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彩凤第一次见贤妃是在册封大典上,虽然心里已料到今日会见到她,只是当真的见到她时还是不免有些诧异,因为贤妃江氏与她想象中的全然不同。
娴静儒雅的样子,根本不像昨日皇后口中迷惑人的妖媚,倒是像一个待字深闺的大家小姐。即便身着华丽的衣衫,头戴珠翠,却也掩饰不住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娴静气质。
册封典礼结束后,李彩凤走在回宫的路上,脑海中想着的都是刚才贤妃的影子,走着走着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住了自己:“姐姐。”
她倒甚少听到这样的称呼,宫中只有她与皇后姐妹相称,可她却也是被唤作妹妹的命。此刻听到这一声“姐姐”,虽有诧异,但却已猜到了叫自己的会是谁,回过头,果然见身后贤妃等待着一个宫女朝自己而来。
李彩凤停下了脚步,面带微笑的等着她走进,待她走到面前,这才说了句:“原来是妹妹,今日册封典礼上,倒是与妹妹见过了。”
贤妃却不急着先说话,而是朝着她一拜行礼:“贤妃江氏见过皇贵妃。”
她一来就朝着自己行了个这么正式的礼,李彩凤一时间倒有些不自在:“妹妹何必多礼,这里也没有外人,还是先起来吧。”
“姐姐别这么说,我这一礼姐姐理应受着。妹妹本早该来拜见,只是听闻姐姐待孕宫中不宜见生人,所以才一直不曾拜见。妹妹在宫中听闻姐姐素来待人宽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倒让妹妹想与姐姐亲近了。”
李彩凤听她说话不满不急,文绉绉的,倒真像是个读过书,不禁问:“妹妹可读过书?”
“略识得几个字。”
“难怪。”李彩凤若有所思,“妹妹如此知书识礼,难怪皇上这么喜欢,的确比我这个不识字的人要好上许多。”
贤妃一听脸色微变,忙紧张道:“姐姐切莫这么说,姐姐诞下长哥和公主。皇上只是图一时新鲜,妹妹自知是怎么也比不上姐姐的。”
李彩凤见她不光知书识礼,而且还如此谨慎,倒不像皇后所说不恭不敬,于是不禁试探着问:“妹妹既得皇上恩宠多时,怎么不曾去拜见过皇后呢?”
贤妃却一时不说话,面有难色。
李彩凤也不说,等着她开口,其中还有意试探:“妹妹若觉得为难就当我没问过便是。”
“姐姐哪里的话,只是......”她又犹豫了一下,终道,“其实姐姐说得不错,我原本该一早拜见皇后的,只是皇后尚在病中,我也是怕叨扰了皇后养病。”
“原来如此,倒是我误会妹妹了。”李彩凤所有所思道,江氏的理由虽然合情合理,但这话未必就绝对是真的。她还记得昨日皇后来自己宫里时说过,坤宁宫的人说江氏并没有来过。即便皇后重病,她去也未必见不着,但总该去一去,已表心意。想到此,李彩凤顿时也不愿同她多言,道,“今日妹妹也累了,不如先回宫歇着吧,我也累了。”
贤妃本还想说什么,但最终欲言又止,只道了句:“多谢姐姐。”
李彩凤也不想同她多说,转身就离开了,只是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什么,忍不住回头,道:“我瞧着皇后的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妹妹若真有心,不如就去这坤宁宫一趟吧,也好同皇后解释清楚误会。”
“多谢姐姐提醒。”贤妃满口同意的回答。
李彩凤这下是真的不再说什么了,转过头又迈开了脚步,一行人很快就离开了。
江氏还留在原地,等着皇贵妃先行,等到皇贵妃一行人完全消失在视线中,她才直起了身身子,却听身旁的宫女问了句:“主子,您刚才怎么不同皇贵妃说实话?其实并非主子有意不去看皇后,而是皇上......”
“好了,这样的话也拿到外面来说,生怕别人不会停了去吗?”江氏皱眉,却忍不住又警告自己身旁的宫女,“今后这些事没有我的允许不许透露出去一个字,说也不许说,否则我定不轻饶,明白了吗?”
那宫女见主子认真,忙点头:“奴婢不说,奴婢再也不说了。”
江氏依旧皱着眉,望了一眼皇贵妃刚才离开的方向,忽然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己今日碰壁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即便碍着皇上不能去皇后宫中请安,但皇贵妃这边却万万得罪不得,她可是长哥和公主的生母,而皇上如今就这么两个孩子,不出意外长哥今后就是太子,那么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后了。想到此,江氏又忍不住一叹,对身旁宫女道:“我们回去吧。”
宫女闻言不禁问:“主子不去皇后那里了吗?主子刚才不是已经答应过皇贵妃?”
江氏沉默,她是答应过皇贵妃没错,只是皇后那里。
宫女见主子犹豫不决,忍不住提醒:“主子您可要想清楚啊,今日主子刚醒了册封礼,按道理也是该去拜见皇后的。只是皇上若知道了,恐怕又会不高兴了,主子如今深得皇上宠幸,也着实没必要拿着荣宠犯险。”
江氏皱眉:“我何尝不知晓其中利弊,不过正如你说的,皇后那里是不得不去,皇上的话却也不得不听,当真是让人好生为难啊。”
“主子若觉得为难,不如奴婢先去将陈公公找来,主子先问问陈公公。”
江氏闻言眉头反倒皱得更紧了:“我去问他做什么?何况我如今已是皇上的妃子,而他却是司礼监的公公,他身上系着朝政,我和他还是少接触的好。否则不是落人口实,反倒落个干政的罪名。何况皇上也不是不清楚我和他的关系,还让我离他远点。其他人的话就算了,皇上的话我如何能不听?所以今后若无事还是少提他的好。”
“是,奴婢不提就是,只是这件事主子打算如何?”
