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听皇上都这么说了,即便心里不情愿,却还是只能道:“奴婢知道了。”
他心下想着,今后可真的要多留心了。只是既已成习惯的事,哪有那么容易改变。
然而不光是他,就连朱载垕和徐阶等人也没有料到,事情很快就来了。
第二日早朝过后,李芳本在司礼监等着内阁的奏疏送来,只是足足等了一个半时辰,却还不见内阁的人来。李芳不免觉得反常,首辅做事可向来不会如此,何况今日又是他担任司礼监掌印的第一天。
李芳不免有些担心了,忍不住遣人去内阁询问。
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回来时拿来了部分奏疏,让李芳先看着。这些奏疏一会儿还要呈递给皇上,李芳自然要先看一遍,这样一会儿皇上问起才好对答。
只是这内阁的奏疏向来是一次送到,怎么今日却像有意拖延一样,李芳询问派去那人,而那人回答的是:“小人问过了,首辅说今日就只差礼部的奏疏,他们已在催了,所以要耽误些时辰。”
“礼部。”李芳默念着这两个字,进奏疏是六部每日必做的事,怎么今日这礼部好端端的就拖延时辰呢?他隐约察觉出一丝不寻常来,忍不住问,“是不是礼部出什么事了?”
“小人也不知,刚才在内阁元辅可没同小人讲。”他见李芳沉默,忍不住又道,“李爷,您若真的想知道,不如问一问冯爷吧。”
“冯保?”李芳顿时明白过来,昨晚皇上不是让自己拟旨,让冯保提督东厂吗?这外面的消息如今可都在他手里啊。
“李爷,要不小人去请冯爷过来?”那人言语中有试探,却也是在有意讨好。
李芳本想亲自去的,但想现在应先看奏疏,一会儿还要上呈给皇上,因此也就不推辞了,便让他去请。
冯保来得倒快,几乎李芳派去的人前脚刚一走,没过多久他后脚就来了。李芳起初没回过神来,但细算了下时辰才觉得不对,果然听冯保说:“我正好有事来找李爷,不想还没到就遇到李爷的人。”
这下时辰倒是对上了,只是李芳听到他的称呼,却十分不习惯,不禁皱眉:“冯公公,我昨日不是都已经说了吗?叫我李芳就好。”
然而冯保却摇头,反倒又向着他行了礼:“李爷仁厚,可规矩是规矩,是万万坏不得的。”
李芳无奈,见他直起了身子行完了礼,也不再在称呼一事上纠缠,而是道:“你来找我何事?”
冯保不回答,却问:“李爷刚才找我是想问礼部的事?敢问今日礼部的奏疏都上了吗?”
李芳摇头:“正是为此才想请教于冯公公。”
然而冯保却沉默了一下,如此一来便更让李芳觉得有什么了,不禁又道:“莫不是今日礼部出了什么事?”
冯保却又是一阵沉默。
李芳见状更急了:“你倒是说话啊?究竟出什么事了?”
“礼部今日的奏疏……”冯保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下来,迟疑了一下,又说完了后面的话,“李爷也不用再等了,想来是不会有了。”
“不会有了?怎么会这样?”
冯保这才把今早礼部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原来是今早点卯,礼部尚书高仪迟迟不来,害得众人站在外面足足等了他半个时辰。最后竟只派家仆来传话,说自己今日不来了,让这些人该干嘛干嘛,不要误了今日的差事。高仪此举自然让许多人不满,身为礼部堂官,并未请病就不来,其身不正又何以正人?所以礼部的人在一起就商量着,今日也不上奏疏了,等皇上问起来,便拿这高仪先说事儿。
李芳听着也皱眉:“这礼部的人怎么这样?高仪好歹是李阁老推荐,又是皇上任命,他们这么做岂不是同皇上同内阁对着干吗?”
“李爷有所不知,这帮人这么做不是针对皇上,也不是针对内阁,就是针对他高仪一人。”于是冯保便将前些时日,高仪召集礼部连夜商议皇后、贵妃册封仪程,可能因此让礼部的大多数人生怨。原本冯保也只是这么想,是否真如此却也说不准,不过现在看来事情和他想的没什么两样。
李芳听他这么一说,才算是明白:“原来是这样,倒多亏冯公公提点,不然我倒当真没想到这一层。”
“李爷客气了。”其实冯保心里还有一个疑惑,只是没开口而已。前次他便暗想,这高仪既得首辅和李春芳的举荐,想来也不是个糊涂人,前次可以说他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只是今日这行为,当真是让人费解。无论闹到哪里,也都当是他的不是。
李芳虽没冯保想得多,但听事情闹成这样,也不由得担心了,对冯保道:“我现下走不开,还得先将这些奏疏看一遍,烦请冯公公替我到内阁去一趟,问一问元辅此事该当如何?”
冯保点头:“我替李爷走这一趟便是。”东厂的消息向来是最快的,不管此刻内阁是否已知道了礼部的事,他也好赶去同徐阶说一声。昨日徐阶在皇上面前帮了自己,今日也当是自己特地来告之了。
不过他一想,自己恐怕一时半刻也回不来,就又对李芳道:“李爷,有件事请听我一言。今日这事不管能不能压下来,皇上那里也要暂且保密。所以请李爷一会儿看完了这些奏疏就立刻去呈递给皇上,尽量让皇上先看着别的。等到最后看完了,皇上若问起礼部,你再想办法拖延。若皇上不问,你也不要主动提及此事,否则你我都将会有大麻烦。”
李芳闻言一时犯难了,他不是不知道冯保说的有理,只是这么瞒着皇上的事,他从前倒从没做过。
冯保只当他觉得不妥,因此才觉得为难,于是道:“李爷不用担心,不会有事。即便有事,还有徐阶他们一帮阁臣顶着,也断然不会落到你我二人头上。何况当务之急是快些解决此事,只要能解决,什么时候向皇上禀告又有什么要紧?”
