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不是个好糊弄的。
就在这时,门房突然来报:“老夫人,六,六小姐来了!”
听到这话,钱氏手一抖,桌上的茶盏打翻在地。
说实话,她也不相信,一个八岁的孩子能杀死两个大人。可香莲还没找到,谁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她只能先将罪责都推到了江氏母女身上。
等过了沈氏这一关,她再想办法把这件事坐实。届时,就算江氏母女回来,也是百口莫辩。
谁能想到,楚娴回来的这么快!
更让人震惊的是,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小孩,衣衫褴褛,满身血迹,露出的皮肤上全是野兽的抓痕,看起来惨不忍睹。
她扶着墙,一瘸一拐的挪到门口,看见厅上端坐的沈氏,含着泪,凄凄的唤了声:“老祖宗……”
那声音凄楚可怜,又细弱哽咽,像一根针扎在人心里。
沈氏猛地站起来,浑浊的眼睛望着她,带着两分关切,皱着眉道:“房嬷嬷,还不赶紧带小姐下去包扎。”
房嬷嬷过来,楚娴却没动。
她巴巴的望着沈氏,眼一眨,泪便簌簌的往下掉。
好半天才哑着声音道:“姨娘死了,她被后山的狼吃了……阿娴以后,再也没有姨娘了……”
小孩压抑的哭声,让厅上的每个人都很不是滋味。
沈氏心如止水多年,都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她捏着佛珠,快步上前,将楚娴一把搂紧了怀里,低声哄道:“好孩子,别哭了。告诉祖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楚娴的记忆里,这位祖母平日并不常见到,只有年节的时候,偶尔露面。
她知道,这个楚宅里,没人在乎真相,他们要的只是对自己最有利的结果。
沈氏今日坐在这里,看似在主持公道,可她要的,不过是震慑钱氏,安抚人心,粉饰太平。
比起宝贝疙瘩似的楚枫,以及有娘家撑腰的钱氏,几个低贱的下人,一个姨娘,一个庶女的死活,简直像蝼蚁一般无足轻重。
想撬动钱氏,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她别无选择,只能一赌。
楚娴慢慢跪下来,仰着头,沉声道:“祖母,有人要杀阿娴……”
楚娴编造了一个人,这人杀了朱总管潜入楚宅,毒杀了香椿。香莲护着她跑到后山,也被那人杀死。
楚娴躲进了林子深处,才逃过一劫。彼时,却看到了江氏被狼群咬死分食的场景。
她后来也是拼尽了全力,才从狼口逃生。
楚娴说完,众人都愣了,就连沈氏都用怀疑的眼神看向她。
这一切看似能自圆其说,可楚娴只是一个八岁大的孩子,谁会费这么大劲儿要杀一个孩子?
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她在说谎。
钱氏忍不住笑了起来:“娘,我说什么来着,这丫头自小就是个说谎精。无缘无故的,谁要杀她?”
说完,钱氏便猛地捂住嘴。
因为沈氏正用一种探究、审视的眼神在看她。
她脸色一白,急急道:“娘,你总不会怀疑我吧?这可是大大的冤枉,我再记仇,也不可能跟一个孩子计较啊。”
楚娴也急忙摆手,替钱氏辩解道:“祖母,不是大夫人,追我的人是个男的,鼻子边上有个大痦子。”
楚娴想了想,做出为难的样子,道:“那人说,我死了,就不会碍着别人了。”
说完,还闪着泪光看向沈氏:“祖母,我是不是不该回来呀?”
沈氏心一疼,立刻给心腹嬷嬷使了个眼色,然后拉起楚娴,搓着她冰凉的小手道:“好孩子,莫要胡说,你是我楚家血脉,谁敢动你,就是跟我老婆子过不去!”说罢,还意有所指的瞪了钱氏一眼。
钱氏气不打一出来,因为楚娴形容的人,正是她的表亲,刘成。这刘成说白了就是个地痞流氓,天天的在外面惹是生非,全靠钱氏给他兜着。同时,他也是钱氏的得力助手,但凡钱氏要除掉的人,刘成都做的干净利落。
楚娴说刘成杀她,那不就是说她在幕后指使吗?
昨日刘成就被她派到乡下收租了,刘成怎么可能来宅子里杀楚娴!
可偏偏楚娴也没说名字,她想自辩都没机会。
不一会儿,房嬷嬷便回来了。她俯身在沈氏耳边嘀咕了一阵,沈氏的脸色越来越差,最后竟气的抄起桌上的茶盏,狠狠朝钱氏头上砸了过去。
冷声斥道:“好你个胆大妄为的蠢东西!给我跪下!”
钱氏躲闪不及,头上砸的鲜血直流。浑身也湿了一片,她震惊的看着沈氏,不可置信道:“婆母,儿媳死也要死个明白,儿媳从未吩咐人去杀那丫头,为何要跪?”
