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镇南王世子没事了么?”大理镇南王府客厅中一见绿衫的弱水出来烨火便有些担忧的站了起来——上好的普洱茶她居然一口未喝。
“抓到了——你看这是什么?”弱水的神色有些疲惫却忽然有些顽皮的笑了手一抬烨火眼前便是一暗刺鼻的腥味扑来浓重的阴邪气息让烨火本能的退开了一步冲口道:“天……真的是鬼降?!”
“嘻嘻……是啊师傅昨天半夜里守在世子卧房好容易才收服了这个来暗杀的鬼降呢!”弱水小心翼翼地将一个高不盈尺的葫芦捧在手里招呼着师妹过来在口上贴满符录“师傅在和镇南王说话让我们先将它封起来。”
烨火被空气中奇异的霉味薰得皱眉但是第一次看见真正的鬼降还是让她大为惊异。她过来帮着师姐扶好葫芦看弱水贴上符录。同时感觉到葫芦中有什么东西在猛烈的撞击着咚咚直响。想起以前在术法书上看见有关鬼降的叙述她心中有奇异的厌恶——
鬼降是广泛流传于南疆一带的降头术中的一种是通过养鬼之术控制了一个鬼魂令这个鬼魂去做种种事情即驭使死灵。
为了培养鬼降术士先要到树林去砍一段的木头(或言以种植在死人墓地旁的树木最佳)再用刀子雕成一口小棺木。准备完毕后去找一些刚死不久的人的坟墓掘棺取尸用人脂提炼而成的蜡烛烧烤尸体的下巴直到尸体被火灼出尸油然后将滴下的尸油用預先准备好的小棺木盛之。
法师然后迅盖棺念咒这个刚死去的魂魄就能听命而供差遣行事来去如电而为一般人目所不能见瞬间就能完成主人的指令。
此法虽然因为过于阴邪而被玄学正派视为妖法然而在南疆却颇为盛行。
“是拜月教派出来暗杀世子的鬼降吧?”贴好了符录葫芦里面的声音也小了下去烨火皱着眉头问。弱水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是啊。镇南王的侧妃想让己出的次子当上王储、所以才暗地里请来了拜月教的鬼降。还以为别人不知道——哪里瞒得过我们这些人的眼睛。”
“哎呀那么镇南王他知不知道?”惊讶于权贵间竟有骨肉相残的事烨火脱口惊呼。
“嘘……轻点。”弱水制止了她不屑的冷笑“哈镇南王心里比谁都清楚呢。可是他宠着侧妃又能怎么样?至多请师傅过来帮忙避祸而已。”
冷笑着弱水明朗的眉宇间忽然有愤恨的表情:“这些糜烂的皇族富豪家里的丑事能少的了?——师妹你别惊讶姐姐可是从这里出来的看惯了……如果不是当年娘早早送我出了家、跟了师傅学道恐怕我也早被害死了。”
烨火不说话微微叹息了一声——
师姐弱水出身世家豪门父亲纳有十多房姬妾而子女却一无所出。弱水的母亲是第七房如夫人生了弱水后地位陡升遭到了其他女子的嫉恨母女两暗地里好几次几乎被谋害。
终有一日张真人云游经过一见五岁的弱水便和她父母说:“此女有仙缘可随贫道出家——若不出家则活不过三年。”
弱水父亲不舍然而过不了多久七夫人母女便再次被人暗中下毒奄奄一息。惧怕女儿在家终究留不住命父亲终于同意了夫人的请求将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真人。
也许多亏了跟了师傅师姐才平平安安的活到了今日吧?
虽然平日总是嘻嘻哈哈的样子师姐的心里也一直有些不好受吧?
烨火怔怔的想着却看见师傅结束了同镇南王的交谈由王爷亲自送着从书房走了出来。她们两人连忙收好了葫芦跟着师傅走出府门去。
“师傅你和镇南王在书房那么久干吗呀?我们在外面等的腿都软了。”方一出门弱水便嗔怪“而且我们这一次来不是为了对付拜月教么?怎么反而管起这些王府里七七八八的恶心事了?”
“你给我小声!生怕拜月教的人听不见是不是?”不满的瞪了弟子一眼张真人叱道。
弱水吐了吐舌头晃着手中的葫芦对着烨火笑笑。
“小心些!万一撞翻了、让鬼降逃了就不好了。”张真人对于这个调皮的弟子向来没法子但是仍然解释了一句“镇南王答应这一次不插手听雪楼和拜月教的事情——也是因了世子此次差点送命他碍着王妃生气。此前侧妃和拜月教的关系密切顺带着镇南王治下子民都崇敬那个邪教……”
“哦这次王爷能保持中立那就不错啦。”微微笑着烨火答了一句“拜月教除了在南疆根深蒂固要拔掉它、还真的牵扯方方面面呢。”
“是啊……明镜大师应该去了周守备府上驱邪——近几日谣传周守备的死对头千总陈定基想制他于死地、高价请来了邪教阴人想害了他性命。”张真人摸了摸胡须缓缓点头“唉唉……这般狠毒的妖术!施术者就不怕折了自己的阳寿?”