冯保作风一贯如此,只要能达到目的,用什么方法也无需去计较。
李芳听着他的话,也不禁点了点头,但心中却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听冯保说的。他还记得皇上昨日才说过,让自己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只是冯保......李芳越想越觉得难以决定,不过他既点头,冯保也没有多想。只当他是听进了自己的话,于是便先赶着去内阁了。
冯保虽走,但李芳心中的犹豫仍在。这件事到底该不该先瞒着皇上,他还是拿不准。
其实他大可走一步看一步,皇上未必会真的问起此事。只是这么一来,他不主动陈情,又始终觉得和说了谎没什么两样,始终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
冯保赶到内阁时,礼部的事早已传开了,只是徐阶有命,让听到消息的人不要外传,违者将禀明皇上重处,因此事情还没有宣扬出去。
不过却仍有人对他的话不以为然,那便是高拱。
高拱料定徐阶根本不敢将此事报到宫里,更不用说什么外传者禀明皇上处置了。当然他也不会说,更不会当面揭穿。礼部出这样的事他也没想到,高仪虽曾掌南京翰林院,但现在看来确实徒有其名,连自己手下的人都管不好。看来徐阶和李春芳这次都押错了宝,自己且就等着看他们如何收场吧。
除了幸灾乐祸,高拱倒还有一丝庆幸。好在知道了这高仪不过是庸才,不然若真争到了他为自己所用,恐怕现在看笑话的就该换成是徐阶了。
只是他见冯保来了,又和徐阶在那边小声说了几句,不知道在说什么,心中顿时又升起丝不悦来。他想冯保通常是不会来内阁的,即便来了也是为了宣读上谕,只是这个时候,定然是不会有什么上谕的,否则他一来便宣读了,又岂会在那里先同徐阶说了那么多。
别人见冯保和首辅私谈,都会有意避开,即便如今礼部出了那么大的事,大家都想知道宫里的情况,却也没有谁会有意旁听。
只是高拱不同,别人避开,他反倒走了过去,对冯保道:“冯公公,既是从宫里出来,想必也是知道了礼部的事。只是冯公公有什么话不能对大家说?偏偏要在这里鬼鬼祟祟的。”
他这话表面上是说冯保的,但暗地里也将徐阶也一同贬低了一番。
众人闻言都望了过来。
郭朴刚才本来思索着礼部的事,想着高仪的反常举动。虽然见冯保来了,但见他一来便到首辅身边,低声同他说话。郭朴便知是司礼监已经知道了消息,不过冯保既能来和首辅商量,想来皇上是不知的。因此郭朴也没怎么在意,又继续想着高仪的事。
谁知就是这么一不留神,等听到声音,却已见高拱就站在冯保和首辅面前了。
郭朴见状也不禁皱眉,只是现在过去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不过他转念一想,高拱去问清楚了也好,从知道礼部的消息开始,首辅也没发过话,这下倒正好看看他的主意。
果然徐阶闻言皱眉,冯保却不卑不亢的回答:“高阁老既已知礼部的事,又何需小人多言?何况小人和元辅说话也是当着诸位大人的面儿,何来鬼鬼祟祟之说?”冯保自知得罪了高拱,这个仇是解不了了,既然如此,和他说话虽要守着礼,却也无需战战兢兢。
听了他的话,高拱自然更不悦,只是还不等他开口,徐阶便道:“既然肃卿你这么说了,那大家便一起过来商量下这件事吧。”
首辅既已发话,众人自然也全都围了过来,其中以几位阁老在最里面。
徐阶这才道:“诸位可以放心,皇上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这要多亏了冯公公,先把事情给压了下来。”
高拱闻言反倒轻声一“哼”,皇上命冯保提督东厂,虽然是昨天晚上的事,但内阁也是今日才知道的消息。只是皇上的旨已经下了,也不能再更改,否则他定上疏力谏,让皇上收回旨意。
不过也只是提督个东厂而已,冯保终究还是不是这司礼监的掌印。昨日离开乾清宫时,他也已经和陈洪打过招呼,李芳这个位置可能是暂时的,让陈洪自己留心着才好。陈洪当时是满口答应了,自己不便久留便走了,也不知他是否真的明白。高拱从前在王府作讲官时也认识李芳,其实李芳这个人倒挺对他的胃口,性情耿直,倒没多少其他的心眼。只是高拱同样很清楚,这样的人是不会在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上坐太久的。即便陈洪什么也不做,冯保未必就没有作为,所以他才让陈洪留心。
郭朴开口了:“大家还是要仰仗着元辅拿个主意。”
高拱闻言不怒,反倒附和:“不错,这拿主意的事的确只有元辅才能做了。”
这么一来事情就被推到了徐阶身上,不过徐阶自然也不示弱,道:“我虽身为首辅,但遇事岂敢专断?自然要同诸位商议,尤其是高阁老和郭阁老,你二位深受先帝与皇上信赖,自然是最有办法的。”
郭朴沉默。
高拱却没好气道:“我们能有什么办法?事情是谁惹出来的找谁,人是谁举荐的谁负责就是。”
李春芳闻言脸色一变,即便性子再好,也忍不住质问:“高肃卿,你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李阁老你急什么?难道是不打自招了?”
