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娴对这个大哥哥有了一丝敬佩。
俩丫鬟进屋,见人还睡着,便压低了声音,去了外间。
楚娴见事情终于尘埃落定,松了口气,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很沉,等再醒来的时候,天还黑着。
楚娴嗓子干的冒烟,浑身也像散了架似的,想开口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她挣扎着下地去倒水,结果脚一落地,顿时眼冒金星,浑身发软,直接扑在桌上,打翻了一桌子的茶盏。
外间的丫头听到动静,急忙掌灯,穿衣,跑了过来
青杏看到一地狼藉,把灯放在桌上,过来扶起楚娴道:“小祖宗,你没伤着吧?”
这时,青莲打着哈欠跟在后面,忍不住抱怨道:“六小姐,你这三更半夜的要干什么?非要折腾人吗?”
青杏斥了青莲一句,让她去收拾打碎的东西,转而对楚娴道:“青莲这丫头心直口快,你别跟她计较。”然后又倒了杯茶给楚娴:“想必小姐是渴了,快喝点吧。”
楚娴就着青杏的手喝了起来,没多说什么。
青莲打扫完,就不耐烦道:“若小姐没别的吩咐,奴婢就先告退了。”说完,也不等楚娴发话,就打着哈欠走了。
青杏安顿好楚娴,替她掖了掖被子,也告退而出。
这俩人都是老夫人房里的大丫鬟,平日里傲惯了,被分来伺候楚娴,心里怕早有怨言。青莲没城府,什么都写在脸上,青杏做事还算本分周到,可也未必心甘情愿。
老夫人现在没空管她,等腾出手里,便是宣判她命运的时刻。
她若不能留在老夫人身边,就她这庶女身份,指望哪个下人对她恭敬伺候,又指望谁庇护于她?
楚乾在众人面前表演了一场大义灭亲,刘成被游街处斩,百姓夹道丢臭鸡蛋、烂菜叶。
乡下姑娘被送回 庄子,大夫人主动请缨,派人庇护,试图挽回楚乾的声望。
楚乾对钱氏的示好,没全然拒绝,也是在给彼此留余地。钱氏如今正全身心攻克楚乾,懒得理会楚娴。
楚娴却知道,这平静的日子过不了多久。
果然,半个月后,楚娴身体养好了,钱氏也挽回了楚乾的心,终于开始算账了。
这天楚娴去给老夫人请安,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钱氏痛定思痛道:“娘,媳妇往日真是糊涂,如今楚家经历了这么一遭,媳妇全然明白了。做主母就得如娘这般,宽以待人、有容人之量,想想我过去,耳根子软又容易受人挑拨,才干的一堆破事惹娘生气。娘放心,以后媳妇绝不会再犯蠢了。”
钱氏一张嘴抹了蜜似的,损了自己夸了沈氏,却把自己的责任都摘清楚了。
沈氏听了,神色淡然的捏着佛珠,道:“知道就好,以后再犯,我可不饶你。”
钱氏笑着应下,又奉承了沈氏几句,终于转到了正题:“阿娴还小,又闹腾,叨扰了娘这几日,媳妇心里过意不去。这孩子没了母亲,也怪可怜的。以后跟着我,我定把她当亲生的养。以后阿嫣、阿绮有什么,绝少不了她的。”
沈氏扣佛珠的手微微一顿。
抬起眼皮看向钱氏。
钱氏极真诚的笑道:“娘,我到底是当家主母,孩子在我名下养着,也是天经地义。娘若不放心,我日日让她来给娘请安,她若少跟汗毛,娘尽管来找我。”
这略带调侃的保证,终于让沈氏有了一丝动摇。
她吃斋念佛多年,早已习惯了清净的日子。好在楚娴那孩子也乖觉,并不如传言中那么乖戾闹腾,反而安静又谨慎,总怕惹她不高兴似的。
这小心翼翼的模样,让沈氏心里极难受。她原也没想好,是不是留下这孩子。
如今钱氏来要人,倒让她不得不应下:“就依你吧。明日,我让人收拾一下,把她送过去。”
钱氏这才回去。
出了寿康苑的大门,钱氏脸上的笑容敛去,眼中只剩下一抹冷芒。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也敢算计她?
她在后宅多年,有的是杀人不见血的法子。
只要楚娴落到她手上,她定叫那小丫头片子尝尝她的厉害!
这边,钱氏刚走,楚娴腿就软了。
她内里是个大人,可身子是个孩子,仅凭这瘦小多病的身体很多事都做不了。
更何况,后宅中的下人,多是善于揣摩主子心思的人。有时候不需要钱氏做什么,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都能让那些巴结的人,往死里整她。
放眼整个楚宅,能护着她的人,只有沈氏。
如今沈氏亲手将她送到钱氏那里,她还有活路吗?
楚娴咬了咬唇,转身离开,走的时候,不小心踢倒了台阶上的花盆,发出“哗啦”一声响。
沈氏正出神,被响声惊动,急忙站起来。
就见房嬷嬷端着茶进屋,对沈氏道:“老夫人,安神茶,趁热喝吧。”
沈氏叹了口气:“先放着吧。”又坐回太师椅上,半晌才问:“刚才是阿娴那丫头吧。”
房嬷嬷应道:“是啊,看起来魂不守舍的,想必是舍不得老夫人。”
沈氏心里更不得劲儿,看着房嬷嬷道:“你说,我可是做错了?”