“咦?这么说来周守备也是站到我们这边啦?”终于明白过来了什么弱水问。
烨火笑吟吟的看了师姐一眼:“至少不会和我们为难了吧?他要忙着找千总算帐拜月教的事情该是懒得管了——这样一来形式对于听雪楼就好多了不至于四面为敌。”
张真人微微点头看了大弟子一眼:“弱水啊你对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这一些还要向你师妹学学!”
“可是你们怎么知道王府守备那里正好有机可乘啊?万一他们都和拜月教扯不上呢?”虽然明白了此次出行的原因但是弱水还是有些不服气的问。
“呵呵……这等谋划自然是萧楼主的功劳。”有些感叹的张真人微微颔“他似乎从好几年前就关注到苗疆了对于进攻拜月教楼主似乎已成竹在胸这里的人事无不了如指掌……短短时日便做到了各方制衡。厉害厉害啊。”
弱水被复杂的关系搅得有些头晕跟着师傅在人群中走了一路才慢慢地反应过来张大眼睛叹息了一声:“啊我现在明白那个萧公子为什么看上去总是病恹恹的了——老是想着这么费力的事情能不累么?”顿了顿见师傅和师妹都笑她忍不住也笑着问了一句:“师傅萧公子厉害还是你厉害呢?”
然而不等听到回答感觉到了背上的葫芦似乎轻了起来弱水下意识的伸手一探忽然叫了起来:“哎呀!糟了——葫芦、葫芦空了!”
张真人和烨火同时色变等弱水解下背上葫芦查看时一入手便觉份量轻了不少——然而封口处的符录、却居然丝毫未破!
竟然…竟然有人、不需破坏符录结界就轻易掳走了鬼降!
“我、我一直没有觉得有谁动过啊……”目瞪口呆的弱水急道有些快哭出来的感觉“师傅……这次我只有认啦——你回去罚我吧!”
看着葫芦口上分毫未动的符录再凝神一算张真人便抬起投来拍拍焦急的弟子叹了口气:“算了……以你的修为实在怪不得你看不住。”
“嗯?”弱水和烨火斗齐齐一怔却看见师傅转过头对着方才擦身而过的行人一稽:“施主好高深的五行搬运**……只是以施主的修为、何苦与小徒开玩笑?还请将收服的鬼降返回贫道感激不禁。”
人群中某个快要走上浮桥的男子站住了身在如火的凤凰花下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大师恐怕是看错人了吧?”
然而在那个人回头的刹那仿佛被强光忽然照住了眼睛弱水视线一片空白——
那个人身上的灵力是如此的强大……那散出来的“气”、在看得见精神体的她来说一眼望去几乎如同太阳一般耀眼照得她看不见周围来往的平凡百姓。
视线中只有那个凤凰花树下白袍长的男子、如同神一般的微微冷笑。
“迦若大祭司!”耳边忽然听到了师妹烨火脱口的低呼她的声音也带着震惊和极度复杂的感情。弱水的心猛地一紧盯着前面的白衣年轻人有些呆。
“贫道自问眼力尚可并不曾看错。”依然是心平气静地师傅稽。
“是么?”弱水看见祭司有些讥诮地微笑起来额环上的宝石闪着夺目的光彩迦若指着河边的凤凰树开口“那么请问大师:这河边种着的树有几棵?”
“啊自然是十六棵!”烨火平定了下来默数了一遍率先脱口回答。
“不对……烨火你数错了。分明是十七棵。”张真人微微摇头抬起手一棵棵的数过去从左数到右没错果然是十七棵。
“这……”烨火呆了一下自己再次数了一遍:还是十七棵。
她虽然满心疑虑却不得不对着师傅点点头:“师傅说得没错。”
迦若却忽然冷笑了起来:“张真人虽然你年纪也不轻了可修习术法之人怎会如此老眼昏花?——分明是十六棵树怎生数成了十七棵?”祭司微微抬手从左往右重新数了一遍给他们看一、二、三、四……不多不少果然是十六棵!
“怎么会是十七棵呢?真人可否再为迦若数一遍?”带着些许的讥诮祭司回头问。
张真人脸色凝重抬起手指一棵一棵数着:一、二、三……然而居然只有十六棵!无论怎么数都只有十六棵……他、他居然数不出第十七棵来!
只有他明白他的“分光化影”在一种不知名力量的压迫下居然失效了……
他的术法和幻力、根本没办法施展出丝毫!
“真人果然是年老了……”微微笑着看着老道士和两位弟子惊讶的表情拂了拂衣襟白衣祭司飘然回身扔下一句话飘然走开“对了有个叫明镜的大师、此刻恐怕有些不舒服……你们赶快过去罢。”
弱水和烨火本来想再度上去拦截要回那个鬼降然而张真人的脸色却变了厉声道:“快和我去守备府上!迦若今日一定是亲自去了守备府那边了!”