“你......”李春芳一时语塞,他本就不是擅与人争辩的人,现在更是一时间找不出话来反驳。
徐阶见他吃亏,也忍不住开口:“好了好了,肃卿、石麓,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把这件事给解决了,而不是我们先在这里自己人和自己人吵起来。”
李春芳听首辅的话,本就语塞,现下也自然不再同高拱计较,而是转而对徐阶道:“元辅,高仪毕竟是礼部尚书,说到底这件事他也脱不了干系,还是先把他找来吧。”
徐阶闻言却皱眉:“我已经让人去找过了。”
众人见他神色,隐约意识到什么,果然见他摇头,叹息中夹杂着几分懊恼:“这个高仪高南宇,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就连我派去的人也不见。”
这下众人也觉得诧异了,尤其是郭朴,想起昨晚高仪来找他,和现下的事联系在一起,想来当真是出了什么大事,否则高仪如何要躲着徐阶。他原本决定不开口,只等着听徐阶的主意,只是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忍不住说话了:“元辅,张阁老也在礼部,不如让他来一趟内阁吧。”
徐阶一听也恍然大悟:“倒是把太岳给忘了。”于是忙让人去找张居正入阁。
高拱也是对人不对是,听到让张居正来,自然也没说什么。
冯保闻言也不多说,但事实上今早他听到的消息,礼部官不肯上疏时,张先生可正好在礼部。按理说张先生身为内阁大学士,又是礼部右侍郎,他说的话自然比高仪有分量。若是当时他及时劝阻,恐怕事情也不会闹到现在这个局面。很显然,张先生并没有阻止。
不光如此,既然当时张先生在场。想来礼部的人做事也会先征询他的意思,所以难保这件事没有他背后同意。
冯保想到这里就多了分顾虑,他虽不知张先生为何要这么做,但也心里祈祷着,这件事可万莫牵连上他才好。
此时,内阁中人都等着张居正来,气氛顿时变得沉默了起来,大家都各有所思。
只是问题的关健还是放在皇上身上,虽然没人开口,但众人都不约而同的一致觉得,无论如何,这件事必须要先有个解决的法子才能向皇上陈奏。
只是谁也没想到,很快派去礼部的人回来了,然而带回来的消息却是他根本没能进到礼部。
徐阶一听也急了,忙追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人回答:“小人按照元辅吩咐到礼部,可却见礼部大门紧闭,小人去敲门,他们也不开。小人说是奉元辅的令来找张阁老,但他们却说张阁老谁也不见。”
“你确定太岳他就在礼部?”
那人见首辅神色焦急,一时间也不敢乱说话,只是道:“小人也不知道,他们说的话小人也转达了,小人还去了趟张阁老府中,门房的确说张阁老在礼部。”
徐阶听到这里也顿时沉默,心想高仪就算了,太岳怎么也这样纵容他们闹,难道就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然而很快徐阶就觉得不是这样,太岳做事向来谨慎,他不可能不知道其中利害,他既这么做了,定是有自己的道理。只是他什么也不说,也不让人带话,这么一来如何能让人心安?
郭朴闻言也吃了一惊,昨晚他才见过张居正,张居正分明答应帮自己劝着徐阶的,怎么今日又忽然有这么反常的行为?
高拱、李春芳、冯保也同样不解,这样的作风太不符合张居正平日里的为人了。
然而这时宫里忽然有内侍来,说要见冯保。
见是宫里来人,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到皇上,顿时都跟着紧张了起来。只是那人有话却不肯当着众人说,非要私底下说给冯保听,这不免让众人心中更多猜忌。
虽说这人穿着宫里内侍的曳撒,但冯保却也看着眼生,只是也还是跟着他出去了。到了外面没人的地方,那人才先亮了牙牌,随后道明了身份,原来是东厂的人。
冯保虽提督东厂,但里面的人还是认得不全的,所以刚才才会觉得眼生。不过既和东厂有关,刚才也的确不能当着那么多人说。
冯保知东厂的人这个时候来找自己,还找到了内阁来,定然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想必和礼部有关,于是便忙着追问:“说吧,什么事?”
即便身旁没有外人,但那人还是十分小心,附耳才道:“督主,底下的番子们刚才探听到两件重要的事。”
冯保也不说话,等着他继续说完。
那人又道:“昨日离宫后,高阁老和首辅都去了礼部。”
“高拱和徐阶去礼部?”这倒是个重要的消息,只是他们二人向来不和,怎么会一并去了?这倒让冯保有些吃惊,不过他暂时也不想这件事,只是问,“还有件事呢?”
“还有件事就是二位阁老走了以后,礼部尚书高仪也离开了礼部,只是他回府之前还去了两个地方。”
“什么地方?”
“一个是郭阁老的府邸。”
“郭朴?”冯保闻言更是吃惊,可不曾听过郭朴和高仪有什么交情,在他的印象中,二人就和陌生人无异。
然而那人却道:“不过郭阁老并不在府,所以高大人也没见着,只是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便留下名帖书信离开了。”
冯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高仪为何要去见郭朴,但既没见着,那今日的事可以把郭朴排除了。他又问:“还有一个地方呢?”
