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傲又耀眼的少年,身份尊贵,地位无双,前半生平安顺遂,缺乏历练,往后只怕……
云慧圣僧微微一叹,抬头看向星罗棋布的夜空,突然道:“贪狼星黯淡无光,沉寂多年,只怕将要陨落了。”
贪狼为主战,在凡间多指战功赫赫的大将军。
如今北越国还算太平,武将多,却并没有特别出众的。云慧圣僧所指,究竟何意,少年一时猜不到。
他早就听闻云慧圣僧大名,知未来通天意,乃北越活佛。
他素来不信这些,等在这儿两日,不过想瞧瞧传说中的活佛究竟有什么本事。
这似是而非的话,愚弄无知之人倒也罢了,他却不会这么容易被骗到。
少年扬了扬眉,落下一子,瞬间便吃了云慧圣僧数十子。他道:“圣僧求佛问道,却心系苍生,实在难得。只是不知,这贪狼星所指的是哪一位?”
云慧圣僧自然知道,他不信自己。却也没强求,只道:“天机不可泄露。”
听了这句话,少年朗声笑了起来。
好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大概这句话,就能堵住别人的追问,圆了自己的谎话。
少年再落一子,棋面大部分都是黑子,连成一片实在壮观,白子寥寥无几。云慧圣僧似乎败局已定,他却不见半分着急。
仍旧不紧不慢的下着,且每一步都入了少年的设下的全套。
若说他不懂,却分明是看穿了他的局,若说他懂,又为何来找死?
少年拧了拧眉,故意将子落在别处。
云慧圣僧看到,也不言语,仍旧按照自己的节奏不紧不慢的下着。而且每一步都很随意,子与子之间毫无联系,就像不懂棋的人在乱下。
少年捉摸不定,不再布局,反而在观察云慧圣僧到底在搞什么猫腻。
等白子将黑子团团包围,赢得胜局的时候,少年才后知后觉,自己是入了他的局。
因为好奇,便舍了原先的布局,因对方太弱,所以便失了防备。
他不是输给了云慧圣僧,而是输给了自己。
“不管旁人如何,固守自己的本心,才是制胜的关键。”
云慧圣僧最后一子落下,尘埃落定。
他看着有些懊恼的少年,淡淡一笑:“容世子,棋可悔,人生却不能重来。逆天而行会付出天大的代价,你可想好了?”
这句话仿佛穿越了时空,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面对着同样的人。
可眼前人,却仍在迷障之中。
他推棋,爽朗一笑,那俊美的容颜比月色还要清润美好。
他起身道:“身为男儿,俯仰无愧于天。至于是否逆天,便由天说了算吧。”
长身玉立,风姿无双。
好一句是否逆天,便由天说了算。
云慧圣僧赞许的点了点头,眼中是阅尽千帆的睿智恬淡。
容浔觉得此人的确有些智慧,竟是已经识破了他的身份。言语间,似乎在劝阻他要做的事儿。
可那件事,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要去做。
人也见了,棋也下了。
该走了。
容浔告辞而去,临到门口时,突然听到云慧圣僧道:“容世子,世间皆有缘法。若得贵人相助,大事可成。”
容浔顿住脚,不以为意的勾了勾唇:“哦?那不知我这位贵人如今在何处?”
原以为他又要说天机不可泄露,不料,他却一指西南,道:“那处。”
西南方是兴隆寺后山,密林幽深,鸟兽不绝,僧侣都不会涉足。
谁会跑那里去。
容浔淡淡一笑,道谢离开,再也做停留。
云慧圣僧望着他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从头到尾,所说所指,从无旁人,只有他。
注定粉身碎骨,终无结果,历尽苦难,皆是虚妄,却仍旧执迷不悟。
云慧圣僧望着星罗棋布的天空,目光悠远而深邃,带着丝几不可闻的惋惜。
少年身影一闪,已消失无踪。
容浔下山的时候,发现山路上灯火通明,似有一队长龙似的队伍朝兴隆寺方向而来。
他不想被人发现,立刻躲在暗处。
没过多久,为首一人骑着快马疾驰而过,此人身形纤长,如离弦之箭,容浔还未看清他的面容,他已经消失在了山道上。
没多久,另一匹马追了过来,上面的人应是他的小厮。
一边吆喝众人加快行程,一边朝前面喊:“公子,你等等,等等——”
容浔蹙了蹙眉,兴隆寺的佛法大会已经结束,这些人显然也不像是来礼佛。他们去兴隆寺干什么?