周守备已经死了……很明显是蛊毒作。
死相非常恐怖断气不过几个时辰身上已经开始腐烂出难闻的气味。
等他们一行三人赶到那里时现了盘膝而坐的明镜大师——他的心口衣衫片片碎裂似乎有极度强大的力量击溃了他苦修得来的“般若之心”破除了他由心设下的结界。
看见张真人他想说什么然而一开口便是一口鲜血。
“太、太厉害……我们即使联手、都未必能赢他半分啊……”能开口的时候第一句话明镜大师便如此说眼神震惊而溃散“他、他才二十多……哪里、哪里修炼来的这等不可思议的力量?……他的力量…简直不是凡世所有!”
两位女弟子也呆住。过了片刻才听见师傅低低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大师……事到如今是不是只有指望天命了?”
几近油尽灯枯的明镜大师仿佛想起了什么眼神忽然一亮:“啊?张真人……你、你也看到了?在那个女子身上?”
“那一日你我应该同时都看出来了。”微微颔张真人低声道“就在她身上我们看见了宿命——她是迦若命中注定的克星不是么?要对付拜月教的祭司……恐怕还只能请靖姑娘出手了。”
靖姑娘!
弱水心头蓦地一跳和烨火惊愕的交换了一下目光。
“不错……”有些衰弱地明镜大师点点头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眼睛中有些悲悯“靖姑娘冥星照命凡与她的星宿轨道交错者、必当陨落!”
※※※※※
在神殿前波光泠泠的圣湖边白衣祭司叹了口气俯下身将手浸入水中——虽然是夏日、又是在南疆月宫里的圣湖却依然冰冷刺骨——那是因为这里汇集了天地至阴之气。
拜月教一百多年称雄南疆用术法杀人无数。而这个圣湖则是开教以来便设下的、拘禁死灵的地方。湖底沉积了无数的死灵和怨魂而施了咒术的湖水成了魂魄们无形的禁锢让它们不至于四散逃逸。这些灵魂被拘禁在湖底无法进入轮回也无法消灭只能静候着拜月教术士的差遣。
迦若将手探入水中随即放开。
一缕无形的魂魄从他手心离开潜入水中。带回的鬼降游离入水。
迦若迅将手从水中拿开——即使这样短短的刹那他还是感觉到湖中游荡的恶灵闻到了他的气息、迅从水下聚集了过来想噬咬他的手指。
圣湖汇集的力量是如此强大阴毒即使历代的拜月教祭司都不敢太靠近这片湖水。那里沉睡着太多的死灵凝聚的怨气几乎能让最强的术士窒息——
然而这便是拜月教力量的最终源泉。
世世代代每一位祭司都在做法时不得不驭使和呼唤湖中恶灵的力量。
即使号称一百年来最强大的、唯一集教主与祭司身份于一体的前代教主华莲也无法不倚仗圣湖阴灵的力量。
“那些湖底的恶灵这样厉害么?”看见祭司迅从水中抽出手指细细凝视指间有无被噬咬得痕迹站在神殿台阶上的拜月教主有些诧异“连你都不敢触碰它们?”
迦若没有回答只是站直了身子在湖边静静凝视着看似一片平静的湖水眉目之间有些肃然。这是沉积了上百年的阴邪和怨气如果一旦逃逸就完全不受控制……直至今日拜月教仍每年需要进行血祭才能压制湖中凶残无比的恶灵。
“迦若你有无想过、如果有一日这神殿中的月轮被转动如果圣湖底下的闸门被打开、湖水被放干的话那么又是如何的景象哪?”有些感喟的拜月教主纤长的玉指抚摩着供奉在神殿上的圣物喃喃道。
“别碰!”仿佛触电般地白衣祭司一掠而来一把将她的手打到一边。
“迦若你——”吓了一跳明河捧着手怔怔的看他——这个深沉莫测的拜月教守护神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恐惧的表情!
“别碰它……你疯了么?天心月轮千万碰不得。”重新将帷幔拉下迦若的脸色苍白的可怕他抓住帷幔的手微微颤抖——
拜月教的至高神殿里供奉着这个月轮。传说中在灵鹫山上创立拜月教时开山祖师同时建立神殿、挖掘了圣湖。月轮下连着圣湖的水闸一旦打开可以将湖水泄入地底。
然而一百多年了从来没有哪一任教主或者祭司胆敢转动这个月轮。
因为一旦月轮转动湖水泄入地底后那些湖中囚禁的恶灵便会被放出四散逃逸进入阳世!那可怕的阴邪力量如果一旦失去控制那后果……一想起这个即使拜月教的大祭司都不由不寒而栗。
“碰不得?怎么碰不得!”拜月教主冷笑了起来娇弱的眼睛里却有决绝冷厉的光芒一把扯开了帷幕指着那个月轮冷冷道“如果听雪楼……如果听雪楼真的攻进来了、如果萧忆情真的敢灭了拜月教那么我就转动月轮把湖中的恶灵全放出来!”