“还有就是张阁老府中,不过这次郭大人是见着张阁老了。”
“张先生......”冯保沉默了一下,但想也想得过去,毕竟高仪如今是礼部尚书,张先生是礼部右侍郎,即便这么晚了去拜访,但也比他去见郭朴要让人想得透一些。
想起刚才徐阶派人去找张居正入阁在礼部得到的回话,冯保就不禁皱眉,看来这件事当真是与张先生有关了。想到这里,他又吩咐:“我知道了,你回去让他们好好盯着礼部,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来回报。”
“是。”那人应了一声便告退了,也不多话。
冯保站在外面,却一时间有些不想回去。他知道自己此刻回去,内阁的人尤其是徐阶,定会追问是怎么回事。虽然这事情是没有当面说,但以徐阶的聪明,未必就不知道刚才那是东厂的人。
只是他想了想,有些话还是要说的,但也不是谁也要说。想到这里,他心里已有了决定,于是便走了进去。
果然一见他回来,众人便围了过去,等着他又带来什么新的消息。不过冯保却只道:“诸位大人不用担心,刚才来的是宫里的人,皇上那边现在李公公正想办法瞒着。”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也不禁宽心了许多,也不再计较刚才来说的究竟是何事。
冯保见高拱在侧,自己也不便就这么同徐阶说。
想了想便背对着高拱,偷偷拉起徐阶的手,在他掌心将刚才传来的消息都写了下来。不过冯保也没有全写,只是写了昨晚高仪去见过张居正,并没有提到郭朴。
他有感觉,郭朴和高仪的关系定是不同寻常。所以在弄清楚这件事之前,自己还是先留着不说,说不定今后还会有什么大用处。
冯保只写了一遍就见徐阶眉头一皱,便知他是懂了,他本打算着若首辅知道的不清楚,自己就再写一遍,不过现在看来是不必了。
“当真?”这次徐阶直接问出了口,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东厂的消息又怎么会有错呢?只是没想到这件事真的牵扯到太岳,他便真有顾忌了。
然而冯保却不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他本等着徐阶在开口,谁知徐阶却只皱着眉,沉默不语,于是他又忍不住问:“这件事元辅可有什么打算?”他问这句话时并没有压低声音,也不避着周围的人。其他人听了这话也都以为他问的是礼部的事,并不知道中间还有张居正这一层。
刚才听冯保说宫里没事,众人也散开了一些,而这些听冯保问徐阶的主意,都又不约而同的聚拢了过来,等着首辅发话。
徐阶一时间也拿不准,这时李春芳提议:“不如我先去礼部看看,毕竟我也曾是礼部堂官,他们多少也要给我几分薄面。”
徐阶闻言也觉得只能如此了,于是点头便同意让他去。
然而他刚一同意李春芳,郭朴却忽然开口了:“元辅,李阁老一个人恐怕不妥,不如让我也一起去吧。”
徐阶闻言犹豫,李春芳心里也不情愿,只是不好当面开口。敏卿就是被郭朴用计逼走的,足以见此人狡诈。高拱虽面上不恭,但也好歹不做这样阴险的事,这也倒对付得过来,只是这郭朴就未必了,所以自己还是离他远些好。
只是高拱一听郭朴的话,忙附和道:“我也觉得有郭阁老一起去较妥当,以李阁老的性子,恐怕是应付不来这样的场面的。”他想让质夫一起去也好,一来徐阶就不能借助李春芳有什么动作,二来也可以知道礼部现在的情况。其实他心里最担心便是太岳,高仪如何那是徐阶他们该担心的事,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李春芳听了他这话,心道他是在暗讽自己软弱,不免心里有气,只是却也憋着不说。心想还是快些弄清事情的好,这个时候可不能再给元辅添乱了。
徐阶听高拱也坚持让郭朴同去,也不想节外生枝,反正他也没有别的打算,只是想让李春芳去探探情况而已,于是道:“好,郭阁老也一起去吧。”
李春芳心里更不悦了,但元辅既已发话,自己也不便多言。
原本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郭朴也要赶着跟李春芳一同去礼部,谁知这时冯保却开口:“既然李阁老和郭阁老都去了,那我也一并跟着去吧。”
冯保不是内阁的人,所以他这么说了,也没人能干涉。
徐阶只点了点头,虽不明白冯保的用意,但还是道:“冯公公,礼部的事就拜托你了。”
冯保自然明白他话中所指,点头道:“元辅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弄清楚,该怎么做就会怎么做。”
徐阶点了点头,看着他们离开,心中还想着冯保刚才写在自己手上的消息。他知道这件事定有太岳和高仪的谋划在里面,只是他们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却是徐阶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事。
李春芳、郭朴、冯保三人一同从内阁出来,一路上都是不语。李春芳有意防着郭朴,郭朴却没心思在意他,一心只想着冯保怎么也要跟着?难不成是来监视的吗?
其实他提议要去也是想弄清楚事情,毕竟不光关乎到高仪,也难免不会牵扯到他。
冯保是临时决定要跟着来的,所以也没来得及准备轿子,即便刚才立刻吩咐了下去,但出了长安门也要等上些时辰。
原本是该让李春芳和郭朴先走的,只是他却有意想留郭朴,道:“可否请李阁老先行一步,让郭阁老陪我在这里等等。”
李春芳听这话,已料到冯保是有什么要和郭朴说。他本就担心礼部的,心想自己早些去也好,等见了张居正,一些话说起来也会方便许多,于是也不多问便先行了。
郭朴看着李春芳的轿子离去,等他们走远了,才转过头望向冯保,神色平静:“冯公公有意让我留下,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冯保知他已察觉,自然也不否认,点头道:“不错,我的确有一件事要和郭阁老说。”
“还请冯公公赐教。”
“郭阁老还记得刚才在内阁吗?有人要我出去,有些话要私下里单独同我一个人说,实不相瞒,那人正是东厂中人。”
郭朴不明白他究竟想说什么,于是便只好先不语,等着他继续把话说下去。
只听冯保又道:“既然是东厂的人,这个时候来定是有消息的,只是郭阁老知道这个消息是什么吗?”