对于身外事,容浔很少探究。
等这队人马离开之后,容浔便继续往山下走。
然而,他刚现身,耳畔突然传来破空之声,出于习武之人的本能,容浔立刻偏头躲闪。一柄银色长剑擦着耳际穿过,削断了他一缕长发。
容浔还未看清对方的长相,一掌便又朝着后心袭来。
这人武功极高,动作迅捷,又无声息,若非容浔的第六感,只怕这会儿已经着了道。
接连躲避了十几下,容浔终于以极快的身法,躲闪到一棵大树后面。
夜色浓重,树影重重,虫鸣之声不绝于耳。
容浔将呼吸调至无声,整个人也如绷紧的弓弦,做出防御的姿势。
他凝神细听,对方竟也没有丝毫声息。
容浔侧过脸,往直前打斗的地方看去,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看来,对方轻功也极好。
竟如鬼魅一般,瞬间便藏匿起来。
这是一场阻击战。
考验的不光是武力值,还有耐力。
彼此都静默的等待着,等着有一方露出破绽。
容浔思索了片刻,突然明白了什么。
似是回应他一般,沉寂多时的长剑突然找准了方向,再次带着雷霆之势,朝容浔刺来。
这一次,容浔看清了对方的脸。
浓眉大眼,脸颊方正,看起来刚毅沉稳,磊落正义。
只是,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疏离。
——薛鸷!
容浔眯了眯眼,一边竭力躲闪,一边问道:“薛鸷,怎么是你?你没走?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妹妹的下落?”
薛鸷阴沉着一张脸,剑风越来越快,丝毫没有留余地。
声音粗粝,不带一丝感情:“我薛鸷此生,从不受人威胁!只要她活着,我总会找到她!”
原来是这样。
容浔冷笑起来,他真是低估了这人的冷情冷性。竟然企图用亲情拴住他的手脚。
他本就是桀骜不驯的雄狮,怎么可能轻易就范。
薛鸷这是要抓了他,逼问自己妹妹的下落。
容浔武功不弱,可惜对上杀人如麻的薛鸷,就显得力不从心。
他在林中躲闪退避,最后被逼入深林,狼狈而行。
薛鸷紧追不舍,似乎不打算放过他。
这大约是离开京都以来,容浔最狼狈也最危险的一次。独自一人,真正的面对一个武力值逆天的江湖人。
要怪只怪他太自信,又轻易露了底牌。
反而让自己落入被动的局面。
好汉不吃眼前亏,为今之计,只能逃了。
容浔把轻功使到了极限,只堪堪甩脱了薛鸷两刻钟,他很快便又追了上来。
再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容浔思索片刻,立刻朝空旷处飞去。
等到了开阔的地方,却发现是一处悬崖。
这悬崖深下面黑洞洞的,不知深几仗,用轻功又是否能安全脱险。万一太高,半路脱力,就完蛋了。
容浔堪堪停在崖边,心道,看来,还是击退薛鸷为上策。
想到此处,他便从袖中抓出一把琉璃石在手中。
琉璃石色彩斑斓,只有指甲盖大小,原是置于水缸鱼池的赏玩之物。他上山的时候,便拿了些,打鸟用。
眼下身无他物,只能用做暗器了。
薛鸷见容浔已无退路,嘴角抹过一丝冷笑,他在距离容浔五步远的地方站定,望着蓝衣墨发,衣袍翻飞的郎朗少年,冷冷淡淡道:“皇家还有容世子这般重情重义的人,当真是奇迹。容世子放心,我这人从不滥杀无辜,只要你说出舍妹下落,我留你一命。”
“这样啊……”容浔做出思索的模样,许久才道,“好啊,我只说一遍,你听仔细了……”容浔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却极小。
薛鸷没听清,忙走上前了两步,就在这时,容浔突然出手。
数十枚琉璃石飞射而去。
薛鸷何等功夫,哪怕距离近的避无可避,他仍旧将身子拧成了一个怪异的姿势,迅速的躲开了攻击。
这时,薛鸷才明白自己别骗了。
他不再跟容浔客气,直接向容浔攻了过去,准备生擒容浔。
容浔没想到,这人的武功竟然高到了如此*的地步。
想从他手里逃走怕是不可能了。
容浔心一沉,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就在薛鸷的手触到他肩头的那一刻,容浔使尽全力,猛地一掌拍在薛鸷的胸口。在他吐血后退之时,转身从悬崖跳了下去。
前路已经被堵死,那他只能拿命来赌一赌了。
薛鸷快速追到悬崖边,容浔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他捂住胸口,猛地咳嗽起来,这一掌容浔用尽了全力,几乎震断了他好几根肋骨。只怕心脉也有所损伤。
运功提气显然是不可能了。
薛鸷望着漆黑一片的山崖,咬了咬牙,能在他手里逃脱的人没几个。
容浔算是其中翘楚,不仅重创了他,竟然没带一丝损伤,就这么逃之夭夭了。
实在是狡猾!
薛鸷一怒,又接连吐了两口血。
这一掌打的真不轻。
这会儿就是想追,也是有心无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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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隆寺厢房。
沈氏惨白着一张脸跪在院子里。
她带来的人统统都被压在地上毒打。
惨叫声,求饶声不绝于耳。
沈氏却仿佛没听到,就坐在椅子上喝茶。好像之前说,佛门净地,不易动刀枪的人不是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