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四军走了,旧秩序恢复了。从汪府没收的土地,原封不动归还回去;丫鬟使女和童养媳为生活所迫,不得已,又回到地主老财家。汪荣祺指使家丁毁了六姨太家的鱼网,烧了她家的渔船。六姨太不能眼看着一家人饿死,迫不得已,重新回到汪府。
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一旦失去,就只好听命于人,任人宰割了。
不久,村上的平静被打破。日伪在发动对根据地扫荡的同时,开展强化占领区治安运动,塘头村变成日伪“清乡”的后勤补给地。日伪在村上大量囤积军用物资,设立战地医院。汪荣祺摇身一变,当上伪维持会长。他配合日伪,疯狂开展“清乡”运动。他靠核发良民证,疯狂榨取和盘剥穷乡亲。父女俩是外乡人,办良民证费周折不说,还多花不少钱,一家人的日子日见窘迫。
日军一个中队开进村子,为首的是个胖墩墩、一脸凶相叫做河野信男的头目。汪荣祺把河野舒舒服服安排在府上,鬼子们则在祠堂里扎了营。
祠堂位于汪府西北角,与姨太太们住的生活区仅隔百十米。按理说,如若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倒也罢了。起初,鬼子们还守本分,不到生活区这边来。祠堂附近没有水井,鬼子需到生活区这边来取水,汪府的女眷们感到十分不便。慢慢地,鬼子们熟悉了,竟三五成群在水井旁洗澡冲凉。他们着短裤,光上身,汲上水来,用盆子高高举过头顶,兜头便浇,并不时发出笑骂声。
汪荣祺与河野宴饮,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把他待若上宾。更有甚者,他让自己的四姨太与河野淫宿。他们出双入对,俨然夫妻。那四姨太生就一个下贱坯,跟了日军头目,竟如鱼得水,丝毫无愧疚之色。河野得寸进尺,当着汪荣祺的面调戏其他姨太,汪荣祺睁一只眼闭一直眼,只当未看见。
敌人的扫荡似乎并不顺利。前方的伤号源源不断撤下来,在战地医院接受救治,只见伤兵一天天增多,不见有“捷报”传来。敌人似乎并没有罢手的迹象。
战地医院住满了日伪伤兵,军医忙得不可开交。河野在汪荣祺的陪伴下,前来视察。他见医院一片忙乱,便与汪荣祺商量,要他在村上招募中医,以解燃眉之急。汪荣祺回到府上,吩咐管家去办。管家首先想到了黄先生。
李家接到通知,大吃一惊。黄先生觉得为侵略者疗伤,其行为与汉奸无异,甚为不妥。可如若不去,就要惹来杀身之祸,还会连累李家。他是一个儒者,传统思想在他心中刻下很深的烙印。他想到那句话,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于是打定主意,不去助侵略者。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冥思苦想一整天。到了晚间,他决定以自残相抗争,他将右臂重重向磨盘摔去。立时,他跪倒在地,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阿琬和阿根夫妇闻讯赶来,他们看到眼前景象,大惊失色。
管家见黄先生久候不来,于是派人去找,来人把看到的回府禀报。汪荣祺思量片刻,猜出事情原委,并未予追究,黄先生得以躲过一劫。从此,他右臂落下残疾,再也不能疗伤治病了。
黄先生断臂以后,心情极度消沉。想到自己迟迟未能完成传延医术的使命,不禁愧悔莫及,现在落得这个样子,真是传医无望了。他落泪了。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医术加紧传给女儿。这也许是走完人生之路前要做的最重要的事了。不容迟疑,他把阿琬叫到床前。
这一年,李老太辞世。李阿根为置办一口像样的棺材,借了高利贷。转过年来,换发良民证,父女俩又被盘剥了一回,一家人的日子雪上加霜。兵荒马乱,收成又不好,陈年累月的租税把一家人压得透不过气来。汪府的催讨一天紧似一天,搅得一家人不得安生。不得已,李阿根答应把阿根嫂送进汪府做下人。
阿根嫂进府那天,康儿哭喊着不让阿妈走,那哭声让人听了揪心。阿琬看得心酸,提出要顶替阿嫂进府。夫妇俩执意不允。看着康儿一声紧似一声的哭叫,黄先生长叹一声,恳求夫妇俩依了阿琬。夫妇俩无奈,答应了。阿根嫂为阿琬收拾行装,嘱咐她一定要保重。一家人依依不舍送她上路。
阿琬臂弯挎一蓝布包裹,站在汪府的门前。
眼前的大宅院让她既困惑又陌生。她在村上住四年了,但从未走近它半步。它很富有,但较残破,败落。阿琬属于市民阶层,熟悉的是小镇风情和各式的手艺人。那么,这里究竟住着什么样的人?好奇和恐惧交织在一起,她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她被带进老爷的房中,管家请示派阿琬个什么差事。
“六姨太那不是缺人吗?派给她好了。”
管家领命,并不走,他俯下身子,向汪荣祺耳语:
“河野私闯六姨太卧房。
汪荣祺听罢,呼地坐直身子,吃惊地看着管家,方才的泰然一扫而光。
“怎么样?”他问。
“还好。幸亏下人送茶,给冲了。”管家讨好加邀功地说。
“这个不要脸的小鬼子!”庆幸之余,他不禁要骂河野,以保全他做主子的尊严。
他可以把四姨太送给河野,但绝不许他染指六姨太。
“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我担心会出事。”管家表达自己的忧虑之情。
主仆二人商议良久,也想不出好办法来。于是,汪荣祺用苦恼的目光看着管家,好象在责怪他,不该把这等丑事告诉自己。
阿琬被带进一栋精致考究的厢房内。管家告诉她,那个半躺在凤床上的人,就是她的新主子。阿琬柔弱地唤了一声“太太。”
她每天做的是同一件事,侍候六姨太的饮食起居。有时,她会应太太的差遣,去集市或塘边买鱼。买回来送到后厨,让厨师做了来。吃鱼是六姨太的一大嗜好。她对鱼的偏好已超出吃鱼本身。有时,新鲜的清蒸鱼端上来,六姨太并不吃,就被完整的撤下桌。即使这样,她还是不断地让做鱼来。
六姨太最爱做的事就是坐在窗前痴想,她用手拄着下巴,目光呆滞,忧愁和困惑写在脸上。她冥思苦想的情景常浮现在阿琬的脑海里,成了她心中的第二个谜。
老爷很偏爱六姨太,常与她一道用餐,想法满足她的要求,可这并不能博得六姨太的欢心,她依旧闷闷不乐。大概是老爷也为经常见不到美人一笑而遗憾的缘故吧,他经常带一些金银首饰给六姨太,以博她一笑。席间,她叫阿琬斟酒,他和六姨太同饮。喝到高兴处,他会掏出小玩艺,讨六姨太的好。而六姨太呢,通常很反感,推辞不受,然后借口身体不适,走开了。这时,他会转过身来,和阿琬搭讪,问这问那——他对阿琬的兴趣丝毫不亚于六姨太——这大概是“爱屋及乌”的缘故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