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阿琬做客的日子到了。
一大清早,阿婉就起床了。她对镜梳妆,仔细端详自己,发觉依旧容颜未老,容光焕发,不觉信心倍增。
她打开衣柜,拿出进城时穿的衣服——这是她外出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衣服——可依然显得有些寒酸。
梳妆完了,换好衣服,在医务室里坐等江浩派车来接。等了一会儿,不见车来,便胡思乱想起来。“他已然成婚,我没有猜错,他跟沈月娇成婚,也在我预料之中;本打算不再去触动这根敏感的神经,可阿根哥不到黄河不死心,非弄出个子午卯酉来不可,到头来只能是自取欺辱。”她想,“既然事情已然这样了,只好坦然面对了。”她劝说自己道,“二十年的等待,换来的却是这么个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悲哀啊!”她感觉被抛弃了,由此而来的怨愤和屈辱令她肝肠寸断,她伤透了心,“不仅如此,还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给人家看,本不想去做什么客,还要装出一副没有受到伤害的样子,真是匪夷所思!”在当初接受阿根劝告决定去做客时,她还没觉得决心有多么难下,可到了眼前真要成行时,她感觉有万般的不情愿。
一大清早,江浩就把司机派了出去。他掐算着钟点,计算着里程,“估计在十点左右就可接来”。他自言自语道。
专员的家位于城南新城大道,是一幢白色二层小洋楼,建国前是大资本家林为夫的宅邸。院子里养着许多名贵的花木,榆树墙修剪得很是整齐,环绕着宅邸。一走进院子,就给人以阔绰的感觉。
沈月娇刚由请来的师傅做完头发,头上蒙着一块白毛巾,她身着睡衣,一边做着美容,一边指挥保姆做房间保洁。
天气格外好,万里无云,响晴响晴的,这是连续几天连阴雨后难得放晴的一天。
好天气给江浩带来好心情,他庆幸在这一天请阿琬做客。他瞅了一眼角落里的落地钟,时针指向十时三十分,仍不见回来。他有些着急,“驱车百里,该到了。不会出什么事吧。”他不停的在客厅里踱着步。电话铃声响起,他一个箭步冲到话机前,拿起听筒。电话是司机打来的:“我们已经在返回的路上。清远乡一带道路被洪水冲毁,无法通行。我们不得不绕行,这一带地理不熟,恐怕要晚些回去了。”
“你们现在在哪里?”江浩焦急地问道。
“我们在乡招待所住下了,准备下午动身。如果不出现意外的话,傍晚就能赶回去。”
“不要着急,一切以安全为重。随时保持联系。”他叮嘱司机道。
他放下电话,同时也放下了忐忑不安的心。他开始思考究竟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阿琬,“这的确是个问题,失散二十年,我背弃了先前的承诺,从某种意义上讲,是我置阿琬于难堪的境地,这不是一个微笑或几句无关痛痒的道歉就能解决的问题。”他一句话也不讲,坐立不安,把自己隔绝在客厅一隅,来回踱着步。他一会起身点燃一支香烟,坐下来吸几口,就掐灭,然后继续踱步。
所有这一切,都未能逃过沈月娇的眼睛。她看在眼里,恨在心中。她晓得是什么让江浩“魂不守舍”的。
下午四时许,外面响起越野车的喇叭声,江浩一个箭步冲出宅邸,“虚惊一场,总算回来了。”他在心里想。沈月娇尾随丈夫身后,跟出去迎接客人。
他们的手终于握在了一起。几番寒暄后,宾主拾级进入宅邸。他们的身后响起隆隆雷声,回身望去,南面压过来倘大一片乌云,要下雨了。
他们在客厅就座。他们微笑着,努力使气氛温馨和谐。客厅里凉风习习,一改正午的闷热,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江浩关上窗子,立刻没了过堂风,客厅里变得暖意融融。
江浩把沏好的茶递到阿琬的手上,跟着坐了下来。
谈话是从先生开始的,“他老人家还健在吗?”江浩问道。
“早过世了,建国前的一九四八年,死于心肺衰竭综合症。”阿琬答道。
江浩表示惋惜,“唉,没能看他老人家一眼,遗憾!”他故作感慨道,“先生葬在哪,赶明儿个去看看他老人家。”
无论真情还是假意,江浩说了,而沈月娇呢,一个比江浩更早与同安堂建立关系的人,坐在一旁,一句话也没有,对先生的死活表现得漠不关心。
谈话是在阿琬和江浩之间进行的,沈月娇当起了看客,使谈话场面有些冷淡。江浩所希望的热烈场面并未出现。沈月娇坐在主人的位置上,依然不停地往脸上涂抹各种化妆品,并不时指挥保姆干这干那。阿娇冷漠的态度,使阿琬不敢贸然说起自己想说的话。
他们竟无言以对。说什么呢?说二十年前的分手?还是说眼前的重逢?说失散的无奈?还是说重逢的喜悦?他们发觉,二十年后重逢,他们的身份全变了:阿娇不再是黄家的养女,阿琬也不再是同安堂的大小姐,那个穷困潦倒的学徒,如今已是执掌五十万人口官印的地方大员了。更有甚者,一个敏感的、无法改变的事实摆在面前:江浩是有妇之夫。看着眼前一副家的模样,再看沈月娇,那装束,那神态,俨然一副女主人样子,更坚定了她关于他们已结婚多年的猜测。
他们三人中的关键人物是沈月娇,一切将取决于她的态度。她若采取主动,这次聚首绝对可以称之为完美并会皆大欢喜的。不过,她显得很矜持,并没有担当起女主人的责任来。她的矜持令阿琬和江浩都感到很有压力。
过去的事情已淡忘,或者说不那么重要了,新的关系还没有确立。他们要调整心态,主人需还原一个自我,向东家小姐献些殷勤;而阿琬却无法回到过去--无论是做她的大小姐,还是面对遭遇毁灭的那一刻。
“你看,我这皮肤粗糙得很。一天不做面膜,就像失了水分似的,可做面膜又太麻烦。”沈月娇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她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阿琬,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丈夫说,足以让阿琬看出她有多高傲。
沈月娇斜睨一眼阿琬,发觉她依旧光彩照人、靓丽无比,“她还是那副美人坯子,一点没变。如果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增添了几分成熟美。”她在心里嘀咕,“她在乡下生活二十年,可还这么光彩照人。这要是在常人,早酒成黄脸婆了。”她不禁叹道。
如此想来,沈月娇更增添了她先前的担忧。
她担忧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