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长春,现在的名字叫做新京,乃满洲国的首都。这个犹由日本人在中国扶植起来的分裂势力,在国际上并没有获得普遍承认,除了苏俄。
按照中国国内大多数政治势力的观点,满洲国通常用一个“伪”字作为前缀,以彰显溥仪和建奴一族在国人心目中的地位与形象。
不得不说,长春不愧是一“国”之都,高大的建筑群落辉煌气派,干净整洁的路面,开阔宏伟的广场,路上行人也多是衣着光鲜,显示出了生活的安逸与富足。
平静与祥和的气氛,是这里的主旋律,战争的阴云,完全没有影响这一片土地。无论中国国内其他人如何批判与否定也好,对于普通层次的百姓而言,生存与幸福,是比国破家亡更为要紧之事。
身穿修裁得体的西装,两鬓微霜的池佐伊夫与身旁正值年轻力健的池田广耀,走在笔直的大道两旁。
这里是上层名流聚集的商业街,灰白厚实的水泥马路两边,是鳞次栉比的商店,行人也多是生活体面的士绅阶级,男的多有身穿西服,女的则是西洋淑女裙,或者偶尔也有日式和服。
“广耀,犬养健的事情你怎么看?”池佐伊夫年近六十,但外表却还只是五十岁不到的模样。手里拄着檀木拐杖,双手细腻而有力,身上蕴含着文化人特有的气质与涵养,风度翩翩。
面对着自己的授业恩师,池田广耀毕恭毕敬的陪伴于身侧,此时听到恩师提问,才沉下心思,缓缓而答:“先生,学生见识浅陋,不敢妄下断语。”
原本无喜无悲的神情,也随着这句话而展开了笑颜,池佐伊夫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池田广耀,良久才爽朗一笑:“哈哈哈,你啊,做事沉稳,计划周密,为人小心谨慎,但也正因为如此,显得过于阴沉了。”
两人走了一会儿,见在街角前有个花圃,那里摆着雪白色的桌椅,便去那里歇歇脚,顺便点两杯咖啡,边喝边聊。
池佐伊夫从事谍报工作已经有将近四十余年,养成了如渊如海的冷酷与决断,内敛的煞气与血腥,使得这匹孤狼变得优雅而从容,甚至能让感官最为敏锐的人,也难以察觉这人的可怕与残忍。
他望着自己的得意门生,轻松的聊着:“广耀,你的小心是好事,身处于阴暗的世界中,最忌讳的就是急躁。许多与我一起出身的人,如今大多都化作了尸骨,就是因为他们太过急于立功和表现。”
“你要知道,我们是不能见光的人,一百次的成功,都比不上‘活下来’这三个字更有意义。你是我最看重的弟子,我希望你能好好体悟着其中的道理。”
“先生说的是,广耀明白。”
温暖的阳光照耀下,并非所有地方都是洋溢着明媚与快乐,池田广耀就是如此。深沉的外表,时常将内心中的痛苦与挣扎,不经意的展露与帅气英剧的脸上。这是一种低调的忧郁,不细细品味,是无法得知其中的韵味。
帝国上层如今的混乱,身为高层谍报人员的他,早就洞若观火。但就算在老师面前,他还是不敢表露任何的心迹,这事关政治立场的问题,不能有丝毫的马虎。
尤其是华中派遣军战败之后,帝国丢失了南下攻略广州的机会,情报机构也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所以现在池田广耀身份尴尬,还被贬到了满洲国,当一个小小的监察部干事。军衔虽然没有丝毫改变,但权力却不复当日。
“广耀,你说这一战,帝国是胜是败?”话锋一转,池佐伊夫问起了关于诺门坎战役之事。他是政友会的核心成员之一,对于这次关东军的擅作主张,并不是非常懊恼,反正都已经习惯了。
“南下尚且不得,北进恐怕也是无果。先生,我们对那个赤色的苏俄,了解到的东西太少了,就如同支那东南沿海的那个华联。向未知的敌人开展,这是很不明智的行为。”池田广耀微微低下额头,恰如其分地表达出了他对恩师的尊重与谦卑。…,
“哼,陆军部素来骄横,哪里还会听得见理智的声音。如若不然,帝国如今也不会陷于这个进退维谷的死地。按照之前的分析,俄国在中东路事件时表现出来的实力,已经非同小可。而今过了许多年,其工业能力定然是更加进步,以帝国目前的实力,想要取胜,谈何容易。”
池佐伊夫本身也是主和派的官员,不过他在暗处,行事也很低调,故而才能安然活到现在。日本国内的情势,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战则看不到胜利的希望,不战则愧对国人,实在是无路可走。
“我曾见过汪兆铭,不过更让我在意的是另外一个人。”池佐伊夫盯着池田广耀的眸子,慎重的谈论起这件事情:“广耀,你知道刘申这人吗?”。
见到恩师如此慎重的说起这个人,池田广耀同样是端正了姿态:“这人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上了情报部门的黑名单,他最早出现在北伐战争以前那些支那军阀的身后,以武器交易而闻名于上层社交圈子。先生是认为这人有问题?”
