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六小姐虽然说了谎,到底是情非得已,如今说出实情,也算是心思清明之人。
却不知,楚娴这套说辞也是漏洞百出。
谁让小楚娴只是孩子呢,天然就让人降低了防备。
房嬷嬷没多久就走了,青杏、青莲在屋中伺候,见楚娴睡下,便坐在屏风后的暖榻上,嗑瓜子闲聊。
“二爷这回可气坏了,当场就打了大夫人两耳刮子。”青莲嗤笑了一声,“当自己生了儿子就成太后了,整天鼻孔朝天不把奴才当人看。活该被打,打死了才叫好呢。”
“你是老夫人房里的,她又没作践你,你恨她作甚?她再怎么着也是大夫人,娘家硬气,咱二爷还能真的休了她不成。”
青莲这丫头就清醒许多,很客观道,“你瞧好吧,这事儿很快就能瞒住。说不定小姑娘要嫁给刘成呢。”
楚娴一直躺在床上装睡,听到这里,心头一震。
是啊,沈氏为了维护楚家声誉,自然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姑娘来闹事,无非是为了安葬父母,讨一个公道,以沈氏手腕,先恐吓威胁后予以重利,那乡下小姑娘多半就会屈服了。
钱氏最多被斥责罚跪,事情一过,又是不痛不痒的。
不行,这事儿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楚娴思来想去,再也躺不住,悄悄掀开被子摸下床,从推开的窗子跃了出去。确定俩丫鬟没发现,楚娴才朝花厅而去。
此时,花厅中正鬼哭狼嚎。
钱氏撕扯捶打着刘成,又哭又叫:“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我当初可怜你,求了老爷让你入府做事,没想到,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不但不知感恩,竟然还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你可坑死老爷,坑死我了。”
上首的沈氏神色冷淡,一副懒得看她做戏的样子,楚乾面色铁青,拍着桌子道:“行了,别闹了,这件事你们说怎么办?”
刘成被打的鼻青脸肿,想必是罚过了。
他跪地哭道:“老爷息怒,我着实是太喜欢那姑娘,这才做出糊涂事。如今那姑娘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我愿承担后果,娶她做婆娘,以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楚娴笑了,就这种人渣,害了人父母,还要霸占人姑娘。
脸够大啊。
她环视四周,发现姑娘就在花厅后面的坐着,与众人只隔着一张屏风,捏着衣角,忐忑无措的样子。
这是故意让姑娘听见的。
楚娴想了想,弯腰溜到花厅后面,悄悄用手推开了窗子,露出一条缝,靠过去小声道:“父母恩情大于天,此仇不报,枉为人子。姐姐一介女流,能从乡下来到洛州,必是心志坚定不畏强权之人。下嫁仇人、委曲求全,百年之后如何面对父母亡灵?”
这声音很小,在人声鼎沸的花厅里,简直像蚊子哼哼。
那乡下姑娘却一字不落的听清了,她猛地站起来,看向窗口,却见有个小小的人影,心里跳的厉害。
她走过去,低声道:“我一介民女如何与官斗?我若不从,怕父母连下葬的钱都没有……”说着,声音已哽咽起来。
“姐姐莫怕,以我所言行事,自可保万全。”
姑娘走过去,细细的听楚娴说来,心头大动,只觉得这姑娘声音细嫩像个孩子,说出的话却是惊世骇俗,让人惊惧不已。
她正消化楚娴的话,突然见丫鬟过来,请她见人。
她理了理破旧的衣服,挺直了腰板过去,眼神已从最初的慌乱,变得坚定起来。
沈氏与楚乾先以权势压人,后许诺厚葬姑娘父母,保她一生衣食无忧,钱氏与刘成则痛哭流涕求原谅。
一番狂轰乱炸,正常人也要屈服了。
那姑娘却以头杵地,浑身颤抖却语气坚定道:“我不要荣华富贵,只要凶手杀人偿命!”
楚乾没想到这姑娘软硬不吃,看向沈氏。
沈氏沉思了片刻,道:“姑娘当真想好了?”
这语气里,威胁味十足。
钱氏也跟着叫嚣道:“你这丫头当真硬骨头,好话歹话不听,非要被抓进大牢里才高兴是吧?”
姑娘先前还有几分怕,听了沈氏和钱氏的话,所有怕都变成了怒。
她眼眶通红,站起来道:“好一个洛州同知,好一个楚家,这是要逼死我是吧?好,我现在就死在你们面前,让天下人看看,我们洛州的官老爷多厉害!”
说着,直接朝最近的一根柱子撞了过去。
“咚”的一声,血溅三尺。
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看着满头鲜血的人软倒在地上。半天,才听沈氏声音嘶哑道:“快,快叫郎中!”
