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虽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他既然当众道歉,自己语气也跟着客气起来:“陈公公也是为宫里为皇上着想,无妨。”
朱载垕也不和陈洪多计较,只是顺带提点了一句:“这次就算了,今后遇到这样的事断不可莽撞,否则即便你为朕着想,朕也不得不罚你了。”
陈洪连声应“是”,然而却话锋一转,道:“只是奴婢还有一个疑问,这牌子虽不是冯公公的,但却是伪造无疑,所以姑娘既说是捡的,但却也逃不了干系。”
李彩凤听陈洪如此说,心中更有气,此人不信她就是,还不放过阿绣,当真是可恶。只是她刚想开口,却听阿绣对皇上道:“这件事是奴婢的疏忽,皇上只要不怪娘娘和冯公公就好,皇上要怎么处置,奴婢都认罚。”
没想到她主动认罚,这道让陈洪一下子不知还说什么了。
朱载垕想了想这也是最好的结果,否则陈洪也不会罢休。见李贵妃要开口劝,忙冲她使了个眼色,对阿绣道:“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阿绣是贵妃身边的人,只是此事非要有个交代,那便罚俸两月小惩大戒吧。”
李彩凤听皇上这么说,顿时也冷静了下来,罚俸倒不打紧,大不了自己再多赏赐给她补回来,只要别伤着阿绣就好。
冯保闻言也松了口气,似乎是害怕陈洪再说什么,忙叩头道:“皇上英明。”
阿绣也跟着道:“多谢皇上,奴婢愿领罚。”
陈洪不说话了,但脸色却是低沉着的。其实冯保的担心也是多余,陈洪也不是个不明白事儿的人,皇上既让步如此,他若再说,恐怕会激怒皇上,所以他也不是个笨人,不会做这得不偿失的事。于是虽不说话,到也算是默认了皇上的处置。
冯保看着陈洪,心中不由得冷哼,想来言官们的弹劾也差不多在路上了,他倒真想看看一会儿陈洪知道此事的表情。
只是现在,皇上却让他们先退下,皇上有话和贵妃说。
不光冯保,其余人全都退了出来,就连李芳也不例外。
阿绣出了乾清宫,跟着冯保走下石陛,忍不住回望一眼,见宫门关上了,这才拍了拍胸口,长长的松了口气:“刚才可吓死我了。”
冯保却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只是道:“我先送你回去。”
阿绣闻言不禁笑了起来,脚步也跟着停下:“怎么这么好?是要为刚才的事谢我吗?”
冯保不说话,只是一个人走在前面,根本不管阿绣是否跟上。
“喂,你等等。”阿绣一跺脚便追了上去,跑得急了,拽着冯保的手臂才停了下来。
冯保眉头一皱,顿时抽回了手:“你站好了。”
阿绣听他态度忽然如此,又见他皱着眉。心想自己可是才帮了他,怎么就这生态度,不由得赌气甩开他的手臂,站稳了身子:“哼,站好就站好。”
冯保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点过了,沉默了一下,语气也顿时变得缓和起来,先是朝着她道谢:“刚才的事多谢姑娘了。”
“算你还有点良心。”阿绣面色微缓和,却忽然一下又皱起了眉,“你怎么还叫我姑娘?”
冯保尴尬一笑,勉强着试探叫了声“阿绣”,才见她笑了起来,这才终于又松了口气。他见这儿离乾清宫不远,说起话来也不方便,何况他还有事想要单独向阿绣问个清楚,所以又道:“皇上这边随时都有可能传唤,还是先让我送你回去吧。”
“你若有御前的事忙不开,不如我自己回去便是,反正这乾清宫到永宁宫的路我也认得。”
不过冯保如何肯,自然是道:“还是我亲自送你安心些。”
阿绣一笑,显然心情比刚才好多了。说了句“那走吧”,便和冯保并肩而行。
路上,冯保有意和她闲聊,聊着聊着便又有意将话题扯到了自己疑惑的两个问题上。一是阿绣在来乾清宫时已知道了自己和陈洪的事,二是阿绣如何知道她的腰牌在自己身上。
阿绣闻言一笑,不回答却问:“你当真想知道?”
“还请姑娘赐教。”
“你叫我什么?”
冯保皱眉,心想她为何总纠缠在这个问题上。不过也罢,自己改个口就是,下次留意一些便好,女人家的事真是麻烦。于是又重说了一遍,这次有意省去了称呼:“还请赐教。”
阿绣见他为难却笑得更开心了:“好了,我不逗你了。因为来之前去了趟司礼监,本是想去找你的,谁知听说你在乾清宫,然后又听说了你和陈洪的事。”她一“哼”:“这个陈洪也不是什么好人,这牌子明明是你为让主子进宫去见皇上才弄来的,他竞抓着这个把柄生事。”
好人?冯保闻言心里苦笑,他可不自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看着阿绣是真心为自己不平,不禁道:“好了阿绣,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刚才的确莽撞,还好皇上没有重罚,不过今后要避着些陈洪,你毕竟是贵妃身边的人,只要懂得避忌,陈洪也不会对你如何。”
“怕他做什么?”阿绣却不以为然,“我就不信在宫里他还敢如何?何况还有皇上和贵妃主子,不行不是还有你吗?”
