入京滋事生非,二话不说想去打他,结果让新任的枪主连符带人一顿狂揍。”
“那会儿差点没把我吓死,他安安稳稳地坐在船头,一点宽怀的念头都没有,期间秦三斧还为我求情,也不理睬,只让枪主放心打我。”
“我这个苦命啊,咋遇上这等蛮不讲理的香主。”百玄定越说越觉得委屈,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北冥有鱼长叹一声,见他没个正经,也不想搭理这人,摇了摇头,径直回木屋内休息。
无人注意的百玄定缩了缩脑袋,朝周围看了看,嘴里小声嘟囔着,都是些埋怨游恪不厚道的话,也紧跟着他回屋休息。
宿醉过后,长裳染血,彩绘面具四分五裂,只觉浑身软弱无力的崔山山颤巍巍地站起来,一把披上锦白裘,裹了裹身子,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努力回想着昨夜发生了什么。
意识朦胧中,他似乎喝了很多酒,唱了很悲伤的歌,甚至做了些不堪入目的丑态。在他边上,是那位神秘莫测的修道者,不知以什么手段奏出了大荒祭乐,恰到好处地配着【大韶】,相得益彰中心有灵犀。
“可惜,我始终猜不透上人的心思。”崔山山戚戚然,索性抛开杂念,回想脑中那段玄妙高深的口诀,以假想的念头揣摩其意,炼化体内那股残余的力量。
武夫之路,一步一个脚印,不容懈怠。
修士一路,一路机缘巧合,毫无道理。
本该此生碌碌无为的弱冠公子撞见了游恪,因缘际会之下遂了他的意,得以由凡蜕身,步入自家父辈可望而不可及的境界。
崔阳开、元阳华不过是人间莽夫,四关巅峰尚有一线之隔。
而他崔山山已然是货真价实的闻谛境巅峰,等安然回到老宅中,必定是板上钉钉的入理境修士,远远凌驾于人间武夫之流。
武夫与修士相争,即使差一个小境界,也是大不如远也。
崔山山思绪万千,神游天外,不知不觉已到午时,尚不自知。
“小山,可在屋内?”元阳华的声音从屋外响起。
崔山山心念一怔,随手擦去一身的血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一如先前的弱不禁风,披上那件宽大厚重的锦白大裘,略显不抵寒风的柔弱模样,颤了声音回道,“元叔,我在屋内,马上为您开门。”
“好的。”
崔山山一边往外走,一边收敛不该有的气息,让自己的气息有些萎靡,呼吸间颇为紊乱,心底想着过往的无奈与无能,让眼神中既有怨天尤人,也有玩世不恭。
当打开门后,再次审视自家元叔,崔山山忽然间觉得他血液流通不畅,体内气息中气不足,颇显轻浮,给人一种黄昏迟暮的落魄感。
“元叔,您是不是最近有什么心事?”
元阳华自以为眼中不露痕迹地浮现一抹诧异,脸上佯装无事地笑骂着,“你这混小子,莫不是咒我?”
崔山山连连摆手说不敢,压下心头的疑惑,改口问道,“元叔找我,可是有事?”
“难道没事,不能找你?”
元阳华举手要打他,崔山山笑脸相迎,“元叔来找我当然可以。”
“确实有事要和你说。”
“何事?”