“——最多拼着玉石俱焚罢了!…哈哈。”
她冷笑笑意中有疯狂不顾一切的意味连着颊上那弯金粉画的月牙儿都冷了。话音未落白衣祭司上来一把恶狠狠的拉开了她:“你疯了么?绝对不可以转动月轮!”
“是我可以不打开水闸——如果你能够保住月宫的话!”拜月教主静静凝视着迦若一字一字缓缓道“如果你有更好的方法的话。……迦若我也不想死。”
※※※※※
扶着受伤的明镜大师回到木楼天色已经是薄暮。知道今日受了挫败师傅心情不好弱水和烨火都不敢多话只是默默掌灯。坐下来才一会儿便有听雪楼子弟前来送饭。
看着那个不过十多岁的年轻弟子手脚麻利的布菜张真人思虑了一下问:“萧楼主在么?”那个听雪楼的小弟子头也不抬回答:“楼主吃过晚饭便出去了。”
“哦……”张真人点点头看看一边的明镜大师继续问“那么靖姑娘可在?贫道和明镜大师有事同靖姑娘商量。”
“靖姑娘也不在。”小弟子回答着忽然忍不住微微笑了笑。
“哦?靖姑娘去哪里了?”有些奇怪的张真人问。
小弟子抬起头来将手中的饭菜布好将手在布巾上揩了一揩笑嘻嘻的回答:“靖姑娘么自然是和楼主一起出去了。”
等的他退出去张真人摸着胡子叹息了一声过去问在榻上打坐的明镜大师:“大师下来用些斋饭可好?”
明镜大师须花白的脸上都是憔悴之色半晌没有回答忽然睁开眼睛问:“今天是什么日子?好重的阴气!”
“今日是七月十五。”弱水伶俐在一边脆生生答了一句。
听了弟子的回答张真人也是一怔脸色不觉变了变:
七月十五。原来今天竟已是盂兰盆节众鬼的节日。
“我不知道苗疆竟然也过盂兰盆节。”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站在河流边看着水面上星星点点漂浮的灯光白衣男子叹息了一声。
旁边绯衣女子没有回答只是默默俯下身去将手中一盏素白的莲花灯放入水中轻轻一推看着它顺水流下。她站起身微微闭目合十默念神色静穆。
萧忆情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薄暮中临风祈祷的绯衣女子——这一个瞬间她眉目间的神色是如此安宁淡远完全不同于平日里那种清冷孤傲。
河的上游有不少人在水边烧纸、施放河灯到处都是喃喃念经祈祷的声音有苗人也有汉人那些声音传入风里散开来有一种奇异的氤氲的感觉让人听了有些安定到神思驰然。河面上漂浮着千百盏河灯映得水面一片晶莹宛如琉璃世界。
他知道她是为了在南疆死去的父亲祈祷。
这么些年来虽然阿靖一直都怨恨父亲在她那么小的时候就自刎扔下她一个人在江湖间。但是看得出她内心依然是怀念着那个死去十多年的父亲的——那个曾令天下武林闻之变色的邪道魔头。
“令尊的魂魄或许早已经进入六道轮回转世为人了。阿靖你又何必太在意。”许久见她睁开了眼睛放下手萧忆情淡淡的劝慰。
然而阿靖看着水面上那一盏渐渐漂远的河灯嘴角浮起的却是冷漠的笑意:“我父亲生平杀人无数他生前也戏说:他怕死因为死后地狱便是他之所往——偏偏我娘生性纯善却是应去极乐世界的。……所以我父亲说他要活长命百岁才好。”
“令尊令堂可谓是伉俪情深。”仿佛触动了什么萧忆情的声音里有些微的叹息。
阿靖没有说话一袭绯衣在夜风中如同蔷薇花般盛开。
河上那些河灯缥缥缈缈真的犹如漂往另一个世界虚幻若梦。
过了许久阿靖才低低开口道:“可惜我娘在我五岁的时候就死了——那些正道人在括苍山联合伏击我爹我爹血战良久终于护着我们母女杀出重围。
“狂奔了三十里好容易坐下来歇息我娘将一直抱在怀里的我递给我爹说手乏了、要爹替她抱一下——然后就在刹那间她委顿了下去。
“我那时候惊叫起来看见娘的背心原来插着一柄短刀血流满了整个后背!不知道是方才围攻中哪个人戳上去的然而娘居然还能抱着我、一直逃出了三十里才倒下……”
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默然转过头去看着天上一轮满月不说话。
“你母亲非常爱你阿靖。”萧忆情垂下眼睛看着水波一次次漾上岸边。他的眼睛里忽然也有了闪亮的光芒。
“是的……我学武艺的时候还一直在想:娘究竟是修习了什么功夫、居然中了那样的一刀还能抱着我跑出三十里?”唇角带着些微的苦笑绯衣女子静静地摇头“后来长大了我才知道:那不需要练什么武功——因为娘爱我一定胜过自己。”
“是。”萧忆情不做声的吸了一口气他只是短促的回答了一个字但是声音亦然有些微的颤抖。
阿靖蓦然回头冷冷道:“所以我有时很恨我的父亲!娘死了以后他就变了一个人——我八岁那年他终于熬不过了在我睡着的时候用血薇割断了脖子。等我醒来的时候他的血浸了我一身……他不曾考虑过我所以他自顾自的死了。”
萧忆情不说话的看着她绯衣女子眼睛里闪烁着细碎的亮光清澈如水。
——那是相识四年多来他第一次听到她说起私人的事情。
——本来她是个那样刚强倔强的人从来不肯将埋藏在心里的事情对人提起。
“你父亲也是爱你的。”不知道如何劝解他只有这样说了一句。
阿靖微微冷笑起来摇头:“他或许爱我这个女儿但是他最爱的还是我母亲。所以单单有我、他还是活不下去的——真真懦弱的一个人。生出了孩子便要有为人父的觉悟……与其如此他不如当年就不要生我。”
“很多事情不能尽如人意。你父亲虽然爱你却不能守住你那也是无奈。”萧忆情蓦然笑了笑眼色里也有黯然的光。
“是啊……自己喜欢的东西如果守不住是不是还不如别去在意它呢?”阿靖的目光再度投在河面上在密密麻麻的河灯中搜索着自己刚放出去的那一盏声音忽然有些惘然的意味“但是如果已经在意了的事情我就一定要守住它!”