“我?”冯保心中叫苦,果然阿绣还是那个性子,把事情想得太简单,还不知自己今日的行为可能种下的祸根。
“怎么不是你,即便我真的因此得罪了陈洪,也是为了你,你可不能不管。”
冯保一叹,心想也算是自己摊上了:“好吧,今后若真有什么,你随时来找我就是。”
“真的?”
冯保不知她在高兴什么,只点了点头。
阿绣见他点头,却更高兴了:“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
冯保闻言更无奈,的确是十足的小女儿家气,自己既答应了,如何会对一个小女子食言呢?但他却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便转移了话题,问:“你怎么会来司礼监找我?早些时候不是已经来过吗?”
“我是回来找东西的。”阿绣掩嘴偷笑,“你不在我就只能去司礼监了,难道不是吗?”
是倒是,只是冯保还是不明白她在笑什么,不经意间眉头又皱到了一起。想了想,问:“可是为了腰牌?”
“丢了东西自然是要来找回的。”阿绣低头看了腰上挂着的牌子,刚才走时皇上已让李芳交还给她。
如此一来事情倒也说得通了,只是冯保仍有疑惑,即便阿绣知道腰牌掉了,但又如何能绝对确定是自己捡了去?刚才她在皇上面前那样说,显然是早就知道了此事,不光如此,还知道自己将腰牌带在了身上。
然而当冯保再问及于此时,阿绣却只笑着回答:“我猜的。”
这样的说法自然不能让冯保信服,不过这件事也大致清楚了,这些小地方阿绣既有意隐瞒,自己也不便多问。眼见着永宁宫也到了,也不再多问,同她告别,自己也转身便回乾清宫了。
冯保没有回头,不知阿绣是看着他离开的。几次开口似乎想叫住他,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最后只能一跺脚,回了宫。
阿绣一整日都想着这件事,始终闷闷不乐,做起事来也心不在焉,险些打破了一个五彩瓷瓶。她回宫不久李贵妃也回来了,原本李贵妃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见她毛手毛脚的,也不禁叫她到面前,遣走了其他宫人,才问:“你今日是怎么了?”
“奴婢没怎么。”阿绣低着头,双手却搅着上袄的下摆,又似自言自语般的低声重复了一句,“没怎么......”
李彩凤见她如此,心知定然有事,只是女人生来敏锐的直觉让她隐约意识到什么。不知怎么的竟心生不悦,不禁皱眉,问:“你今日一早去哪儿了?”
“奴婢......奴婢没去哪儿。”
“还不老实吗?你是不是去找冯保了?”
阿绣不曾想被贵妃道破了心思,忙跪地,却也不说话。
李彩凤见她如此反应,心知这事儿多半是真的了。心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糊涂!你知不知道,你如此只会害了他?”
“我是在帮他。”阿绣低头,嘀咕着,“陈洪我都不怕。”
“不怕?那是你不知道厉害。”
阿绣抬头看了她一眼:“今日主子不也是不怕,在帮他吗?”
“那是因为......”李彩凤一时语塞,心想算了,反正她是钻进这牛角尖里去了,自己再怎么给她解释她也听不进去,于是道,“我也不怕给你说句实话,钧儿虽还没被册立,但也是长子,册立是早晚的事。我是他的生母,他们也不敢如何,可你却不同,他们要对付你还不容易吗?不过今日那陈洪的确无礼,竟敢这么同我说话,想来也是毫不把我放在心里。”
阿绣闻言忙道:“奴婢又何尝不是见着陈洪无礼,也想为主子出一口气。”
李彩凤心中一软,便让她起来:“你的心思是不假,只是宫里不同于王府,这些个人的心思,岂是你想的这么简单?你这性子要改改,否则今后在宫中定会吃大亏。”
阿绣也点了点头,心知贵妃是为自己好:“奴婢知道了。”
李彩凤的语气也渐渐缓和:“你的腰牌怎么会在冯保那里?”
“奴婢今日落下了,原本也是想回去寻的。”
“那你如何知道在冯保身上?”
