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二妮比我大一岁,圆圆的苹果脸,弯弯的笑眉眼,成天笑嘻嘻的,干什么都有无穷的乐趣。在农村,姑娘到了十七八岁就要说婆家了。可是二妮家里太穷困了,爸爸是长年的喉瘘病,干不了重活,她妈又不太会持家。只要家里有点值钱的东西,她妈就拿到集上换烧饼,自己一个,儿子一个,是队里有名的好吃懒做婆娘,整个家全靠三个女儿支撑。
二妮的姐姐嫁到了外村,下面还有一个豆芽菜一样的妹妹和长得虎背熊腰的弟弟。虽然二妮割麦插秧,挑谷摘棉一点都不比男人差,但在农村,男人再差也是顶梁柱,女人再能干也拿不到全工分。中等以上的男劳力一天能挣十工分,而象二妮这样的棒女劳力一天最多也只能挣八工分。这被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事,就象男人可以打骂老婆,老婆不能打骂男人一样。
队里对我这唯一的女知青另眼相看。我干活连二妮的一半都不如,评工分时竟然给我评了十工分,相当于男劳力。我怎么推辞都不行,老乡们特别实在,说我劳动态度好,干活从来不偷懒耍滑。只因我不打早工,每天减掉二工分,也是八工分。二妮为我每天白白地丢掉两工分心疼得要命,极力窜掇我也跟她们一起打早工,说多挣一点是一点,并主动约定早晨到知青点窗后来叫我。
第一天我警醒得很。天还没亮,二妮就来了。她一敲窗子,我立即爬起来,摸黑穿好衣服,就着黎明前的朦胧的天光,精神抖擞的跟随二妮来到育秧温室,加入到运送水稻秧苗到田间的行列。
温室里水汽很大,在柴油灯的微光中显得烟雾弥漫,影影绰绰已经有早到的人在忙着捆扎秧苗了。二妮悄悄对我说:“这么轻松的活,工分不挣白不挣。”
我也觉得很好玩。我们把捆好的秧苗用藤条编的蔑框挑到田里,一行人走到地头天才蒙蒙亮。
早晨的空气格外清新,晨曦中,广阔的田野中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田梗上的小草全都擎着露珠,一碰就摇下一大片。前几天插的秧苗齐整整、绿茵茵的,顶着晶莹剔透的露珠,欢笑着,好象都能看到她们在一节节地拔高。二妮把裤腿挽得高高的,任两条腿被喇藜草划上一道道血痕。没走几步,我的裤腿就被露水浸湿了大半截,贴在腿上不但很难受,还迈不开步。挽起裤腿呢?喇藜草就象小钜子一样,划得小腿血痕累累。
只挑了两趟秧苗,我就发现早工并不是二妮说的那么轻松。只是早晨起来力气足,又不晒太阳而已。
起了早床,中午就犯困,下午干活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所以,我跟着她打了几个早工便再也坚持不下来了。
每天拿男劳力的工分,这让我心里很不安,觉得占了队里其他社员的便宜。白天劳动时,我便咬着牙拼着命,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渐渐地,我干活与一般女劳力也不相上下了,但仍然比不上二妮。
不论多么累的活计都吓不倒二妮。她好象整天都有使不完的劲,有说不完的开心事,一笑两只眼睛便成了两个弯弯的月亮。有时高兴起来,二妮就会拉开圆润的嗓音对着嫂子姑娘们念道:“以后有了钱买什么?扯布料,做衣裳。的确良、涤纶、涤卡、睛纶、中长纤维、哔叽呢、华达呢、灯芯绒、毛呢料……”虽然二妮一件料子衣服也没有,但对衣料的名称她如数家珍,是全队知道最多的,连我们这些城里人都望尘莫及。
有一天薅秧草,我仍穿了那件粉红色的确良衬衣,二妮又象往常一样,紧挨着我。只要我落后了,就帮我除一段,不让我掉队。薅几把秧草,她就看看我的衣服。不一会儿,我们俩就把除秧草的队伍甩在了后面,可以稍微松一口气了。她就着水田里的清水洗洗手,摸摸我的衬衣说:“我姐就是穿了这样一件的确良衣服嫁人的,穿着可真是漂亮。是她悄悄借人家钱扯衣料自己做的。结婚后因为要还衣裳钱,跟我姐夫打了一架,被我姐夫把脸都打青了。后来他们就一直过的不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