她的声音里陡然起了决绝的严冰萧忆情蓦然抬头惊讶的看着她。
——果然今夜她一反常态的说这样的话是有目的的。
——然而究竟是什么、居然能让她有这样的举动。
“楼主我希望你不要进攻拜月教!”阿靖转过了身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碎钻般的光芒冷彻晶莹“无论你想得到是什么我希望能由其他的途径达到你的目的。”
“如若不然?”萧忆情也是静静地看着她漠然反问。
绯衣女子眼睛闪烁了一下长长的睫毛覆盖了明眸然后转瞬抬起淡淡道:“如若不然舒靖容将以她的方式、极力阻止这件事。”
萧忆情似乎微微震了一下负手临风而立看着河面上的万盏灯光忽然轻轻冷笑:“好啊……阿靖你是不惜为了迦若、和我翻脸了?你想插手我和他之间的决战么?”
他说着忽然在夜风中微微咳嗽了起来。然而他的目光却刹那间变得空漠而辽远隐藏着刀兵般雪亮的冷芒。
阿靖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才淡淡道:“听雪楼远征滇南、与非武林一脉的拜月教为敌以武学对抗术法本已属不智。楼中上下何尝没人疑虑?但因为你过去临大事、决生死种种策略从无失误所以没有人敢置疑……然而我却想问一句:为何?”
萧忆情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是私怨。你不必再问。”
绯衣女子微微一怔忽然冷笑了起来:“原来……只是私怨。哈。”
“作为听雪楼下属并不需要知道为何。”极力平定着骤起的咳嗽手指紧按着胸口听雪楼主的眼睛里却有冰雪般的冷光“听雪楼是萧氏的听雪楼我只是动用自己的力量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阿靖蓦然转头看着他眼中的光芒闪电更亮:“你要那些人去为你送死、却到死都不告诉他们为什么?!听雪楼不是杀手组织、属下的不是傀儡你知道么?”
“我并没有让他们去送死!关于攻击拜月教我五年前就有了完整的计划!”萧忆情烦乱的扯着自己的衣领不住的咳嗽脸色渐渐带了杀气“我早就想着要灭了拜月教!”
“可是楼主——你没有告诉他们、对手是什么样的人……听雪楼属下们一直都以为和以前一样、要去攻打另一个武林门派而已!你没有告诉他们术法的可怕、就把他们派来南疆这和让他们送死有什么区别?”阿靖的脸色也苍白起来眼神更加凌厉寸步不让。
“普通弟子知道了也没用反而会乱了人心——他们只要负责抵挡拜月教的一般教徒就行了。术法上的事情有你我这样的人来应付。”听雪楼主皱眉回答。
“哦……怪不得你要派那么多人马来南疆。”唇角沁出了冷漠尖锐的笑意阿靖冷冷道“武学修炼到极致也不过一人无敌于天下;然而术法却能为万人之敌——原来你还是要他们去做肉盾牌。”
萧忆情淡漠的看着她:“那又如何?……所谓的‘听雪楼’是我聚拢在手中、掌控的所有力量——莫非你要我学那匹夫之勇、一人一刀去和迦若决战不成?”
