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是悄悄逃了?
可人曾是权臣呢, 不可能会这么样子轻易就被扳倒的。
但也难说,此人似乎很容易走向极端。
那次他被挑断手筋后不也是不管不顾, 任性的撂下三十万大军在黄河边不知所措,一个人躲在中军帐里要死不活的么?
所以, 似乎想要扳倒他很容易,便是夺走他十分在意的东西,任他位置再高,权势再滔滔, 也能在短时间内呼喇喇大厦倾!
只是, 小华佗为他接续上手筋后, 明明他人已经振作起来了啊, 他现在又是在闹哪样?
胡晓珊和花鬟都说他几个月来密不现身,萎靡不振的躲在府中不见人, 难道……难道他真的以为她死了, 所以难过若此?
想到有这种可能,一丝异样情绪漫上心头。
好像不能就这么甩手走了啊。
离炎便问道:“他一个人出门去的吗?有说要去哪里没?”
“我不知道!我出府办事去了, 回府后想去厨房给他做点宵夜送去,结果听下人们给我禀报说爷前脚出府去了, 神情好像有些不对,他也不让任何人跟着,我当即就出去寻他。”
“本来还远远瞧到了他一个身影,可是街上有人闹事,我恍了下神儿,便不见了他人。喊他也无回应, 我都已经找了好一阵了,正急得没法!”
花鬟说着,眼中已经泛了泪光,她轻声吸了吸鼻子道:“这几天大街上牛鬼蛇神颇多,我好怕他……”
忽有嘈杂的起哄声和叫好声隐隐传过来,离炎转头看去。
声源来处是长安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此时那片区域灯火璀璨,流光飞舞。
早就已经过了子时,古人也有守岁的习惯,想必此刻老百姓们都走出了家门来看热闹。那条街上此刻应该摩肩接踵,人头攒动。人们正个个笑颜如花的彼此问候,又祝祷着来年风调雨顺,平平安安吧。
极目再望,更远些便是那成阙的皇宫,巍峨矗立,勾心斗角都笼罩在一团团金黄色的如烟似雾般的光晕里,若隐若现,神秘又森严。
宫阙在天际处已与夜空交接,离炎缓缓仰望。
今夜无月,唯有数点寒星正静静的俯视着普天下的苍生。
忽觉得有些百无聊赖,遂信口安抚道:“今晚广济街、朱雀大街以及金水桥那几片都很热闹,又是舞狮子,又是猜灯谜什么的,而且后半夜官家还会燃放焰火。你的爷是不是去了金水桥那片了?我可记得那地方有很多花楼的,楼榭起得又高,视线很好,说不定他此刻正在某位美人的房间里陪着人准备看焰火呢。”
花鬟幽怨的盯了离炎两眼,须臾,小声咕哝道:“……爷从不去逛花楼的。”
离炎自是听见了,眉梢一扬,说:“唔,是了,他看中了谁直接弄进府里养着。”
“王爷!” 花鬟突的愤慨至极,“你凭什么用这种语气说他?!”
离炎忍不住睃眼看她。
花鬟面现尴尬,咬着唇似在赌气。
离炎瞧见她的手在衣袖下已紧握成拳,想必是在暗暗压抑怒火呢。
其实黑莲找不到人了又关她什么事呢?他安全不安全真的与她没有关系啊。她干嘛要跟花鬟在这里磨叽?她还要想法子进宫去瞧瞧胡晓珊到底瞒着晏小山在做什么事啊……
可脚下却挪不动脚步。
想起过往种种,特别是当年黑莲从五鹿山拼死突围出来,潜进掌乾宫为林显搬救兵之事,离炎便没法子不关心他。
再一深想若那男人真的是因为她而颓废如此,她的良心便蹭蹭蹭的往外冒,复杂的情绪沉重得令她提不动脚步转身离开。
沉默一阵后,花鬟呼出一口气,低低道:“王爷,现在不是争辩这个的时候,能请你帮着我一起找吗?若他真的没有走远,听到我的声音他不一定会回应。但是若得知了你在找他的话,他肯定自己就跳出来了!”
这话听得离炎耳根发烫。
尽管不想承认,可连花鬟都将她和黑莲的关系看得如此不同寻常。且在这丫头心中,想必觉得她应该是理所当然应该要帮忙的才对吧。
已经是剪不断理还乱了。
罢了罢了,且稍稍帮下忙吧。
离炎想了想,道:“这样,我看你还是去找庆云褚静她们,让那四人赶紧调集三卫的人员来帮忙一起找。这会儿很多百姓涌上街头看焰火、赏花灯,你们人多点,一起扯嗓子喊他,才能引起他的注意和重视,也许他就愿意现身了。若就你我两三个人,哪里找得到他?那是大海捞针啊。”
花鬟却一跺脚,恨恨道:“王爷,现在我已经指使不动庆云那几个了!”
“又怎么了?”
“我原本是羽林卫的正五品卫千户,可庆云如今已经爬到我头上去了,她得升从四品镇抚大人,还是皇上亲封的!”
离炎愕然不已:“这不是传说中的一步登天吗?那几人不过是小队长而已啊,在武将中都无品阶的。这是怎么回事?”
“是啊,简直走狗屎运了!”