“是礼部?”
冯保点点头又摇摇头:“郭阁老只说对了一半。”
“那另一半是?”
“便是郭阁老您了。”
郭朴皱眉,依旧不明白他的意思:“冯公公既让我留下,这里也没有外人,不妨有话直说。”
“好。”冯保点头,“郭阁老既快人快语,我也不隐瞒,这件事正好与郭阁老有关。这才是刚才,我没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说出来的原因。”
郭朴顿时开始紧张起来,心想冯保究竟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多少?保不准他只是听到些风声,然后就借此来套自己的话的。郭朴这么一想,心中反倒有底了,道:“我还是不明白冯公公的意思?”
冯保微微一笑,心想郭朴也当真是一个极其小心的人。自己都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竟还能装作不知,不就是想逼自己把实话说出来吗?既然如此,就索性直接告诉他,于是道:“郭阁老又岂会不明白,若真不明白,昨晚高大人又岂会来您府上讨教呢?”
果然,这件事还是没有逃过东厂的耳目,那么自己和高仪从前的交情,是否也没有瞒过呢?
郭朴虽有些不安,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冯保是与高拱不睦,自己是与高拱站在一起的,不过转念一想,冯保若真想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又岂会站在这里同自己说这么多?所以郭朴断定,至少现在这件事冯保是没有告诉别人的。
这么一想,他也更冷静许多。
冯保见他听闻这个消息还能依旧面色如常,不禁更加谨慎小心起来,这样的人如何能好对付?不过他还是沉住了气,终于等到了郭朴先开口:“冯公公为何要把这件事告诉我?”
冯保闻言一笑:“我告诉阁老,自然是因为阁老是明白人。”
郭朴沉默一下,发问:“不知冯公公觉得我该如何明白?”
这人当真什么话都要别人开口,冯保也是第一次这么单独与郭朴打交道,只是觉得他未免小心的过头了,于是道:“我既与阁老坦诚,自然是知道阁老心里是明白的,只是既然如此,阁老何必要这么同我说话?按规矩东厂探查的事是不能外说的,只是我想着今日,若礼部的事当真闹大,不光是我们司礼监,内阁的人也同样脱不了关系,孰轻孰重我自有衡量,所以才请阁老如实相告。”
冯保说了这么多,却唯一只有一句话有用,就是若真闹大了,谁也脱不了干系。
原先这只牵扯到高仪,现在又牵扯到张居正。二人都是郭朴的挚友,不管是谁出了事,他恐怕这一辈子都难安。
郭朴想了想,终于决定还是将事情告诉冯保。不过他也懂得分寸,只说自己和高仪从前相识,却只说是普通的关系。因为昨日高拱和首辅一同去了礼部,高仪一时间为难,因此才找到了自己,想问自己出个主意。
冯保点了点头,他知郭朴说的是实话,昨日高拱和徐阶一并去礼部的事,他也是今早出了礼部的事后才从东厂人那里听到的,只是一直没有张扬而已。
郭朴既当做是秘密告诉他,想来内阁中也没多少人知情。他道:“这么说元辅和高阁老都有意拉拢高仪了。”
郭朴却不说话,只点了点头。
冯保也很清楚,以他的谨慎这种话要让他当面开口的确是不易。何况自己与他也没有什么太深的交情,他自然也是防备着的。
“冯公公以为,这件事是否与今日之事有关?”郭朴忽然开口试探,“我与肃卿虽不是很清楚高仪,但对张太岳却实在是太了解不过了。他平日里做事就十分小心谨慎,今日怎么会跟着礼部那帮人闹起来?”
冯保却不说话,盯着礼部紧闭的大门,刚才他已看到李春芳去敲门,果然里面的人还是买他这个前任尚书的账,让他进去了。
郭朴也注意到他的目光移向了别处,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一同停留在了礼部的大门上。
郭朴打量了一眼冯保的表情,却不看他太久,虽转过了头,但心里却依着他刚才的神色,揣测着他的心思。
然而没过多久,冯保又开口了:“郭阁老。”
郭朴忙转过头望向他。
知他看向自己,冯保才又道:“礼部就在这里,既然我们有太多不明白,何不亲自进去找他们问问。”说完,还不等郭朴回过神来,他便迈开步子,朝着礼部大门走去。
郭朴只愣了一下,见他走了过去,忙快步跟上。却始终保持着比他慢一些的节奏,让他走在自己的前面。
冯保也不在意,走到门前便直接抬手叩门。
郭朴在一旁只看着,很快大门就开了。门里探出一个人头来,似乎是看到了来人的装束,也不便就这么说话,但却也只是挤出了半个身子,就像被卡在了门里一样。
他还不等二人开口,便道:“二位大人请回吧。”
冯保还没开口,郭朴听这话顿时就不高兴了:“请回?怎么刚才李阁老你们就让进?我郭朴和冯公公来问也不问一声就不让进了吗?是不是连皇上来了,你们也这么说话?”