“今早我去探路,发现山道被暴雪堵住,恐怕两三日内都走不了。”
“走不了刚好,让商队多做逗留,我也能和元叔多说说话。”
元阳华老脸一笑,轻轻打着崔山山的肩头,“你这混小子,一夜不见,怎学地如此油嘴滑舌,像极了大哥年轻时的样子。”
“记得有一年冬天走货,大哥也是这么说的,【风大了雪厚了也刚好,咱们兄弟正好多喝点酒,谈点事,论论谁家的姑娘更水晶】。”
“那时的大哥好行侠仗义,敢斗奸佞,意气风发又平易近人,是十里八乡口口相颂的爽快人,弱冠之年已有小豪侠的美称。”
“我印象中最深的那次,当然是大哥从流寇手中救下我的那回。他一人一刀孤身作战,好不大杀四方,手起有大鹏展翅之高傲,刀落有猛虎下山之霸道,竟打杀的十几名流寇屁滚尿流,人人带彩,甚至当场一刀削了寇首的项上人头,徒步背着我去了三十里外的小镇疗伤。”
“那一次,我几乎都必死无疑,要不是大哥突然出现救了我,也不会有今天的我。”
“不过大哥那会也有现在这个毛病,还没有现在这么张狂,虽然也爱由着性子勾搭三村四沟的黄花大闺女,而且从不负责任,但都不会玷污人家的清白身,只会偷了心跑掉,害的许多姑娘老大不小都不肯嫁出去。因此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视他为眼中钉,说是人人喊打也不为过。”
崔山山晒之一笑,拉着话头渐多的元阳华坐了下来,为他斟满一大碗酒,“原来父亲年轻这般风流多情,难怪沿途总有大门大户的妇人见了我,要给我好酒好菜。”
“那时,我还没想过大哥会经商,更没想过沿途这些孽缘会有这般奇效。如今回头看去,越发艳羡大哥高瞻远瞩,一言一行大有深意。”元阳华喝下酒,舌头微麻,喉间温热,入腹才有火辣辣的灼烧感,忍不住岔开话题问道,“小山,你这是什么酒,怎地如此烈?”
“我也不知这酒何名,是在帝都河道看花灯时,恰好撞到了白发老者,是他领着我买了十六坛。”
元阳华付之一笑,想来是以讹诈酒的生意人,也不做多想,催着他满酒,莫要迟疑。
而在风雪中,游恪站在山顶,一手拿着血淋淋的白毛耳;一手负在身后,放眼望去这群山雪峦。
就在这时,忽有一道剑光从他脚下窜出,直取下半身。
“忍到现在才敢动手?”
游恪嘲讽一声,单脚向下一跺,一股真气浮现,叫那剑光倏忽不见,继而如叠浪荡开,化作千百道剑气凛凛,猛冲游恪的西北方。
黑手见势不妙,果断从雪地跑出来,随手抛出一物,头也不回地朝山下逃去。
那件东西一出,一道明亮白光一闪而过,顿时让游恪的千百道剑气化为虚无。
“好阔绰的刺客,随手都能扔出上境修士的磨光镜。”游恪见那东西现身,眼角闪过一丝谨慎,并未选择追上去,而是抬起长袖,卷起一颗石子,隔空击出。
砰!
石子打在磨光镜,应声崩碎,而那面磨光镜受着刺激,顺着石子打出的方向照射而来。
一抹白光一瞬即逝,直接穿透游恪的左臂。
“区区一面无主的磨光镜也敢猖狂?”游恪封住伤口,脚下画圆,圈起乱石无数,猛地推出。
然而磨光镜横在前方,不动如山,任它乱石多少,都是一道白光毁天灭地,统统磨灭。
下一刻,磨光镜白光大盛,如一轮白日当空,铺天盖地撒下,照的游恪无处可藏。
也在这时,游恪咬破手指,以血点绛眉心,道一声【大日明轮】,竟然凭空冒出如出一辙的白光,恰好抵消了照来的白光。
可是游恪不甘如此,一个箭步上前,以迅雷之势罩下大袖,将整面磨光镜卷入袖中。
那磨光镜受着真气,还想再发光芒,只见游恪另一只手大袖一抹,直接镇住它所有的灵气流动,让它彻底沦为一面废镜。
借着这段时间的双方斗法,黑手早已远遁千里,不知去往何处。
“这家伙是想代人送我磨光镜?”游恪有惊无险地收下磨光镜,目光悠远地向帝都看去,那位不知所踪的舵主居然开始出手干预我的轨迹?
“无论是不是你所为,这面磨光镜我都笑纳。”
风雪中,游恪乘兴而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