“如若真的是这样起码我还是佩服你的。”锋锐的笑意中阿靖冷冷回了一句。
又一阵夜风吹来吹起岸边白衣公子的衣襟下摆。南疆夏日的傍晚萧忆情却忽然觉得寒冷不由再度咳嗽了起来:“阿靖……咳咳你不用、不用激我……”
“我没有激你这只是我的想法。”阿靖望着苍穹中那一轮光华灿烂的满月忽然叹息了一声“楼主你以往的征服中原武林、虽然为了个人霸图然而毕竟造就了今日武林中安定的局面。”
“但是今日你的做为却让人齿冷——为了私怨而驱使千百子弟入死境非真正勇者所为。既然是私怨便应以个人之力了结恩怨。”绯衣在夜风中如同红蔷薇般微微绽开阿靖的眼眸却是冷静而从容的一字字说来“我非妇人之仁该杀戮时便血流成河也不会皱眉;但是不需要杀人时、便是蝼蚁之命我也不会夺去。”
“我从来不知靖姑娘居然是如此人物。”抬眼看着她萧忆情的话语中喜怒莫测。
“我有我自己的准则——只是感觉没有必要和别人说起。”阿靖也是一瞬不瞬的看着他淡淡道“你若坚决要与拜月教决战那么我不阻拦你……但是如果你与迦若一战之后即使你赢了——我也必为他报仇!”
她的声音是冷涩而艰苦的但是一字字的吐出散入夜风没有丝毫的迟疑。
萧忆情的手蓦然收紧在袖中扣住了夕影的刀柄眼光瞬间冷厉如电。
他看向她目光复杂的变幻许久没有说话。
“为什么?”更久的时间后他的手才缓缓从刀上松开。杀气转眼弥散仿佛咳嗽使得嗓子有些沙哑他低低问了一句“那人、如此重要?”
绯衣迎风而动然而阿靖的眼色是恍惚的望着悄然流逝的河水她的唇角渐渐浮起一丝淡漠的笑意:“高梦非或许和你说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但是你可能无法了解我们三人之间真正的感情。青岚师兄…他像母亲那样深的爱护过我。父母死后我唯一信赖、在意的人便只有他……”
唇边淡漠的笑意瞬忽逝去阿靖蓦然转头定定的看着听雪楼主斩钉截铁:“楼主我不会像我父亲那样——我在意的我就一定要守住!”
萧忆情也看着她神色有些奇异的哀伤和苦痛忽然间看着水面轻轻笑了起来:“咳咳……阿靖是不是听雪楼连年的战绩让你对我太有信心了?你这样坚决的维护拜月教、就从来没有想过我也是会死的么?他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人你也知道。”
阿靖忽然怔住。
的确从一开始思考她几乎就将听雪楼放在了必胜的位置上只想着如何才能避免拜月教被毁却丝毫没有考虑过萧忆情战死的可能。
听雪楼主……似乎都已经是武林中不败的神话。
萧忆情的笑容更深、也更寂寥他慢慢走到河边俯下身去:“如果我死了又会如何?到时候听雪楼可能就会散掉武林再度分崩离析各方仇家蜂拥而至我的灵前……”
他伸手拨动着河水忽然回头对着呆在一边的她微微一笑:“不过那和你已经没关系了……你加入听雪楼的时候我们之间就有过约定——
“如果一旦我死了契约就自动消除。到时候你自己走自己的路并不会再与听雪楼有丝毫瓜葛牵连。你自也不必替我向拜月教报仇。”
忽然间有些无法回答什么阿靖想象着来日的情况忽然感觉有梦魇般的冰冷。她长长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不会败。”
“那是你太高看了我。”听雪楼主怔怔凝视着河水清瘦苍白的脸上忽然有苦笑的意味“也不止是你——所有人可能都高看了我。没有败过不等于就不会败……高梦非背叛的时候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就已经一败涂地。”
他随手拨动水花看着盈盈水波在指间一圈圈荡漾开去:“如果是听雪楼一般子弟败了大概不过是换一个主人或换一种活法;但是我败了那便只有死。”
“我也不希望你死。”静静地绯衣女子截口道声音也有颤栗的感觉。
萧忆情的手停住了迅的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转过头继续用手指在水波中划动——那无形的水便在他指间划开了又聚拢毫无痕迹。
“高手之战丝毫不能容情——将来我和迦若祭司必有一人死。”他低着头看着指间流水再抬头看看河上漂流而去的河灯眼中有依稀的笑意“即使我肯单独和迦若会面对决那也是难逃这种结果。”
阿靖的手在袖中握紧了血薇用力的握紧极力压制着心中翻涌的情感许久她才冲口而出:“为什么?为什么这一战就势在必行?!任何事情都有其他的解决途径!”
“仇恨只有用一种方法来解除。”将浮在水面的水草都拨开了萧忆情却缓缓从身边拿出了一盏河灯——纸扎的白色莲花素净晶莹。
他没有顾上阿靖惊讶询问的眼光只是自顾自的俯下身用火绒点燃了花心的蜡烛。河灯的光明明灭灭映着他清俊苍白的脸。
他凝视着烛火忽然看看漂流远去的河灯们喃喃说了一句:“不知这条河是否是流入灵鹫山上的圣湖里去?”
“圣湖?”绯衣女子怔了怔轻轻问“就是那个号称拜月教力量源泉的圣湖?”