那人一听是冯公公,也吓了一跳,忙挤出了身子在门前跪下向二人行礼:“小人不知是郭阁老和冯公公,小人该死。”他本就是品阶未入流的官员,在礼部当着门房的职。自然也听说过内阁的几位阁老,和司礼监冯公公的名字。刚才李部堂来,他之所以让他进去,自然也是因为认得。
今日首辅派来的人都被张阁老发话给挡下了,他只道是其他寻常官员,因此问也不问就请他们回去。
他这刚一跪下,礼部的大门立刻敞开了。门背后又零星的跑出来几个人,朝着二人跪下行礼,不过从穿着上来看,也都是些不入流的品阶。
冯保也不看他们,也不让他们起来,只是转头对郭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郭阁老请吧。”
郭朴同样回了他同样的姿势,道:“还是冯公公先请吧。”
然而冯保却道:“郭阁老说笑了,我不过是内侍,怎么能走在阁臣前面呢?一会儿进去要是让诸位礼部官看到了,说我仰仗天恩肆无忌惮,根本不把诸位大人放在眼里。这样的罪名,我可万万担不起啊。”
冯保话虽如此,可郭朴却还是犹豫了一下,最终也实在不好推辞,便先走在了前面。只是他心里仍有不安,不知道冯保刚才的话是真是假,若真是担心坏了规矩落人口实,那自己走在前面这倒也没什么。怕就怕他盘算着不想开口,让自己在前面一会儿好首当其冲。
所以刚进了礼部大门,还没走多久,郭朴便忽然停了下来。
冯保也跟着停下:“怎么了郭阁老?”
郭朴见只是还比冯保多出两肩宽的距离,忙后退了一步,这才道:“冯公公既是在御前伺候的人,自然也代表着皇上,我还是觉得我们二人并肩而行较为妥当。”
冯保一笑,暗想别看郭朴平日里看着敦厚,心里可精明着。不过他也不挑明,只是微微一笑道;“郭阁老所言极是,倒是我思虑不周了。”
“冯公公何必客气,请。”郭朴虽这么说,但也不先走,等着冯保先迈开了步子,自己才一并前行。但是等要进礼部大堂时,却留心着慢了半拍,让冯保先跨了进去。
等他们二人都进去了,刚才门房的人才都跟了进来,在一个头戴乌沙帽,身着蓝色团领衫的人耳旁低语了一句,那人脸色微变,忙朝着二人一拜:“不知是冯公公和郭� ��老来了,实在是有失远迎。”
冯保瞥见他胸前的补子,绣的是孔雀,便知此人定是礼部右侍郎。礼部三品官只有左右侍郎两人,除了张居正便只有他的补子上能绣孔雀了。
原本这内阁大学士只不过是正五品的差事,而自己司礼监秉笔更是没有品阶。按照差一品避马三品行跪礼的规矩,反倒是他和郭朴要向此人跪拜了。
只是大家都清楚,实权往往大于名义上的品阶,所以在他们眼里,自己和郭朴岂止高出这右侍郎三阶。
所以他这一带头行礼,聚集在大堂的礼部官自然也都跟着行礼了。只是站在这里的,唯一品阶比郭朴低的也只有一个正六品主事。只是众人或跪或拜,倒是参差不一,却又都行着各自的礼,各自暗示着各自的心思。
然而冯保和郭朴一样,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些行礼的人身上。因为从刚才一进来开始,他们就在找两个人——李春芳和张居正。如今这屋子里的人都已经打量了几遍了,当真没有见到二人的影子。郭朴这才先开口,问那右侍郎:“李阁老和张阁老呢?”
右侍郎忙回答:“在里面。”说完忙为他指路:“郭阁老请。”
郭朴正要顺着他指的方向而去,然而却忽然听到冯保叫住了自己:“郭阁老。”
郭朴回头,知他定有什么话要说,只是是什么呢?郭朴倒不得而知,却被他刚才叫的那声,弄得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然而冯保却只道:“郭阁老进去看看吧,我在这里和礼部的各位大人们说几句话。”
郭朴一听,便知他是有意把给自己的人情卖大,只是他这时开口,也逼得自己不得不点头接下这个情了。
冯保也是盘算着张居正和李春芳恐怕也说得差不多了,自己现在同郭朴进去,恐怕他们未必会再说什么,只会让局面变得僵持起来。既然探听不到什么,那何不就在这里,问问这礼部的人。
这时,刚才去为郭朴指名方向的那个礼部右侍郎回来了。他只送郭朴到门外,便很自觉折回,也是因为知道有些话不是自己该听的。
冯保见他回来,忙迎了过去,道:“这位大人贵姓?”
那人一愣,很快回答:“鄙姓丘,单名一个岳字。”
“原来是丘大人。”
“冯公公客气了。”
冯保停顿了一下,忘了周围一眼,果然见众人还打量着这边,于是有意压低声音对丘岳道:“丘大人,可否借一步说几句话。”
丘岳想了想,也不知是在犹豫,还是在考虑要去什么地方。
冯保见他久久不答,不禁问:“不方便吗?”
丘岳连忙摇头,道:“冯公公请跟我来。”说完领着冯保便出了大堂,其他人虽都看着他们,却也没人跟上来。
丘岳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地方合适了,便领着冯保去了。那便是他在礼部的值房,他自己的房间,说起话来也要方便许多。丘岳就是再笨,也明白冯保邀自己私下里谈谈,定是有什么问题要问。
二人已进屋多时,他见冯保还站着,便立刻搬了张靠背椅子请他坐。
然而冯保只是用手摸了摸椅子扶手上的花纹,并没有丝毫要坐的意思。
“冯公公,请坐吧。”原本以为自己搬来椅子冯保就会明白,谁知却无奈倒还要自己再开口。不过即便如此,他的态度依旧恭敬和善,与刚才不差分毫。
然而冯保却只摇了摇头:“丘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今日这礼部的椅子我恐怕是坐不得的。”他说后半句话时忽然语气一变,倒是让丘岳也跟着心中一惊。心想自己刚才可没做什么得罪这冯公公的事,怎么好好的说这话忽然就态度不善了。
不过,他还是小心翼翼的赔笑着说道:“冯公公可真会开玩笑,我这里的椅子是不如宫里的名贵,那还要看公公你不嫌弃才是。”
冯保闻言一笑:“丘大人倒当真会讲话,想来平日里在礼部威信很高啊。”
“冯公公过奖了,我也是听着圣上的吩咐做事,若说威信,自然是比不上冯公公的了。”
冯保又笑了起来,却一边笑一边摇头:“丘大人啊,丘大人,不是我说你。”他停顿了一下,忽然间一拍桌子,怒呵道:“难道今日礼部拒上奏疏也是皇上吩咐你做的?”