楚乾也慌了,这人在楚府跪着的时候,围观者不少。若她死在府里,可就真完了。
屋外,楚娴也是一惊。
她让她吓吓屋里的人而已,她心里清楚,不管是楚乾还是沈氏,都不会让那姑娘死,所以, 只要她态度坚决,那么死的人就是刘成。
她没想到,这姑娘竟然真会自杀。
不管到了何种境地,自己的命比什么都重要,怎么能轻易去死呢。
楚娴心里发堵,见下人带着郎中飞奔向花厅,坐在台阶上,把头埋进了膝盖里。她*发现,做个坏人,其实也挺难的。
她想砍掉钱氏的臂膀,可并不想牵连无辜。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楚娴抬头,看到光影里站着一个少年,这人大约有十四五岁,瘦如松竹,一双眼睛深邃冷漠,看楚娴的眼神也带着两分嫌弃。
他是楚府大房的公子楚瑄,书的读的很好,是远近闻名的小神童,三岁能诗,五岁能赋,去年就过了府试,是洛州年纪最小的秀才,再过两年就要才加秋闱。
他是楚家的希望,亦是楚家最器重的大公子。
小楚娴跟他的交集,无非是年节的家宴。偏偏她暗中使坏对付楚枫,撒泼打人,不服管教,每次都被他瞧见。
在他眼里,小楚娴就是个麻烦精、坏孩子。
想必这会儿又怕她搞什么幺蛾子。
楚娴看着他,突然计上心来,起身,乖乖行礼道:“大哥哥好。”
楚瑄*见小楚娴这么乖觉,眉头微蹙。
楚娴暗叹,人品不好,到哪儿都不受人待见。当下扬起一张笑脸,讨好道:“大哥哥是刚从学堂回来吗?”
他“嗯”了一声,颇有兄长威严道:“没事儿别乱跑。”
抬脚就要离开。
楚娴却突然跑过来抱住他的腿道:“大哥哥,阿娴能求你件事儿吗?”
楚瑄脸上立刻露出不悦的神情,掰开楚娴,与她拉开距离,道:“成何体统,有话好好说。”
楚娴却又黏上去,委屈的道:“大哥哥,刘成杀人,苦主跑咱们府里撞了头,你说会不会连累爹爹呀?”
小姑娘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鼻涕眼泪都往他身上抹。楚瑄素来爱干净,一身的石青色锦袍脏兮兮皱巴巴,楚瑄恶心坏了。可看着鼻涕虫哭的可怜,他又不好真把人扔出去。黑着脸道:“二伯是洛州同知,他自会秉公处置,你不必担心。”
“可那姑娘死在咱们府里怎么办呀?”
楚娴揪着他的袖子,满脸的担忧,楚瑄噎了噎,他一心扑在学业上,也没经历过这种事。
当下皱了皱眉,似乎真思索起来。
楚娴见他想的差不多了,才又道:“这件事肯定瞒不住的。大哥哥,你能帮我劝爹爹别护着坏人行吗?”
她求的竟是这个?
楚瑄低头,见小姑娘脸上挂着泪,大眼睛如水洗过的葡萄,又黑又亮。
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眼神带着祈求,像前些年他在院里养的小奶狗。
心里一软,不自觉想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等他意识到这行为太诡异的时候,手已经落在了楚娴的头顶。
楚瑄不自在的轻咳了两声,用力揉了下她的头发,发现小丫头头发软软的,真跟摸小狗差不多。
于是,又摸了两下才罢手。
脸上却仍是冷淡的神色,道:“这事儿你不用管了,回去吧。”
楚娴不放心道:“那大哥哥是答应了?”
大约是不习惯有人这么巴巴的望着他,楚瑄也没回,剥开她的手,转身朝花厅走去。
小楚娴的记忆里,楚瑄这人古板冷淡,老成持重,不苟言笑,明明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活的像七八十岁的老头。沈氏最偏爱这个大孙子,他的话对楚家人来说也极有分量。有他出马,想必那乡下姑娘不会被随便处置了。而刘成也没那么容易逃脱罪责。
楚娴望了眼湛蓝的天空,微微叹了口气。
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接下来,就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楚娴原路返回,等她悄悄回到屋中的时候,发现俩丫鬟都不见了。她盖上被子,闭上眼,心里还有些许忐忑。
就在她迷迷糊糊将要睡着的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
青莲欢喜的声音传了过来:“大公子不亏是读书人,三言两语就制住了大夫人和刘成,这会儿那乡下姑娘也救回来了,老爷不但给了丧葬费,还给了抚恤金。刘成明日也要被送官了。大公子真了不起。”
原来俩丫鬟去瞧热闹去了。
青杏没接话,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楚瑄这次出风头,可真得罪了大夫人。
想起大夫人看楚瑄的眼神,青杏就隐隐担忧。先前两房井水不犯河水,倒也清净,如今怕是要打破平衡了。
楚娴也没想到,楚瑄出马竟然能把事情做的这么彻底。
让好人得到应有的公正,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