江氏一听到这事儿,又不禁头疼了,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去皇后那里一趟,于是道:“刚才皇贵妃说得也对,今日是怎么着也要去一趟坤宁宫了,否则于情于礼于规矩都说不过。想来今日册封大典,皇上知道特殊也不会怪罪。”
身旁宫女听着也觉有理:“也对,主子今日去以后就不要去了,想来皇上也不会怪罪。”
江氏听了却心里苦笑,哪可能今后就再也不去了,自己恐怕也躲不过,只能捱得过一次是一次了。只是她也不对身旁的宫女多说,而是道:“走吧,我们也别多说了,不然待会儿皇上找了我们还不回就不妙了。”
宫女听了掩嘴一笑:“皇上如今真是一刻也离不开主子了。”
江氏闻言只微微扬了扬嘴角,想笑最终却还是没有找出来。其实这其中的无奈与苦楚,又哪里是她一个奴婢知道的。外人都道皇上宠幸自己,殊不知其实自己也不过是担着个名而已,虽然皇上对她的确很好,只是……她无奈在心底一叹,其实皇上能如此对自己已足够,比起其他人,自己又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李芳,李芳。”朱载垕连叫了两声,门外才忽然有人小跑着进来,步伐有些慌乱,一个不留神就扑腾一下扑倒在地,却忙跪好,“主子,奴婢李芳在这儿呢。”
朱载垕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窗旁,边走边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奴婢回皇上的话,要到未时了。”
朱载垕站在窗前向往张望了几眼,看到了却还是高高的红墙和金色琉璃瓦的屋顶,随手便将窗推着关上,有些不耐烦道:“都这个时辰了册封典礼怎么还没有完?礼部这帮人,拿着国库的钱用着倒不心疼,什么事都弄得这么复杂,好像国库里有花不完的银子一样。”
李芳不说话了。
朱载垕瞥了他一眼,道:“你起来吧。”
李芳这才起身,却只是站着,依旧不开口说话。
朱载垕原本也是等着他开口,只是他迟迟不语,未免心有不悦:“怎么?你哑巴了?”
“奴婢不是不说话,而是不明白主子刚才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朕的话还能有几个意思?”
“主子要奴婢说吗?”
朱载垕原本心有烦闷,现在一想听听也好,于是道:“你说。”
李芳这才道:“主子刚才说册封典礼还不完,奴婢以为主子是想念贤妃。可后来主子又怪礼部将仪程弄得太麻烦,奴婢又觉得主子是说礼部开销无度。不过奴婢还是忍不住为礼部的大人们叫一声屈,这仪程当初主子也是看过同意了的,怎么现在反倒舍不得银子后悔了。”
“朕岂是那么小气出尔反尔的人?”朱载垕话音一落,一本折子就丢了过去,刚好砸在李芳的帽子上,“国库的银子取之于民自当用之于民,朕如何能肆意挥霍,不过册封这样的事也节省不得,不然有损天家颜面,就算你各猜对了一半吧。既然如此,还不快去给朕问问典礼结束了没有,若是结束了顺便把贤妃给朕找来。”
李芳闻言皱眉:“皇上又要让贤妃来乾清宫啊?”
“怎么?不行吗?朕乐意。”
“可是乾清宫是处理政务的地方,皇上总在这里见后妃,外面难免会有议论,说皇上......”
“说朕?说朕什么?荒淫无度吗?”朱载垕一哼,“朕每次在这里见贤妃都不与她独处,这么多人看着的。何况你又不是不清楚朕为何让贤妃到这里,还不是被那帮言官烦的,只是这种事其他人做不得,除了贤妃朕如今当真是想不到别人了。”
李芳闻言却小声嘀咕了一句:“荒淫无度是皇上自己说的,奴婢可一句话也没说。”
“你说什么?”
“奴婢,奴婢没说什么。”
朱载垕又一“哼”:“别以为朕没听见,你若还不快去,朕今日就做一回无道昏君,先处置了你再说。”说完又补充:“朕限你半个时辰内将贤妃带来,你若不回来,朕今日就罚你一个人将乾清宫门外的空地打扫一遍,谁也不许帮着。”
“奴婢去扫了空地谁来伺候皇上呢?”
朱载垕一笑:“那你还不快去,否则别以为朕真不敢罚你。”
“是。”李芳无奈,却只能依吩咐去了,走时却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不过主子,您总这么耐着贤妃,也不是长久之计,何况这对贤妃也不公平啊,恐怕外面早已将贤妃看做妖孽祸水了。”
“朕自会补偿她,不用你管。”
李芳本还想说什么,但听皇上这说,还是终在心底叹了口气,按皇上的吩咐去了。
那些言官们今日恐怕又要进宫面圣进言了,尤其是欧阳一敬,三番四次的求见。皇上见过他一次,险些被气得半死,只是如今却又来求见,都是因为皇上没有答应他的请。不过想想也知是不可能,他拿着一份言官联名要求皇上罢免高拱的职,皇上如何会肯呢?
他们说什么高拱如今已不在朝中,却还顶着内阁大学士的头衔,实在是不在其位不谋其职,白吃着国家的俸禄。何况内阁也该填补些人手进去了,高拱这么站着个位置,想要填补进人也有名额的限制,实在让朝中诸多人不满。
其实他们奏疏中虽这么说,但朱载垕如何不清楚,其实真正不满的只有他们几个言官而已。不过是害怕高拱有朝一日重新回朝,到时候也会对他们不利,否则他们如何会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进言。
不过好在这次徐阶没跟着搀和,否则这件事恐怕会越闹越大,到最后恐怕又是会无法收场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