花鬟眼中的泪已收了回去,目光死死盯着地面,咬牙切齿道:“腊月二十五那天,皇上到府上来看望爷,不知怎么的在院子里碰到了庆云,便叫过去对答了几句,然后当场给她升了官,直把那女人喜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额角都磕出了血!”
“那背恩忘义的贱人还一个劲儿的对皇上阿谀谄媚道,说她愿意为圣上肝脑涂地、粉身碎骨,愿意为大离以身许国呢。这么假,我听着只想吐!”
离炎嘴角抽搐,余光瞥见了影也在忍着笑。
试问,哪个人见了皇帝不说点恭维的话?何况皇帝还升了她大官,自然要走一趟歌功颂德表忠心的惯例流程。
“后来皇上进屋去,我在外面偷听见她对爷说,反正庆云是爷的家臣,爷长期病着,三卫无人监督,操练之事必定懈怠了,便暂时要庆云做爷的副手,组织练兵。对此,爷没有二话。”
暂时?暂时久了,就能转正。
黑莲一直兼着三卫指挥使。若无定北大将军这个虚衔,三卫指挥使就只是从三品。
以一个从四品镇抚暂代黑莲的三卫指挥使,这是在故意贬低黑莲呢?还是借着提拔黑莲的心腹以离间他的人?
从花鬟对庆云的恨意可见,很明显是后者了。
想那庆云肯定已经迫不及待的在想着要取代了黑莲的位置,成为真正的三卫指挥使。
他姐姐手中倒是有几万兵马,即便金莲顾念旧情,可惜远在玉门关,远水解不了近渴。
所以,黑莲,他这算已是众叛亲离了吧……
“王爷,还有更气愤的事情呢!”
离炎直觉该是庆云已经背叛了黑莲。
果真听花鬟气愤填膺的说:“庆云得了皇上金口玉言,回去后就对三卫的事情特别上心,还写了份建言书,说是三卫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够好,得如何改善如何提升。”
“皇上看了她的奏折后龙颜大悦,不仅很快就批准了她的提议,还重赏了她。随后庆云就将楚玉几个升做了九品仁勇校尉做她的副手,她都没来问过爷一声!”
“今儿天还没黑呢,楚玉、褚静和柳英三人就兴冲冲的随着庆云入宫面圣谢恩去了!我本是去西郊找她们几个人今晚过来府中伺候的,结果一个也没找到!”
花鬟又恨又气,面色阴鹜。
离炎心中暗叹。
黑莲权势再大,大不过皇帝。庆云几个会背叛,理所当然。
“你也别再抱怨了,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王爷,我也不是嫉妒她们,我只是觉得有种墙众人推的凄凉。”花鬟啜泣起来,滴泪道。
“人谁没个落魄的时候呢?这些人要不是被爷先看中,时常叫来府中伺候,她们至今还在西郊三卫营做个普通士卒呢,哪里有机会得见天颜?又怎么可能一步登天?都是一群背恩忘义的贱人!”
离炎瞧她眼泪直流,乃是真情流露,并非作伪,也没必要在她面前虚与委蛇。
联想到以往待在杨府那段日子,这姑娘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情敌,可碍于黑莲,却始终不敢对她做点什么。这是个真心喜欢黑莲的女人啊,可黑莲待她却只当做是一条呼之即来,挥之则去的好使唤的忠犬,离炎心中唏嘘不已。
遂苦笑着摇摇头:“你同她们不一样,自然会这么想。”
闻言,花鬟扭捏了片刻,粉面桃腮更加嫣红。
她自是听明白了离炎那话中暗含的意思。
二人对对方都是心知肚明的。
花鬟以往嫉恨离炎,可今晚离炎对她说的这么寥寥一句话,她竟生出了亲近之心,暗暗想,难怪爷会喜欢这个女人,她并不若表面和人们传说中的那样啊。
于是更加交心说道:“不知为什么,爷这段时间好像心情很不好,常常闷闷不乐的,还动不动就对我们发脾气,又不准任何人去后院打扰他。王爷,我担心他,他……”
听了花鬟那话,离炎这回有些哭笑不得,柔声安抚道:“别傻了,依我对那个人的了解,他绝不可能会有想不开的一天的!”
“不,不是这样的!王爷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
花鬟眼神儿一闪,错开眼睛呐呐道:“……没什么。”
离炎笑道:“你是不是想说他以为我死了,会为我殉情么?怎么可能?呵呵。”
“……但愿是我想多了吧。”
似乎是要证明自己的猜测,花鬟又补充道:“只是他都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了,而且什么事情也不管,府中的、朝中的、宫中的还有三卫以及兵部的事情,统统都撒手不管,我真的很担心他!而且,王爷,你不知道他都已经消瘦了好一大圈。他那样子,那样子……真的看着很像是生无可恋的模样啊!”
说到最后,花鬟已带了隆重的哭腔。
离炎不免疑惑,难道还真会为了她如此么?
可是说不过去啊!
之前她曾经消失三年,还是他亲手将她推下悬崖的,黑莲都没这样子过,所以这回应该不至于为了她而如此折磨自己吧。
“行了,别再乱猜了,还是找人要紧!”离炎有些烦躁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