“对,他和另一个叫周飞火的支那人,都是华联对外非常关键的棋子。我安排在青岛的眼线,亲眼看见这人与土肥原贤二密议。”
池佐伊夫的这番话,让池田广耀心中浮现起了不好的感觉,华联与日本可是正式宣战的关系,与这样的人做交易,未必是什么好事。
但出于谨慎,池田广耀还是不愿妄下结论:“先生,就凭这一点,我们恐怕无法指责什么。”土肥原贤二的身份,可是陆军本部的高级将官,单凭这种小事,根本动他不得。
“如果仅仅是这样,我也不会在意,真正让我好奇的,是数日前秘密抵达青岛的货物。根据我搜集回来的情报,里面有大量的军火武器,堆积成山的粮食、药品还有各种弹药补给。凑巧的是陆军本部原本并不坚决的北进态度,如今却已经成了根本方略。”
“先生是怀疑关东军与华联在私底下有交易?”这个指控可就非常严厉了,就算池田广耀,也只是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触碰着这种危险的情报。
“我也不希望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我有很不好的预感,那一船一船的物资,很可能是葬送帝国基业的毒药。”无论如何智慧练达,无论何等的机敏锐察,此时的池佐伊夫都只是感到深深的无力与哀叹。
从一开始,日本帝国就没有做好大规模战争的准备,先天性的劣势也注定了日本工业实力的薄弱。攻击中国都尚且不得全胜,在这个时候又去招惹强大的苏俄,简直是在找死。
最让他担心的,还是华联的这一番举动,如果是有意为之,那么背后布局之人,就实在是太过恐怖了。不知为何,池佐伊夫在这时忽然想起了当年曾在北京见到过的那个气质与众不同的年轻人。
在这个古老而神秘的国度,有着太多让人难以琢磨的奇人奇事了,对此池佐伊夫也只能心中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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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中的海拉尔,由于二十三师团的进驻,显得比以往喧闹许多,除了驻军司令部,日本宪兵队及伪满兴安省重要机关外,其它的部门和街道没有灯火辉煌的亮丽,幽暗的街头上不时摇晃着醉醺醺的日军官兵,伪满警署的警察。
几盏昏黄的红灯笼在晚风中摇曳,几名倚门边嗑瓜子边向路上行人**的**女,嗲声嗲气,扭动着开气到腰间旗袍,晃动着肥白的大腿卖弄风骚,有的还故做淑女之态,羞羞答答勾引路人。
当远远一见踉跄而来的日本兵,顿时有如惊弓之鸟,躲避这些从不付钱的主儿。留下孤零零的一个上了岁数,满口黄牙的老鸨,边打着酒嗝边放着响屁,毫无畏惧站在门前。
一阵皮靴的整齐声响,几个趔趔趄趄的日军官兵立时惊醒,躲进黑暗的胡同。一队日本宪兵齐步走过,一切喧嚣吵闹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
二十三师团司令部的旁边一排日式平房里,师团作战处主任村田昌夫中佐正与他在日本士官学校的好友,关东军司令部作战参谋辻政信少佐喝酒。
耀眼的灯光下,村田昌夫从柜子里拿出一瓶日本的清酒,对辻政信少佐说:“辻政君,前几天兴安警备军骑兵十二团团长德勒格中校请我喝酒,那哪是酒啊,简直是一团火。”
辻政信听着留声机里的一首日本民歌,或许是入迷的关系。好像根本没听见村田昌夫的话,手指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打。
村田昌夫笑了笑,搬把椅子坐下,打开买来的熟食,撕开一支在灯光下泛着油黄色泽的烧鸡。回手关闭了留声机,那哼哼叽叽的、叫人牙疼的曲调顿时消失。辻政信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一低首,表示了歉意,这才开口:“给你添麻烦了,村田君。”
两人开始推杯换盏,边吃喝边聊起来。
“辻政君,二十三师团所属的步兵联队和骑兵联队都已陆续到达,辎重部队和野战医院这几日也先后开到,一个甲种师团这个时候调到满蒙边境,一定是有大的行动。”村田昌夫喝了口酒,很自信的说。
“村田君,想当年我们在士官学校时,大家都戏称你是未来的战略专家,看来是没有错。告诉你吧,关东军在满洲的第二个杰作就要由我们创作了。”辻政信停下咀嚼,虽然是轻声慢语,但也掩饰不住激动的心情。
村田昌夫稍稍愣怔了一下,随即默默点了点头,喃喃说道:“果然是这样,是呵,这么大的甲种兵团来到小小的海拉尔,当然是负有重要的使命。”