“奴婢......”阿绣顿时又开始说话吞吐起来。
李彩凤的眉头又渐渐皱起:“说实话吧。”
“奴婢......奴婢见着了。”阿绣将头低得很低,下巴几乎已压在了领口上,却不再说了。
只是即便她不说,李彩凤心里也大致猜到了,这样的话要她亲自说出口,的确是不容易。索性由自己来问,于是道:“你在我身边那么久,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吗?虽然说话是有些毛躁,但也不是个粗心大意的人,何况是腰牌那么重要的东西,你如何会轻易落下?”
阿绣不回答,却显然有些心虚。
李彩凤沉默了一下,又追问:“阿绣,这里没有旁人,你就跟我说句老实话,你是不是故意将腰牌落下的?”
阿绣还是不语,但李彩凤已从她神色上看到了答案,心中顿时又有了一股无名火:“你果然是故意的,是为了再寻机会去找冯保吗?”
阿绣脸色一变,立刻又跪了下来,慌乱焦急的险些哭出来,却还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你真是......”李彩凤开口忘言,一时间竟也跟着语塞了。
阿绣听贵妃这般恼了,心里也十分不痛快,却不知该说什么的好,羞恼不已,索性道:“主子别说了,都是奴婢的错,主子责罚奴婢就好。”
李彩凤顿时冷静了下来,也意识到自己何故这般生气。她看阿绣还跪在地上,心中竟生无奈,起身扶她:“好了,我不说了。不过这事儿你也要清楚,朝廷宫中争斗的那么厉害,都是他们男人的事。不光是冯保,皇上又何尝容易,你既不希望他有事,定要懂得把握分寸,切莫害人害己啊。”
“奴婢明白。”阿绣低下头,心中有一丝失落。但见贵妃如此对她,也不禁感激,“奴婢会听主子的,定不会再生出乱子。”
“你明白就好。”李彩凤又一叹,“司礼监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今后还是少沾染。”
阿绣不答,贵妃明面上让他不去司礼监,实际上却是让她不要去另一个地方。
李彩凤又沉默着等了等,见她还是不回答,心中一软,也不忍心就这么逼她,于是道:“没有司礼监不是还有永宁宫吗?在自己的地方见总比其他地方好,何况我也还可以护着,省得别有用心之人拿此作话柄。”
阿绣一听感激,面露喜色:“多谢主子,奴婢一定听主子的。”
李彩凤见她是真心欢喜,但一想到今后可能发生的事,也由不得担心了。只是她一叹,却听阿绣又忽然问:“主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奴婢还以为皇上至少会留主子用过午膳。”
说起此事,李彩凤心中也有疑惑。其实原本皇上也是有意让自己留下的,自己从前刚入王府时也曾在书房伺候过。对皇上的习惯还是有了解,伺候笔墨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忽然有奏疏送入,是由李芳呈递进来的。只是李芳进来时语气吞吐,目光也有闪烁,以她的了解,李芳可是个直爽的人。如此便让她好奇,忍不住猜想究竟是何事。
果然皇上看了李芳呈递上来的东西也脸色一沉,原本已说好让她留下,却忽然让她先回宫。
李彩凤虽没有多问,但也意识到定是有什么不小的事发生了。所以也只能行礼告退,路上却不免担心究竟有何事发生?皇上刚登极,便因诸事烦闷,经常连夜还要和李芳商量着处理政事,每日还要上朝。虽说这皇上是天底下最大的,但如此一来日子倒不如从前在王府时过得清闲了。看着皇上如此操劳,她也为皇上的身子担心,盼望着可别又出了什么事让皇上焦头烂额才好。
想到此,她对阿绣说:“皇上有政务要处理,我一个妇道人家,自然不便久留。钧儿呢?方才走时还瞧见他的,怎么这会儿就不见了影子?”
贵妃这么一问,阿绣才想起,刚才回来的确没见着长哥。便忙找今早伺候长哥的几个奴婢内侍询问,得到的消息却是刚才贵妃一走,皇后身边的月兰又来将长哥带走了。
阿绣知道了此事,忙回去回了贵妃的话。见贵妃虽不说话,但脸上却也没有高兴的神色。
阿绣的不悦自是写在脸上:“皇后也真是的,好像专挑着贵妃不在一般。”
“只是碰巧罢了,你可不许多嘴。”
“不说就不说。”阿绣嘀咕着,“只是每次都碰巧,未免也太巧了吧,贵妃今日不是说了要带着长哥去御花园里玩的吗?想来刚才皇后宫里来人,那几个伺候长哥的宫人也没有说清楚,要不奴婢这就过去告诉实情,把长哥给要回来?”
李彩凤沉默了一下,再开口却摇了摇头:“算了,钧儿若不喜欢也不会跟着去。既然钧儿开心,就让他待在那里吧,否则我若强行拉他回来,恐怕他也玩不高兴。”
贵妃既这么说,阿绣也只能应允了。也不想再惹贵妃不悦,便不再提此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