“大夫人来要人,老夫人哪有霸着不给的道理?”房嬷嬷宽慰道,“再说,个人有个人的命,六小姐机灵,不会有事的。”
机灵吗?沈氏摇了摇头,觉得这姑娘看起聪明,其实是个挺实诚的孩子。
若是换个人,这些天在她眼皮子底下住着,不想着法子哄她高兴,求她收留。可这孩子偏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求,做什么都安安静静的,来行了礼又悄默声的离开。
懂事的不像个孩子。
沈氏又叹了口气,这孩子也没养几天,怎就有了负罪感呢?
晚上,沈氏特意让楚娴叫来一同吃饭。
一桌子的素食,全是汤汤水水,楚娴行了礼,上了桌,青杏在一旁给她布菜。沈氏特意留意这孩子,发现楚娴一点不挑食,青杏夹什么她吃什么。就连苦瓜,她也吃的津津有味。
身上却没几两肉,胳膊腿细的一撅就断了似的。
沈氏又一阵心疼,这孩子是个可怜的,想必跟着江姨娘的时候,没吃过什么好的。
当下便吩咐房嬷嬷去烧几个肉菜。
众人一惊,没想到素食多年的老夫人竟然为了楚娴开荤了。
楚娴也是受宠若惊,急忙道:“祖母不必费心,楚娴吃这个就成。”
沈氏摸了摸她的头,眼中是慈爱的笑意:“傻孩子,不吃肉怎么长个啊?”
也许是带了弥补的心思,这晚沈氏对楚娴格外好,留了饭,又说了话,还讲起佛经。楚娴前世为了讨好婆母,替萧壑的母亲抄了不少的经文。故意用童言童语说起来,倒惹的沈氏连连赞叹,说她有慧根。
祖孙俩说到深夜,沈氏便留楚娴住下了。
楚娴见沈氏睡着了,心中颓然,明日便要去见钱氏,不知迎接她的是什么。
重生后,她对神佛格外的敬畏。
于是,悄悄起身,跪到佛龛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默默垂泪。
她想,只允许自己软弱这一回,以后这条路不管再苦再难,都要咬牙走下去。
沈氏年纪大,睡眠浅,楚娴一动,她就醒了。
借着微弱的月光,望着冰凉的地板上跪着的小小的人,听着那压抑的哭声,当真让沈氏心如刀绞。
她恨不得立即起身,将人搂在怀里。
可想了想,沈氏还是忍了。
第二日一早,楚娴高高兴兴跟沈氏告别,脸上没有烦恼的神色,沈氏也向往常一样,嘱咐了她几句,便让人送她走了。
青杏和青莲俩丫鬟继续跟着伺候楚娴,脸上却看不到一丝喜色。
楚娴只当没看见,去飘香院拜见钱氏。
钱氏还没起身,楚娴便一直垂手立在廊下等着。钱氏的俩心腹丫鬟,对楚娴一顿冷嘲热讽唾骂贬低,楚娴静静站着,不回嘴不说话,脸上没有丝毫波动。
桂嬷嬷进屋道:“夫人,你说那小丫头片子是不是聋了,以前但凡说句江氏不好,她就要跟人拼命。这会儿倒是沉得住气。”
钱氏坐在梳妆台前,捏着唇纸轻轻抿着,嘴角挂着笑,眼中却带着冷意。
这丫头真是长进了。知道是激将法,居然不接招。
桂嬷嬷想了想,道:“兴许是知道没人护着了,老实了。”
钱氏不置可否,将梳子递给梳头的小丫头,漫不经心道:“站够了,就给她安排住的地方吧。”
桂嬷嬷一听,登时来了精神。喜滋滋道:“夫人放心,这回保证让她吓得屁滚尿流。”
说罢,便掀帘子出去,呵斥俩丫鬟道:“珍珠,翡翠,莫要惊扰了夫人休息。”
俩丫鬟骂累了,便悻悻的躲在了一旁。
桂嬷嬷脸上挂着笑道:“六小姐来的不巧,夫人这会儿没起身呢。她担心小姐站久了,让奴婢先领小姐去住的地方。”
青莲窝了一肚子气,站的脚都酸了,气呼呼的跟着走。
青杏没说话,望向楚娴的眼神带了两分怜悯。
一行人来到江氏生前住的溢香园门口,桂嬷嬷便止步道:“这院子又大又宽敞,小姐以前就住这儿,想必也住惯了。夫人便特意将院子给小姐留下了。”
楚娴嘴角划过一丝讽刺的笑。
她一八岁的孩子,就带着俩丫鬟,住这么大一个院子,想想都瘆得慌。
钱氏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青莲终于忍不住道:“桂嬷嬷,六小姐还未及笄,单独住一个院子怕不妥吧。”
小姐们没成年以前,都是跟母亲同住。楚嫣十三、楚绮十二也都住在钱氏的飘香院,那院落又大又气派,屋子多的数不过来,哪儿不能找一间给楚娴住呢?
桂嬷嬷却道:“夫人一片好心,有何不妥?再者,七少爷伤还没好,六小姐住过去,若再伤了七少爷怎么办?”
这简直强词夺理,楚枫脸上那两道抓痕,早八百年就好了。
青莲还要再说,楚娴直接制止道:“不必说了。桂嬷嬷,替我谢过大夫人,就说阿娴会记住她的好。”
桂嬷嬷哼了一声,甩袖离开了。
青莲朝这她的背影啐了一口,气的肝疼。青杏目光落在楚娴身上,带了一丝赞许。
她与这小姑娘相处也有大半个月,原以为她在寿康苑不吵不闹乖的很,没想到,也是个有主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