“大,不不不。”辻政信摇了摇头,吐出一根鸡骨头,小声说:“为了抓住战机,关东军司令部有可能会再来一次先斩后奏,堵住参谋本部的嘴。因此,这次行动必须确保成功,让人无懈可击才行,其实陆军部也有这个意图,只是没有人挑头而已。要取得必胜的把握,就要有充分的准备,我估计齐齐哈尔的第七师团大部也将奉命来此,接受二十三师团的指挥。”
“那就是说关东军的两个主力师团都参战?”村田昌夫惊问。
“还不止。”辻政信挥了挥拳头,又说:“关东军驻海拉尔第八国境守备队,兴安北警备军四个骑兵团及所属炮兵部队,全部归小松原道太郎中将指挥。“
村田昌夫张大了嘴巴,很久才喃喃自语道:“第七师团,皇军之花呵”
辻政信兴奋异常,站起身走到墙上的地图边,指着苏联远东地区和蒙古人民共和国,说:“村田君,请看,蒙古人民共和国共有十个骑兵师,大约一万六千人,两到三个中型装甲车营,没有重炮部队,只有三个山炮野炮营。空军一个中队,过时的俄式战机。境内常驻有苏联一个加强的机械化师,当然,这是个多兵种的师团,空军一个飞行团。”
“不错,可是第七师团的到来可不是对着蒙古共和国吧?不少字”村田昌夫忧郁地问。
“什么也瞒不过村田君。”辻政信赞许地点着头,又说:“满蒙边境谈判没有谈成的可能,武力解决是迟早的事,我们可以先小规模在局部——也就是蒙古共和国打一下,试探一下苏联人的反应。”
村田昌夫听了,站起身走到地图旁,眼睛却盯向欧洲。辻政信立即明白了他的心思,继续说:“欧战不明朗,德国的战略意图到底怎么发展,俄人也很担心,屎大淋的眼睛一直盯着欧洲。远东和西伯利亚地区空虚,在这么大的区域内,仅有十几个师团,他们是首尾难顾,在这种时刻,他们最不希望的就是与我们冲突。”
“辻政君,关东军司令部是这么认为么?”村田昌夫问。
“不错,在这一点上,参谋本部和关东军的看法是一致的。”
“这不会是一部分人的看法吧?不少字”村田昌夫面色肃穆起来,游移不定的目光闪在辻政信的脸上。…,
远处木楼上的探照灯扫过,两人重新落座,继续轻饮慢酌起来。辻政信瞅了瞅缄默不语的村田昌夫,知道他又在思考什么,从这个稳重少壮军官的脑子里,时常会蹿出叫人意想不到的智慧火花,这在军校时起是大家公认的。
他这次来呼伦贝尔,是受关东军参谋长矶谷廉介的命令,侦查哈拉哈河西岸地形,详细论证开战所能遇到的一切困难和问题。为完善这个论证报告,他必须听取村田昌夫的意见。
“村田君,国内关于陆军与海军的战略分歧,就由陆军部去应付吧。我们做好这里的事情就可以了,村田君对目前的局势一定有自己精辟的见解,或许对我的调查报告很有用处,请多多帮助。”
村田昌夫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问:“看来北进的战略意图已经占了上风,海军部南下的主张被否定了。好吧,那么就让我们仔细地讨论一下北进的可能性。”
辻政信狐疑地打量着村田昌夫,心里产生了一个念头,眼前这位帝国最优秀的军人,第二十三师团的少壮派代表人物,作战处处长似乎对北进的宏伟计划忧心忡忡。
他的顾虑到底在哪里呢?
这种情绪怎么可以,尤其是在这关键时刻,在这一线兵团的主力部队之中,不能让这种沮丧的病毒扩散蔓延下去。他放下酒杯,擦了擦油腻的双手,郑重其事地说道:“第一,蒙古共和国的那一点军力就不说了,用满洲国的骑兵部队足以应付。问题就在于苏联军队的干预程度,如果斯大林履行盟约,日满一旦和蒙古开战,苏军必然会做出反应,首先是驻蒙古的远东摩托化步兵第三十六师。”
村田昌夫抬起手,打断了辻政信的话,插了一句,说:“这只是开始。”
“是的,可又能怎么样呢?”辻政信决心说服这个同学和好朋友,就像说服别人一样。
“俄国的军队曾经在争夺满洲旅顺口的日俄战争中败于我军,一九一八年帝国的远征军在符拉迪沃斯托克,在远东又战胜了俄军。对俄国人军队的素质和战术,我们一点都不陌生,当然,近二十年来,我们还没有确切地研究过他们的变化。那么准确地说,满蒙冲突一旦展开,蒙古国内的苏军肯定参战,不然,关东军为什么要加强二十三师团的兵力和装备呢?”
其实还有一些事情辻政信没有对好友提及,那就是一线部队忽然获得了大量的德式武器装备。包括轻机枪、60mm口径的超轻型迫击炮、各种口径的火炮和单兵反坦克武器,这些武器及其相应的弹药库存,都使得这次关东军上下对诺门坎战役的获胜信心增加了不少。
这些军用物资的型号和性能,都与以往日本的陆军制式武器有着很大差异,对然心存疑虑,但辻政信毕竟还是一个严格服从命令的军人,没有私底下讨论这件事。他只是尽力去做好他自己的分内之事,做一个本分的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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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