萧忆情缓缓点头却没有说话他抬起手在夜风中护住那盏灯看着烛火在烈烈的晚风中挣扎摇曳终不肯灭去。许久许久他看着远方忽然一口气说了下去——
“很久以前江湖中有个年轻人他自小胸怀大志想在武林中建立不世功业。为了武学修炼他走遍了神州采集各派之长。
“有一天他来到了南疆……也是盂兰盆那一天在这条河边的凤凰树下仿佛是上天的指引他遇到了一个美丽神秘的女子。
“他们相爱很深誓永远不分离就商量起以后的打算——
“然而他才知道这个女子却是拜月教里面的神女是现任教主的妹妹。按照拜月教里面的规矩侍月神女是月神的妻子一辈子都不能嫁人!
“然而年轻的他哪里顾的上这些不顾所有的也要和所爱的人在一起——她也年轻敢作敢为。于是约定了一个月暗的夜晚她从月宫里逃了出来与那个年轻人私奔。”
阿靖略微一怔抬头看着他然而他没有看她只是静静凝视着夜中无声奔流的河水和水面上缥缈而去的点点灯光眼睛里有奇异的哀伤的光芒。
原来……他竟然有过这样的往事从来不被人知。
“他们一起逃了出去没有被拜月教抓住。然而那个年轻人带着她回到家乡时却觉拜月教的人已经抢先一步找到了他的家而且已经毁灭了他的家族!
“他们不得不再度出逃相依为命的浪迹天涯。每一个地方都不敢停的太久只怕拜月教派出的杀手会如影随形的跟来。
“这样漂泊不定的生活整整过了四年。四年中他们有了孩子……然而在长年的躲避追杀的流浪中年轻人和他妻子的关系� �淡漠下去。”
说到这里的时候萧忆情停了一下唇边泛起一个嘲讽的微笑:“所谓的患难见真心或许就是如此?”他叹息了一声不等身后的绯衣女子回答什么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男子后悔了自己当时的轻狂和意气——他本来是一个有着多么大野心的人……他的梦想是建立自己的天下武林成为一代宗师霸主。
“然而因为拜月教如附骨之蛆的追杀他根本连稳定下来都不可能更不用说什么昔日的霸图和梦想!日复一日他只是在保护妻子、躲避追杀中提心吊胆的渡过——不过也幸亏他武艺群好歹保全了家人四年。
“但是他和妻子之间的爱情却再也不复相识时的热烈他的脾气变得暴躁动辄抱怨这个昔日意气风的青年觉得自己将会无所事事的死去似乎有意无意的埋怨起命运。”
夜风吹来风里带来了绯衣女子冷漠的笑萧忆情也是苦笑了一下俯下身将手中的河灯轻轻放入水中凝视了半晌才伸手轻轻将它推开。
站起身后他的语气陡变忽然就有了金石交击般的冷冽——
“然而他不曾了解他的妻子是怎样一个女子!曾是拜月教神女的她是那样的高傲和要强为自己成为丈夫的累赘而耻辱……他的每一句抱怨都是她心头的一根毒刺。
“终于有一日他回家的时候只看见四岁的孩子在哭却不见了妻子。
“她竟然自己返回了拜月教。
“她希望自己来领受一切惩罚、而免除教中的追杀!
“她希望她的丈夫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她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安定的未来……”
瞬间阿靖的眼睛也是一片雪亮——刹那她的神思有些恍惚却依稀有痛彻心肺的感觉……或许是同一类的人吧?如若是她或许也会如此吧?
既然他已经后悔了就无法再相守下去……那末在变成相互憎恨之前就让她用自己的血将一切了结罢!
至少她不会再成为他的负累以后在回忆起来的时候他或许还会有心痛和惘怅。
阿靖看见萧忆情站在河边伸手扶住河边的凤凰树身子却微微颤抖。
又是有怎样的感情、在听雪楼主的心中掠过?
“或许只是被艰辛的生活蒙蔽在看见妻子留下的书信时、他心中的爱情和悔恨同时爆——根本忘了被追杀的可怕那个人抱着孩子千里迢迢追回了南疆灵鹫山。
“——然而就在他到山下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惊人的传闻:拜月教主为了表示对圣洁教规的维护严厉责罚了她叛逃的妹妹侍月神女。在一年一度的圣湖血祭中她下令将自己的亲妹妹活活沉入了湖底。
“他们来的时候祭典已经完毕……湖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留下。
“那个凤凰花下的女子已经化为白骨沉睡在水底。
“听到那些消息时父亲捂住了孩子的嘴生怕他会哭叫出来让拜月教徒知道了他们的身份——然而那个孩子非常懂事不哭不叫一滴泪都没有流。
“他终于得到了安定与时间可以慢慢实现他一生的抱负……他回到了中原按照他从小的梦想建立起自己的势力一步步扩大。终于他成了称霸一方的大人物。
“然而他的灵魂却从来没有安宁过。他想忘记、从头开始然而没有办法。他的总是在午夜梦到妻子梦见她已经在阴暗冰冷的湖底悄然化为白骨然而骷髅深深的眼窝却依然注视着他——温柔一如往日低声对他说:
“‘我无法解脱’——她的灵魂被阴毒的术法困在了湖底。她无法解脱。
“那个成了英雄的人终究没能好好享受他的功业和成就。他死的时候只有三十八岁。”
最后的叙述在风中依稀散去萧忆情凝视着那一盏河灯缥缈远去眼睛里的光也是迷离不定低低咳嗽着他的肩膀颤的更加剧烈仿佛连肺都要咳了出来。
阿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眼睛静静看着他目光清冽柔和。
听雪楼的主人眼睛里蓦然腾起了迷蒙的光亮仿佛极力平定着自己的声音终于安静地说出了最后一句:“为了记念亡妻在那一年他给自己的孩子改名为‘萧忆情’。”
话音一落仿佛再也抑制不住地他爆除了剧烈的咳嗽全身颤抖着。用力将手巾捂住嘴角然而黑色的血迹依然慢慢渗透出来。
“楼主。”她过去扶住他的手肘低低唤从怀中拿出药瓶打开递到他手中。
然而他的手却痉挛的抓住了她的手腕定定看着她唇边泛起了奇异的笑容:“阿靖……你说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她也非常爱我是不是?”
