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绣见他也不叫累,自己虽不重,但终究也有些分量,于是忍不住道:“没想到看着你平日在皇上身边伺候的都是些笔墨上的功夫,但干起重活来倒当真是不含糊。”
冯保闻言忍不住一笑:“不错,的确是重活,倒当真是一点儿也不轻。”
“你是故意的。”阿绣抬手打在她肩上,却没有真的用力,脸上却笑着。忽然这么安静的靠在他背上,也不说话了。
她倒难得安静,一句过来也是说了个不停,冯保本也是个喜静的人,现下总算觉得耳根子清净了。然而没过多久又听到阿绣的笑声,不禁问:“你笑什么?”
“不告诉你。”
冯保吃了个闷亏也不问了。
然而阿绣却在这时又忽然问:“你说长哥会是皇上吗?”
冯保不明白她为何会有此一问,因此也并不急着回答。然而阿绣却不在意,自言自语道:“若是长哥成了皇上,贵妃也是皇后了,皇上一言九鼎,说过的话也会算数吧,你说是吗?”
冯保不知该如何回答,甚至没怎么明白她在那里自言自语着什么,只是长哥尚为被立,这样的话还是少说的好,于是不禁道:“长哥的事还是少说,即便已心知肚明是迟早的事,可是皇上的旨意没下,终究还是说不得。你也是跟在贵妃身边的人,你的言行也关系着贵妃。”
“我知道,不过就像你说的,反正是迟早的事。”
“那不一样,皇上的圣旨没下就是不能说。”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我心里明白就是。”阿绣说到这里却不禁偷偷一笑,望着他的后脑,心里想长哥如今虽还小,不过只要等他当了皇帝,那么便有权为自己做主了。想到此不禁心里一甜,也不觉得脚痛了。
冯保再到永宁宫时皇后已走了很久了,冯保也不先急着去找贵妃,而是先将阿绣送到房中。虽然从其他宫人口中得知贵妃还没睡下,但却还是特地嘱咐他们这件事先不要惊扰贵妃,毕竟明日就是贵妃的册封典礼,今晚皇后来已耽误了不少时辰,先下的确该好好歇着了。
阿绣也没意见,刚才也不知冯保给她上了什么药,现在脚踝只要不磕碰着也不疼了。
冯保既送阿绣回来,那么她也自然有别的人照顾,况且天色不早,他也不便久留,跟着就离开了。只是刚出了阿绣的房门,旁边一个内侍不禁多问了一句:“冯爷,贵妃还没写着,您可要去问安。”
冯保想了想,原本是不想打扰贵妃的,只是此刻却忽然想知道皇后的事。皇后虽走了,只是不知最后是否被贵妃说服,想到此他变改变了注意,点了点头:“也好,贵妃现在在哪儿?”
“还在寝殿呢。”
冯保点点头:“你跟着我去吧,一会儿帮我通传一声。”
“是。”
冯保到寝店时果然还见里面亮着灯,床上透着一个人影,有着柔和美好的轮廓。他本想进去,却忽然听见屋里传来一阵低低的歌声,轻柔的如同一层轻纱,顿时拂过面庞。他忽然间停下脚步,就这么站在外面静静的听着这歌声。
他九岁入宫,如今已经二十有七近三十了,在宫中近二十年,从最低等的火者开始一步步熬起来,伺候过两代帝王,直到今日坐上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如今的地位是多少人羡慕不得的,只是今日若不是听到贵妃这哄孩童入睡的歌声,他似乎都已经忘了自己是个普通人,而不是一个追名逐利的躯壳。
眼泪止不住顺着他的脸滑落,他别过脸,不让旁边的内侍看见。
只是旁边的内侍还是问:“冯爷您怎么了?”
冯保忙摇头,却还是别着脸:“你先下去,我在这儿等一等,等贵妃把歌唱完我就进去。”
旁边内侍听了道了声“是”,接着便退下了。
冯保这才转过头,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其实他只想在这里静静的听完这首歌,并没有想过再进去了。只是越听却越忍不住落泪,身为人子,入宫当太监本就是对不起爹妈祖宗的事,只是现在他却连爹妈的样子都记不得了,更别说从前的家了。他只知道九岁那年,自己家的村子里发生了虫灾,粮食颗粒无收。村里土地大多被兼并,因此这么一来别说是没有收成存粮了,连交给土地主的粮都不够。所以那一年村里饿死了很多人,他家中同样也没能幸免,爹妈都饿死了,连弟弟妹妹也没能幸免,只留下他一人不得不离开村子,独自北上,途中就遇到了人贩子,为了一口吃的被卖到了宫中。
冯保想到这次忽然不再流泪,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一时间反倒冷静下来。地方的富商强豪与官府狼狈为奸,兼并百姓土地,甚至官府还收拾贿赂,帮着一并压着消息不上报,所以死几个人对他们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其实冯保也不是今日才第一次想明白这事儿,知道这问题所在,只是从前在先帝和干爹面前他都不曾提过。先帝喜怒无常,就连干爹从小伺候过他的人也不得不格外小心谨慎。说每一句话前都要先在脑海里过上几遍,几次确定后才终开口。所以就更不用说他了,在先帝面前更是一句多的话也不敢说。不够如今坐在龙椅上的是皇上,先帝之所以让人畏惧,也是因为他的喜怒无常,可皇上不同,虽然也有帝王之威,心思也时常难测,但冯保觉得这件事若说给皇上听他多半会考虑。不过冯保又仔细一想,自己的身份也不便干政,更不用说是提出这样的方案了,即便皇上有心同意,恐怕也难抵得住朝野的非议。所以这件事他不能就这么去,还是先要找一个朝中的要臣商量,然后由他将这件事陈奏给皇上。
冯保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张居正,不过仔细一想,很快又改变了主意,觉得自己此事就这么去未免太操之过急,弄不好还将张先生也一并拖下了水。自己这个想法从前也是有过,但却只是在脑海里闪过而已,还欠成熟,自己还是应该先考虑清楚,毕竟是涉及到国家大政的事,岂能凭一人一时的念头。
想到此冯保还是觉得这件事还是要先缓缓才行,至少等到明日贵妃的册封典礼后再作打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