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汤显祖见她说得认真,真以为有什么。
韩月娘道:“是否有位高姓大人找过你?”
“高姓?”汤显祖道,“你说的难不成是高拱?”
韩月娘诧异:“你怎么知道?”
汤显祖一笑:“高拱与郭朴同为阁臣,想来也是一并来过这里的。”
“不错。”韩月娘点头,“高大人听我唱了你写的昆曲,便向我打听你的事。其实我也是自作主张,才把你一心求功名的事告诉给他,也是想着你在京中若有人帮衬,今后也好官运亨通。”
“哦?那他怎么说?”汤显祖的神色有一丝玩味。
“高大人说会留意,还谢我,想来也是觉得你是人才,想向上举荐吧。”
汤显祖依旧是那玩味的表情,脸上也不见得有喜色:“向上?皇上吗?”
韩月娘摇了摇头:“这是你们男人的事,我也不懂。”
他忽然不再说这件事,而是道:“我写的词,倒是自己也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我唱给你听便是。”
汤显祖一笑:“那好。”
韩月娘也不换装,只是站在那里,一边唱着一边比划。还是那个开头,听得人意犹未尽,只是却不得停了下来。
汤显祖听了也不禁赞叹:“当真是好词,可惜只到了这里。但好词也要配上月娘的唱功,否则就是暴殄天物了。”他笑着摇头:“若不是今日在这里听你唱起,我倒真的忘了这未完之作了。想当初,也是迫于父命,才不得不进京赶考。想来一开始,心里对仕途也有些期盼,只是一到这京中才发现......”他忽然一叹,言语中有说不尽的无奈。
“高大人可找到你了?”韩月娘又问了一遍。
汤显祖沉默,终摇了摇头。
韩月娘听了也觉奇怪:“或许是皇上刚登极,高大人正忙着,等再过几日空闲下来,定会想起你的事来。”她宽慰:“高大人当面赞扬过你的才学,想来定不会错失人才,何况当时郭大人也在场,再不济也还有郭大人。”
汤显祖却苦笑摇头:“恐怕再等多少日都一样,不管是哪位大人都不会来找我。”
“为何?”
汤显祖一叹:“去年八月我乡闱提名,考中举人,因此才紧赶着入京,想赶上二月礼部主持的礼闱,再得个贡士。这样等到三月初一,便可参加殿试面圣,有幸成为天子门生。”
韩月娘点了点头:“贡士榜已发,上面定有你的名字,定是前三甲。”
汤显祖苦笑:“莫说前三甲,就是连末甲也不会有我。”
“为何?”这下韩月娘是彻底不明白了,以他的才学,考中进士一甲,也就是状元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何故一个贡士反倒中不了。
汤显祖道:“这事我本不想同你说,但既你问了,我也不想骗你。都是在进京的路上出了些意外,过山路的时候遇到连日的暴风雪,耽误了时辰,所以我到京师时已经误了时辰。”
韩月娘也吃了一惊,但更多的是惋惜:“可有什么补救的法子?”
“我原也想过,礼闱既是礼部主持,只是误了到京时辰,真正的会试还没开始,想来只要我说明缘由,礼部官也会通融。我接连着去找了几次,都被挡在门外,说是朝廷有规定,让我明年再来。我原本想着也是自己运气不好,但是后来,会试结束后,听客栈的店家说,有人在我见过礼部官后的第三日才到,却也参加了考试,还考中了贡生。我一问才知,原来是我没有行贿赂,所以才没换来着通融的好处。”
韩月娘沉默,终道:“官场向来如此,你看我爹妈的事便知。”说着不禁难过,“好在当初遇到了郭大人,不然我一个女子,当真不知该怎么是好。”
“他未必是真心帮你,只是同情而已。”汤显祖道,“他那时便是吏部的官,若想帮你爹洗刷翻案,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他却有意瞒着你他的身份,分明是想置身事外。”
韩月娘皱眉:“他既不想让我知道,我便不知道的好。”
“月娘,你怎么能这么糊涂。”汤显祖起身,“你几年前骗我说跟着昆曲班子去外地演出,若不是一年后师傅回来告诉我,我也不知道你早就一个人偷偷来了京城。你若真有心,你便嫁给他,何必弄得像现在这样?”
“郭大人他......已有家室,何况我......”她低下头,“身份低微,原本也是配不上他的。”
汤显祖一听倒怒:“难不成你就这么过一辈子?就在这勾栏胡同里,一直唱戏。”他忽然上前,拉着月娘的手腕,“这里有什么好,跟我回去,一起回家乡。我们还像从前在昆曲班子一样,我写词你唱曲,也好过留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好。”
“放手!”韩月娘奋力挣脱,却甩不开他的手,不禁恼羞成怒,“放开我!我不走!放手!”
汤显祖却不放手,反而更怒:“你不走也得走,我不会再让你留在这里。”一边说着,便拽着月娘往门前去。
韩月娘如何敌得过他的力气,情急之下埋头,在他的手臂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汤显祖虽停了下来,但却一声不吭,任凭她如何用力,终于咬出了血来。
韩月娘松口,抬头望着他,嘴角还有血迹,眼中却含着泪。是歉意,是难过,神色复杂。
汤显祖见到她的泪,仿佛一盆凉水灌顶,顿时冷静下来,心软了。注视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你就这般不愿跟我走?”
韩月娘不答,眼中的泪却止不住滑落。
“也罢也罢。”汤显祖松开了手,眼中有一丝悲伤,“你既如此,我便遂了你的愿。不过我还是刚才那一句话,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沉默了一下,“我留下,陪着你不走了。”
“可是你刚才不是说......”
“没错,我是说我不喜欢京城,不喜欢官场上的乌烟瘴气,只是......”他忽然一笑,对月娘道,“父命难违,明年不是还要再来考吗?与其又不小心错过了时辰,不如就待在这里,我会写信回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