“是。”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低低回答了一句。
萧忆情的手指却一分分收紧紧得几乎要扣断她的腕骨:“但是——她到如今都还在拜月教的湖底!这些邪教的术法禁锢了她她不能解脱……她时时刻刻都在受着折磨!”
绯衣女子被他忽然间的愤怒和悲哀所压倒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抬起眼睛看着他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泛起的血潮和眉目间再也难以掩饰的仇恨。四年了……记忆中从相识开始这个人便是淡定从容、生死不惊的有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定力。
然而今日他眼中的怒火仿佛是在地狱里燃烧!
那是龙之怒……无论谁忤其逆鳞都会被雷霆之怒焚为灰烬。
“我等了二十年二十年!五年前我羽翼未丰不等我有能力出兵那个华莲教主就归天了……好容易我今日做好了一切准备你居然和我说、不能扑灭那受诅咒的一族要我找另外解决的途径?!”微微冷笑着他看着她眼睛里有阴暗而邪气的光芒“你要我如何?你要我眼睁睁的看着母亲的遗骸永葬湖底、不得生么?……咳咳咳咳!”
他激烈的语气到最后终于被剧烈的咳嗽再度打断。
病弱的年轻人靠着树猛烈的咳嗽着全身微微抖不住的喘着气。阿靖连忙扶住他的肩膀将药物给他服下。
她清澈的眼睛里忽然有了微微的迷惘之意。
她五岁的时候死了母亲仇恨死死的铭刻在她心里。过了十年在她十五岁的时候她携剑追凶于天下用了三年时间一一杀尽了当年围攻她父母的七大门派、十一位高手。
血魔之女的名字由此响彻天下。
她明白那种仇恨是什么滋味——母亲死的时候她体会过一次青岚死的时候她又体会过一次!……没有人能做到放弃仇恨她又如何能反驳他?
阿靖扶着他一起在树下坐下感觉他的呼吸在慢慢平定下来。
萧忆情微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的可怕。他慢慢松开了握着她手腕的手指她看见一圈青紫色清晰的烙在她白皙的皮肤上。
他恐怕也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回顾自己的往事什么样的愤怒和仇恨居然让听雪楼的主人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坐在凤凰花树下看着前方静静的河流看着万盏河灯缥缈流去听着夜风中传来的人群哭丧之声和悠扬悲怆的镇魂歌阿靖的眼睛里忽然泛起了苍茫的笑意。
原来这世上唯独死亡是公平的——无论对于谁都是那样留下毫不容情的烙印——哪怕拥有权力地位如听雪楼主人。
“阿靖。”出神的时候她忽然听见身边的人轻轻叫了一声。
她回过头来在树影的黯淡下看见他睁开的眼睛清冷安宁如同一泓秋水。药力显然已经起了一定的作用萧忆情不再咳嗽只是有些衰弱无力的看着她完全不复片刻前那样的凌厉逼人。
萧忆情唤了她一声等她回头了却又不说什么。沉默了许久他忽然笑了一笑:“好了……一直想和你说的我都已经说出来了——接下来的一切由你自己判断决定。”
阿靖一怔方才想说什么萧忆情的目光却再次投向了夜中静静流逝的河水忽然自嘲般的笑了笑:“今天难道真是见鬼了?……这些话居然就这样说了出来……”
的确无论他或者她对于以前的往日从来都是深藏于心的人。
然而在盂兰盆节之夜在这条河边他们却不约而同的回顾了最灰暗的往日。
他们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子夜静谧的出奇。
在走过河上浮桥的时候阿靖看到了河边立的一块石碑刻着两个字:记川。
阿靖忽然微微的笑了想起了听过的一歌谣:
有一条河叫做忘川喝一口忘川的水便能忘记一切;另一条河叫做记川喝一口记川的水便会想起一切。喝一口忘川的水再喝一口记川的水忘记了一切又记起了一切。
……然而世上某些事情却是永远无法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