“你……”沈氏指着她,气的直打哆嗦。
房嬷嬷赶忙过来帮她顺气,连声道:“老夫人息怒,此事非同小可,还是请二爷回来吧。”
沈氏点头道:“不错,快,速去衙门请二老爷。”
钱氏却完全没意识到事态严重,梗着脖子道:“娘,我好歹也管家数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真要当众让儿媳难堪?”
沈氏眼神像刀子似得刮在沈氏脸上,简直气笑了:“这十多年,你看看在你手底下出过多少人命?如今这一府的肮脏事儿不算,连在外面你也敢作威作福,现在你还有脸跟我论功劳苦劳?”
她一指门外,眼神带着积威,道:“让人拖你过去,还是你自己跪过去?”
自古婆母为大,这些年,沈氏虽然没刻意难为过她,可她对沈氏从不敢逾越。
见沈氏动怒,她哪敢违逆。只不情不愿的走到廊外,当着府中仆婢的面,朝着院门口跪了下去。
接着就听到,沈氏冷冷道:“没我命令,不准起身!”
那一刻,屈辱和愤恨攥紧了她心。
她只觉在楚府里经营多年的声望毁于一旦,跪在这里的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她也在等楚乾回来,回来替她撑腰,给她做主!
她就不信,楚乾也姑息那个贱丫头。
楚娴却勾了勾唇,冷笑起来。她一开始就知道,她的死活无关紧要,所以,她没急着控诉钱氏,而是先以凄惨的状况出现,博得沈氏同情,得到她的庇护。
之后,再引出刘成,让沈氏去查证。
她的谎言很快会被拆穿,可刘成为钱氏所作的事儿也会一并暴露出来。
她就不信,刘成这样的人,能安安分分的。
刘成在外头惹事儿,必会挂上楚府的名头,毕竟在洛州这个小地方,楚乾便能掌握多数人的生死。
一旦老夫人发现,儿子的名声被败坏,岂能饶了钱氏和刘成?
只是,这件事比楚娴想象的更为严重。
就在昨天,刘成去乡下收租时,竟然侵犯一姑娘,还杀了对方父母,这件事已经在当地闹了起来。
房嬷嬷刚出门,门房就匆匆来报,说那姑娘抱着父母牌位就在大门外跪着呢。
沈氏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
她稳坐主位,一边指挥人去抓刘成,一边让人把姑娘给带进府里。中途还嘱咐房嬷嬷将六小姐带到隔壁屋里休息。
楚娴知道,这场战争成功的从钱氏是否害人,变成了钱氏纵容手下行凶。
内宅争斗变成了民事案件,若事情闹大,楚乾的官儿都保不住。楚娴功成身退,乖巧的跟在房嬷嬷身后走出花厅。
瞥见跪在门口的钱氏,楚娴勾了勾嘴角,她就不信这次楚乾会姑息她。
来到偏房,房嬷嬷命青杏、青莲俩大丫鬟伺候楚娴,又叫来郎中给她包扎上药。刚刚还狼狈不堪的小姑娘,这一收拾,立刻就变成了精致的瓷娃娃。只是,下巴尖,脸盘窄,衬的一双眼睛格外的大。身板也太过瘦弱,明明已经八岁,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小上许多。
房嬷嬷的神色冷冷淡淡的。见安顿好了,便行礼离开。
房嬷嬷是老夫人的陪嫁,在府里这么多年,知进退懂礼节,很得沈氏倚重信赖。她对楚娴的态度甚至能影响沈氏的决定。
楚娴知道,房嬷嬷对她有戒心。
毕竟小楚娴声名在外,今日就算示弱骗过了沈氏,却未必骗得过房嬷嬷。
见房嬷嬷要走,楚娴浑身疼的厉害,却强撑着坐起来道:“嬷嬷,阿娴说了谎……”
房嬷嬷一怔,没想到楚娴会说这个。她扭头,就见楚娴强撑着要下地,赶忙对青杏道:“还不快扶六小姐躺下,这刚包扎好,若是伤口裂开如何是好。”
楚娴却硬是不让青杏搀扶,两人推搡间,房嬷嬷叹了口气,上前扶着楚娴胳膊,支开两个婢女,陪她坐在床上道:“六小姐想说什么,说吧。”
楚娴拧了下大腿,才让自己泪眼汪汪的。
她知道小楚娴长得好,一掉泪绝对楚楚可怜。
“其实,府里的人不是刘成杀的,我早上饿的厉害,趁大家没来之前,从柴房里溜了出来。后来听说姨娘去了后山,这才跑了过去……阿娴亲眼看见姨娘被狼吃了,姨娘是为了救我……”
楚娴抽抽搭搭道:“我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死的,我回来的时候,太害怕了,我才说是刘成的。”
房嬷嬷见她这样,再冷硬的心肠,也硬不起来了。
她摸了摸楚娴的头道:“小姐不必多说,老奴都懂。”
一个落单的小姑娘,知道身边人都死了,猜到可能是大夫人所为,为了自保,便找了个替罪羊。
房嬷嬷是聪明人,很快就替楚娴脑补出了剩下的剧情。也认定了这件事跟大夫人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