丘岳一愣,但很快回过神来,却已是心中大惊,慌忙解释:“不不不,这件事和我无关,也不是我的主意。都是大堂里那些官员先不满,然后才提的不上奏疏。”他一急之下竟抓着冯保的手臂:“冯公公,这件事我着实是冤枉,本也是张阁老默许了的,否则我又如何敢?”
他停顿了一下,也略微意思到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不过既然已经说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今日之事本就是他先挑起的,他虽是礼部右侍郎,但不过是背着个名而已,又岂能替别人背这个黑锅。他想到这里,本打算等冯保开口,谁知冯保却不说话。不由得又急了起来,忙道:“此事千真万确,冯公公若不信大可以问礼部的其他人,我若有半句虚言,便自行向皇上请罪去。”
冯保依旧沉默,其实他心里并没有怀疑,在来之前就知道,即便没有高仪,今日张先生也在礼部。若他真有意阻拦,这件事是不会闹到内阁和司礼监的。只是现在,听丘岳亲自说,他便更确定此事与张先生脱不了关系。他见丘岳如此急着解释,自己不开口也是不行了,于是道:“丘大人严重了,这件事我与元辅还有内阁的诸位阁老们都不想闹大,否则我与李阁老还有郭阁老也不会来这里。”
他的语气已变得缓和,然而却话锋一转:“只是……”却又不把话说完,似乎有意要让丘岳更着急一般。
丘岳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语言中有哀求:“冯公公,您有什么话就请直言吧。”
“对丘大人,我自然会直言。这件事即便丘大人是冤枉的,可身为礼部侍郎,若说对今日之事毫不知情。”他嘴角一扬,意味深长的笑着,“丘大人,您觉得皇上能信?元辅能信?百官能信吗?”
丘岳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冯保却不到此为止,而且接着道:“我私底下同丘大人说句贴心的话,张阁老和高部堂再如何,那也有元辅的庇护。而除去他们二人以外,丘大人你不就是首当其冲了吗?到时候为了平息着朝中的悠悠众口,丘大人以为元辅会如何?皇上会如何?”
丘岳原本听他说着已直冒冷汗,现下听到这里,更是吓得不轻。忙跪下向冯保叩头:“冯公公,您是知道的,您可要救我,替我向皇上说清楚啊!”
“丘大人这是干什么?这样的大礼我如何能受得?”冯保忙扶他起来,话虽如此,脸上却有笑意。这丘岳也当真是没用,难怪张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胆小又没有主见。
丘岳站了起来,脸上有羞愧,却很快被焦急掩盖:“冯公公,这个忙您可一定要帮我,不然我可就真的死无葬生之地了。”
冯保见他当真是吓破了胆,却微笑着用手按着他的两肩,让他先坐下:“丘大人别急,我既能同你说这些,自然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丘岳闻言又想站起来,却又被冯保按住:“丘大人,你可要听我的,否则我也帮不了你。”
“好好好,只要能脱险,我一切都听冯公公的。”他忙回答,也不站起来了。老老实实的坐着,却也忍不住扭头望向冯保。
冯保见时机差不多了,吓也吓了,这下他总会说实话了,于是道:“那么现在便请丘大人把今日的事原原本本同我说一遍,这样若回头真闹到皇上那儿,我也好替丘大人解释。”
丘岳闻言忙点头,将事情的经过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开始还是和冯保听到的消息一样,点卯时高仪不到,让大家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丘岳说:“不瞒冯公公,其实大家对高部堂私下里就有不少怨言。冯公公也知道,大行皇帝丧仪的事,我们这些礼部的官都是一宿一宿的熬着商议,就这么下去近半个月,其中也有不少大人病倒了。但若不是病得起不了身,也都抱病来了。这是必须要即刻商议出来的大事,所以即便如此我们也不敢有怨。只是高部堂他......”丘岳说到这里,也忍不住摇头叹气:“很多事原本不用熬夜商议,就比如册立皇后、贵妃的仪程,按规矩只要三日内能议定出来就好,可高部堂还是不知体恤,非要将我们连夜召集。”
冯保沉默的听着,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高仪当真已因为这个触了众怒。
“冯公公有所不知,昨日高部堂是走得比往日要早,但其他人还是要留下礼部继续安排着后妃册立议程的细节。原本大家心里也是有不满的,谁知今早部堂自己又不来了。如今这外面还这么冷,又是大清早,这半个时辰站下来,谁心里没有怨气?何况身为一部堂官,岂能说不来就不来,这不是把朝廷当儿戏吗?”
冯保点了点头,却反倒觉得这件事奇怪,不禁问:“高大人可有派人说为何不来?”
丘岳摇头:“来的人只说高部堂今日不来了,让大家如常做事,其中原因并未说明。”
“可有人问了吗?”
