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二妮家真是穷得不能提。缺穿少用,饭也经常吃不饱。甚至家里女人来了例假,都没钱买卫生纸,而是用旧布缝制几个带子,里面装上草木灰,用脏了,把草木灰倒掉,在堰塘里洗洗再用。
有一天,二妮正在堰塘边踩着两块石头洗月经带,一个常爱找她耍贫嘴的赵姓小伙子转悠过来,嘻皮笑脸地问:“二妮子,你洗的是啥子?怎么把半个堰塘都染红了?”二妮的脸顿时羞得比堰塘里的水还要红,顺手摸起一块石头砸了过去。从此以后,二妮都是等天黑以后才洗那些东西。这些都是劳动时我们说的悄悄话。
赵小伙有事没事总往我们姑娘堆里凑,特别爱找二妮说话。他长得瘦高个,大眼睛,脸黑黑的,牙齿就显得特别白,头发好象从来就没有梳理过,又粗又硬,一根根地朝天上长。他穿得比叫化子还要破烂。一件灰不溜秋的衣服补了好几块不同颜色的补丁,腰里扎一根草绳,光着一双大脚板,走起路来“叭嗒叭嗒”响。
赵小伙家以前是大地主,他爷爷在解放初期被镇压了。现在由他爸爸和他弟兄几个顶着地主的成份。家住两间小草房,是全村最穷的一户人家。二妮家里再穷,房子却比他家的高大宽敞,家具也齐全些。
赵小伙家以前的房子是一栋地基垫高三层台阶的青砖大瓦房,据说解放前带有前后院落和偏厦,一解放就被没收充了公,现在是村委会所在地。我们下放时大宅院的前后院落都已经被拆除了,偏厦做了村干部的小食堂。古老的雕花门窗也在文革时被破“四旧”拆掉砸烂了,现在是玻璃窗,粗木门,大门上印着一幅红底黑字油漆对联:
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振荡风雷急。
赵小伙的爸爸是个瘦弱的老头,身体有病,长年出不了工,只有在批斗会上才能见到他哈拉着腰、垂着头,惶惶如丧家之犬,站在大队部的舞台上低头认罪。有一次在批斗会上被情绪激动的民兵连长左右开弓打了几巴掌,这个弱不禁风的老头马上就倒地昏死了。民兵连长说:“装死!”拎来一桶凉水一泼,不但没泼醒,反而口吐白沫,全身抽筋,手脚都勾的像爪子。连长这才让地主的小儿子,也就是赵小伙背回家。村赤脚医生与赵小伙关系不错,撬开老地主的牙灌下热姜汤,又在人中、合谷等穴位扎下银针,总算保了一条命,但老地主从此下不了床了。
可惜全村就他一户地主,平时来个政治运动或者开个会,这个赵老地主就是活把子。大运动由全村斗,还经常调到公社或者县里批斗,小运动就由生产队批斗。老地主倒下后,批斗会就只好由赵小伙顶了他爸。村里又觉得只批一个地主后代力度不够,于是加上两户富农陪斗。那两户富农分别是一队和四队的管制对象。
赵地主家解放前是靠城里的买卖发家致富,除了村里田产外,还有作坊买卖。二队社员讲实际又比较善良,不管他家与国民党有什么勾结,也不管他家怎样剥削劳动人民,反正在本村没有欺男霸女等恶行,基本就是个耕读人家,因而村民们对他家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倒是很多人家土改时分得了他们的房屋和家什器具,有时劳动闲聊提到此话,就有老人悄悄地议论:“旧社会给他家干活都是好酒好菜管饱,比现在吃的好多了。如果村里没有他家这一户地主,咱还分不到那么些东西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