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段的大致内容是,皇子裕王天性仁厚孝顺,又聪明过人,应当顺应天意与众愿继承帝位。丧礼二十七日后便可脱掉丧服,祭拜要用素食,不禁止民间娱乐嫁娶。宗室亲王和各地官员也不能擅离职守,听到讣告后只需在所在地哭临三日,之后进香由差官代替。卫所、府州县和土官都可免进香。其他的都按祖宗旧制实行,再依照情况稍作修改即可。
徐阶看完后大悦,不住称赞:“我怎的就没想到这一层,还是你细心。”说完又看第三段,第三段倒是按他说的来写,大致意思是那些因劝谏获罪的大臣,活着的再行召用,死了的就给他抚恤,若是关在牢里的就释放出来官复原职。徐阶明白张居正这么写也是看了自己方才的名单,若要得天下读书人的心,海瑞是一定要放的。只是徐阶没想到的是,张居正还在后面加了一条,倒是他自己的主意,就是宫中那些方士要查清罪行依律治罪,还有那些拜神求神的事也一并要停了。徐阶看到这条更是赞不绝口,连说了三个“好”字,道:“太岳,我果然没看错你,有了这遗诏,即便裕王再想立高拱为首辅,恐怕也抵不过这众心所向。”
“学生不敢居功。”张居正道,其实自己也未尝没私心,是为徐阶也是为自己。皇上最常为外人诟病的就是修道信方士,若能处置了那些方士,朝中和天下百姓必然一片叫好。
徐阶将三段又抄了一遍,这次是用小字全部抄在了一张纸上,递给张居正:“这个暂且由你保管。”
张居正接过:“是否明日就呈递上去?若是如此,还是由部堂大人呈递的好。”
徐阶却摇头:“这遗诏还不能让石麓知道,不光是他,还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之所以让你藏着,是为了方便当众宣读遗诏时拿出来。你既是礼部的人,想来到时让宣读着遗诏也不是什么难事,若实在不行便告诉石麓,有他相助就一定没问题。这样一来木已成舟,就谁也阻拦不了了。”
“裕王也瞒着?”
“当然。”徐阶点头,“裕王此刻最担心什么?心底最忌讳什么?不就是自己以藩王之位承继大统不如太子来得名正言顺吗。若此刻有大行皇帝的遗诏宣读,说传位给裕王,不就恰好解了裕王的一块心病吗?”
张居正知有理,也就点了点头。
徐阶让他先行回府,张居正走了他才想起本准备着两个人的晚膳,刚才竟忘了叫人给端上来。但张居正已走也不能再把他叫回来,加上自己也没什么胃口,只能赏给下人。
张居正与恩师拜别,拿着这遗诏,如同拿着个烫手的山芋一样,始终有坐立不安之感。张居正方才不觉得,此时一个人坐在回府的轿子中反倒有些不安,高拱与自己交好,参与写这遗诏的确有利于提升自己的威望,只是这件事若让高拱知道了,会不会也像对徐阶一样同自己反目,那到时即便自己没做出选择也要被迫选择了。张居正一时觉得进退两难,终究不能一直躲在这大树背后,看来这次自己是被押着逼到了风口浪尖上,没个你死我活是不行的了。
张居正叹了口气,正满肚子烦闷之际,轿子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他只问了一句,却没有撩起轿帘轻举妄动的望出去。
只听外面传来轿夫的声音:“老爷,有人拦着?”
张居正一听顿时警觉:“什么人?”
“小人不知。”
张居正刚要再问,忽听外面又传来一个声音:“我有要事想同张阁老谈谈,不知阁老是否赏脸。”
张居正只觉这声音熟悉,却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只听他叫了声“落轿”,待轿子放平稳后才掀开门帘往外一看,只见周围是胡同口,零星的分布着几个摊贩,一个人站在轿前,虽身着便装,但张居正一样便认出,不是冯保又是谁。
“冯公……”他差点脱口而出“公公”两字,却忽然想起自己是在大街上。
冯保知他想问自己怎么会在这儿,走近几步低声道:“王爷说世子闹得厉害,命我出宫陪着。”
张居正明白过来,刚要再问,冯保却抢先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张居正本吩咐轿夫跟着,冯保却说:“让他们先走,我一会儿会派人送你回去。”
张居正只能依言,心想自己同冯保也没什么交情,平日里若无公事往来根本也说不上一句话,也不知他今日搞什么鬼。他跟着冯保穿过一条巷子,到了巷子口便看见两顶轿子停在那儿。冯保上了其中一顶,也让张居正跟着上另一顶,张居正照着他的话去做,一路上不时掀开窗帘看是走到了何处。
时间过得有些长,近半个时辰,两顶轿子才在一处府宅前停下,府门外的长街上没一个人,可见已有些偏远。
张居正心中猜到此处应该是冯保的私邸,表面却还明知故问:“这是哪里?”
“宫外一处安身之所,先生请。”冯保道。
张居正略微诧异:“冯公公叫我什么?”
“先生啊,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张居正沉默一下,门前不好多言,也只能先跟着他进去,待下人退去后才道:“我与冯公公似乎交情不深,公公何须如此称呼。”
冯保命人备茶,待他坐定后才道:“先生素来不好大喜功,只是施人恩惠也不念回报吗?”
张居正听不懂他的话,道:“冯公公不妨有话直说。”
冯保起身,绕到书案后,从架子上取下一个手臂来长的盒子,拿到张居正面前:“先生请看。”说完打开盒子,张居正往里一看,只见里面放着的是一把普通的伞。只是再看那伞骨上的两束竹,顿时发现这竟是自己之物。想起那日在雪地里,自己将这伞赠与冯保身旁的公公,也不知冯保是否知道。张居正正想着,冯保忽然又开口:“先生那日一伞之恩,我没齿难忘,今日对亏有贵人提点,才让我知道这伞是先生之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