丘岳回答:“我本是想问的,可是还没来得急开口,张阁老便说知道了,让那人先回去。张阁老既已发话,我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冯保一听就觉得更奇怪了,今日高仪若真不想来,大可派人来称病。无论是真是假,倒也不至于这般触怒众人。还有张先生,连丘岳都想问一问是何原因,可以张先生的谨慎竟连问都不问便抢着让那人先回去了。
丘岳见冯保不说话了,却似在思索着什么,还以为有什么,不禁叫了两声“冯公公”。
冯保回过神来,却只淡淡道:“丘大人请继续说。”
丘岳这才又接着把事情说下去,原来高仪派来的人刚一走,大家进了礼部大堂就开始闹起来了。不过他没有告诉冯保,其实平日里礼部的人在背后早已对高部堂怨声载道,所以今日也不是头一次敢这么说了。但毕竟高部堂的品阶摆在那里,下属背地里集众议论堂官的不是,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所以还是不说的好。
其实即便他不说,冯保也已经猜到,这背地里对高仪的怨言肯定是不少的,只是他也没想到礼部的人会如此大胆,竟然集众议论。
冯保又点了点头,想来张先生也清楚,定是徐阶让他入阁的。所以直接连面儿都不见,便让那人回去,看来他这么做之前是已经铁了心了。他相信丘岳没有说谎,只是有些地方避重就轻而已,不过如今也不是计较是谁挑头的时候,所以他也暂不追究丘岳在这件事上是否有所隐瞒。
接下来的事丘岳刚才接着解释时也说过一些,现在却还是重复了一遍,果然是有人提议了不上奏疏,然后张阁老默许了。
丘岳也只说了个大概,冯保却忍不住追问:“张阁老的原话是怎么说的?”
“张阁老说......”丘岳想了一下才回答,“张阁老只是点头,然而让大家都待在礼部,关上大门,其他倒真没说什么。”
果然如此吗?冯保虽然知道丘岳知道的可能性不大,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张阁老向来谨慎,今日为何又要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呢?”
果然见丘岳摇头,但他却解释:“我瞧着张阁老和高部堂倒没什么私怨,想来也是众怒难触吧。”
冯保沉默,他虽不说话,但心里却觉得这可不像是张居正的作风。不过想来该说的丘岳也说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也都是他不知道,于是冯保道:“丘大人的话我都记下了,回头进宫若皇上问起此事,我定会在皇上面前为丘大人陈情。”
丘岳一听,忙连声道谢,便要朝着冯保再拜。
冯保拦住了他:“丘大人这是做什么?我只是据实情以报,也是我的职责所在。”他又叮嘱:“不过丘大人可要记着,今日你我在这里说的话可不能泄露出去半句,否则对我对大人不利。”
丘岳连忙点头,冯保这句话恰好解了他心中的担忧,只要没人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冯保见自己和丘岳进这屋子也有一阵了,虽然不知郭朴、李春芳和张先生是否已经谈妥了,但外面那些礼部官定然是急坏了。他想无论如何自己也要想办法让他们把今日的奏疏先递上去,李芳还在宫里顶着,他虽答应了自己要保守秘密,但他一看就是个不怎么会撒谎的人。皇上若真问起来,定是一下子就露馅了。想到这里,他对丘岳道:“不过丘大人,有件事还要你帮忙。”
“冯公公请讲。”
“皇上还等着看礼部的奏疏呢。”他只这么说了一句,丘岳便明白过来,只是却为难了,“我一个人恐怕也不一定能说得动他们?冯公公不知道,恐怕皇上今日要是不处置了高部堂,他们是怎么也不会肯上的。若是张阁老也一并劝说,或许还有些可能。”
冯保一听却冷冷一笑,对付这样的官员他自有一套:“丘大人放心,只要丘大人肯照着我说的办法去做,即便不用张阁老出面,我料定这道奏疏他们也不敢不上。”
“冯公公,那可有好几十号人啊。”
“怕什么?你既身为礼部侍郎,若是连这几十个人都镇不住,今后还如何能在这礼部立足?”
丘岳一听也觉得他说得有理,但还是担心不已,他平日里做事,向来是秉承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道理。在他看来,自身安危可比升官掌权要重要多了。
冯保见他不说话,心中不免有一丝厌烦,看他神色就知他瞻前顾后,如此一来又岂能成事?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毕竟现在还是要用到丘岳不可:“丘大人不必担心,我的办法自然也是要顾全大人你的安危的。”
果然丘岳听他这么一说,才点了点头:“那就听冯公公的吧。”
他说得略有勉强,言语中还夹杂着迟疑。不过冯保也没心思计较这些了,冲他招了招手。等他凑了过来,便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丘岳听完却不急着点头,而是沉默了一阵。
冯保不禁问:“如何?”
丘岳眉头微皱,一时间难以抉择:“这恐怕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事儿是他先挑起的,你若不这么说,其他人如何肯听你的话?”
“可高部堂毕竟是。”
冯保一声冷笑:“丘大人,你好糊涂,你以为有了今日之事,皇上还会让高仪继续再稳坐在这个位置上吗?”
丘岳眉头更紧:“可是冯公公刚才不是说,这件事皇上还不知吗?”
“不知不代表不能知,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我们做臣子的又岂敢当真有什么事隐瞒?只是现在告诉皇上只会让皇上忧心,等到这件事解决了,再向皇上陈情,也可免去圣忧。”
丘岳一听也觉有理,只是......他又犹豫了一会儿,似很难抉择一般,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然而脖子却如同被梗着,点头的动作也十分不利索:“我听公公的。”他最终还是这么说了一句。
冯保也点头:“丘大人请吧。”
丘月也不推辞,起身便同他一并回大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