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刚回府不久,便有人送来了信。
徐阶打开一看,原来是自己安排在勾栏胡同的眼线。原来刚才,他们见到郭朴的轿子出入勾栏胡同,进了明月楼。只是没多久就出来了,接着便回了府。
郭朴这行为的确有些不寻常,不过徐阶知道,明月楼倒是郭朴与高拱的常去之地。明月楼倒是个安全的地方,平日里也不开门迎客,所以他的人也没办法进去探听到什么。
不过这明月楼的主人韩月娘与郭朴是否有什么关系,徐阶就不能确定了。他正想着,忽然问一旁斟茶的管家:“郭朴家中可还有什么人?我记得他是有妻房的。”
那管家回答:“老爷忘了,上次的人来回过话,郭阁老在老家还有一个老母,一个妻子和一双儿女。”
徐阶这才想起,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算起来,他来京城已近半年了,这半年里,还一次都没回过老家。”
管家道:“先帝驾崩,裕王登极,这两件大事儿凑在一起,别说回老家了,恐怕北京城里的诸位大人们连一个好好的年都没有过。”
徐阶并不否认:“想来他妻房也一次没有来过,毕竟是一家人,终隔着千里,未免有不妥。否则也不用整日流连在烟花之地,毕竟是朝廷命官,让人听去了未免有失体统。看来还是要找人,将他的家人接到京中来。即便他老母和一双儿女不来,他的夫人也是要来的。”
管家听了这话却笑:“老爷什么时候也开始操心起别人的家务事了。”
徐阶听了也不生气,道:“你不懂,虽是家事却也关系到国事,这件事不能拖,你明日就去安排好了。”
“是,我明日就去。”管家说着,却还是忍不住笑。
徐阶又提醒:“记着吩咐下去,先别让其他人知道。等把人接过来,就直接送到郭朴府中,到时候他府里的人若问,就说是我的安排。”
“是,我都记住了,明日一早就按老爷的吩咐去办。”
徐阶见他还在笑,不禁皱眉:“你笑什么?”
管家回答:“我是觉得老爷如此费心,若不先告诉郭阁老,也不知道他是否能领老爷这份情,毕竟明月楼的美人可比家里的糟糠要好多了。”
徐阶微蹙眉:“别胡说。”语气也不怒:“郭朴可不是那样的人。先帝曾夸赞他清廉,何况他向来公私分明。想来是到京中,只一心想着为朝廷做事,根本无暇顾及自身,这才让妻儿老母还留在老家,没有功夫把她们接过来。”
管家一笑:“老爷说是便是。”
徐阶眉头渐展,道:“你下去吧。”
管家便告退,出门时不忘嘱咐一句:“老爷今日辛苦了,要早些休息才是。”
徐阶点了点头,说了句“我知道了”,便又埋头于公文中。
此时明月楼中,郭朴已离开很久了,韩月娘还站在窗边上愣愣不说话。眼角有几滴泪水滚落,却不抬起绢子擦,不愿被背后的人看见。
在她身后的圆桌旁,坐着一个年轻人。穿着青色直裰,腰间围着丝绦,用玉带钩。头发由黑色的网巾束着,身旁的圆桌上还放着大帽。他眉目俊秀,鼻高唇薄,倒有几分书生气。
那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高拱在进士名册中没有找到的汤姓公子。他姓汤,名显祖,号海若,临川人。此时他望着韩月娘的背影,忽然开口唤了声她的名字:“月娘。”
韩月娘过了许久才回头,只等着泪都落完了,用手抹了抹脸,转头时已一切如常。
然而她脸上的泪痕,依旧没逃过面前公子的眼睛。他知月娘要强,却又不免心疼,道:“你既想见,何不去见他?”
韩月娘却摇头:“时候不早了,他还留在这里恐怕对名声有损,何况……”她忽然不说了。
汤显祖接道:“何况我在这里,你也不便见他,否则误会了也不好解释。”
韩月娘不说话。
“他便是你口中的恩人,你离开昆曲班子,甘愿到这里来,也是为了他?”
韩月娘咬了咬嘴唇:“我也是想再见他一面,只是我第一次来京城,也不知他住哪里。也只能一家家的问。我只知道他是京城里的人,我便在这里慢慢找,直到找到他为止。我一个女子,除了跟师傅学了几年昆曲,其他的什么都不会。想要在京城立足,便只能来这里。于是我用全部的积蓄,还有爹妈留下的一些银子盘下了这里,改叫明月楼,才能在京中安生。”
汤显祖闻言一叹:“你这么为他,可他却一点也不知道。若不是我在当铺看到你的碧玉簪子,也不会找到这里来。我记得那碧玉簪子可是你妈妈的遗物,你平日里都是贴身收着,一刻也离不得,怎么现在舍得来当了?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吗?”
韩月娘摇头,说的随意:“急需用银子就当了。”
“急需用银子?”汤显祖沉默了一下,“可是又为了他。”
韩月娘不说话。
“月娘,你休要瞒我。”
她还是不说。
汤显祖急了:“月娘,看在我们这些年的情分上,你就老实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韩月娘叹了口气,忽然拿出随身携带的虎纹玉佩,正是郭朴的家传之物。她道:“郭大人为官清廉,但也有需要用钱的时候。”
“他要多少钱?”
“三百两银子。”韩月娘沉默了一下,这对她而言,也同样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这玉佩是他的家传之物,他本让我当了,可我却舍不得。我遣人去问过,他们只肯出五十两,连问了几家都压着这个价。我手里只有一百两银子,东拼西凑,再把簪子当了,又......”停顿了一下,“破例多做了几日的生意,才赚够了这么多。”
汤显祖听了皱眉:“这些他知道吗?”
韩月娘摇头:“这件事我有意瞒着,郭大人如何知道?”又道:“我只同你一个人说了。”
汤显祖闻言又叹:“你既不愿意让他知道,我也自然会帮你保守秘密,只是月娘,你这又是何苦呢?”
韩月娘摇头:“没什么苦不苦的,只要能帮到郭大人,我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汤显祖本想说什么,却终叹了口气,“也罢,你高兴就好,明月楼好歹也只是戏曲班子,无关于名节。”
韩月娘一笑,笑中有苦涩:“你这样想,别人未必如此。”
“怎么?难不成郭朴说了什么?”
“不,不是的。”韩月娘慌忙解释,“郭大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我自己......终究是在这烟花之地,又何来名节可言?”但她很快又笑了起来,转头望向汤显祖,“不过我很高兴,你能信我。”
“信你,我一直都信你。”汤显祖看着她,想起从前在昆曲班子的事,不禁感慨良多,“想那时我还没来京城,闲暇时为班子写几个昆曲,日子虽平淡了些,但也好过现在的尔虞我诈。”
韩月娘听他这么一说,方才想起什么,道:“有一件事我还没告诉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