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争是永远禁不完的, 只因为人人都有欲望。欲望又是个无底洞,永远都填不满。于是乎, 一宅之中便有了宅斗,一宫之中有宫斗, 朝中有朝斗,诸国又有国与国之间的争斗……
就这样吧,管他们怎么斗,都不要管了。
与胡晓珊一场对话后, 离炎终于下定决心抛开皇女的责任不管不顾的离开。她与林显约定好, 他收拾行囊先去玉门关等她, 她则回京城去接碧落和黄泉兄弟俩。
乾坤空落落, 岁月去堂堂;
末路惊风雨,穷边饱雪霜。
命随年欲尽, 身与世俱忘;
无复屠苏梦, 挑灯夜未央。
来去一趟京城,路上得花将近半个月的时间, 这还是一路不停歇的赶路的时间。要是碧落真的病得不轻,自然得缓缓归, 那就还要多耽搁些时日。总之,已是不能与林显在一起过年守岁了,两人于是自己动手做了几样小菜提前过节。
离炎有些担心中途恐会生出枝节耽搁二人相会的行程,郁郁恹恹。
林显温言安抚她道:“年节将至,长安城内必定热闹异常,不但有外官回京述职, 还有留在京中的文考生等着来年开春的殿试,更有藩国所派使团入京朝贡以及异族客人前来游历……京门进出的人口络绎不绝,且龙蛇混杂。”
“每到这个时节,为彰显我朝胸襟博大,乃礼仪之邦,一贯九门的守卫其实比往日更为松懈,这样极易混入城内,想来不至会惹出什么麻烦,我相信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听林显这么一说,离炎心里顿时安定了许多,不由展颜笑道:“你的话总是这样轻易就能稳定人心,做统帅的果真不一样,厉害厉害,小女子佩服万分。”
末了,眉梢一扬,戳着他胸膛道:“你说,你是不是就是这样子一步步蛊惑了我?令我对你喜欢得欲罢不能。”
“我竟不知我有这样的魔力。”
这俏皮的讨好的话引得林显难得的敞怀大笑。
正巧离炎趴在他胸口,那笑得起伏的胸膛便像温暖的海水般荡漾开来,浪花一下一下轻柔的拍打在她脸上。这快乐感染了她的同时,林显滚烫的身体隔着轻薄的棉衣传来灼人的温度,令她脸颊生晕。
又嗅到他唇齿间溢出的屠苏酒香,清冽中夹杂着一丝澹澹的、若有若无的中药味儿,煞是好闻,离炎不禁沉醉的深深嗅了几嗅。
林显见状,柔情蜜意盈了满怀。
伸手拿过身旁的酒盏,含笑递到她的唇边:“知道你好酒,今晚可以允你喝醉。反正有柳树护送你回去,不怕你明日起不了床就无法上路。”
离炎只是摇头,她撑起身子,定定的望着近在眼前的人,郑重其事道:“你一定要等我,无论怎样都要等我!”
像在约定一个山盟海誓。
林显渐渐收了笑,眉梢眼角俱是柔情,痴痴凝望着她。可怎么也看不够,又想起会有好长一段时间看不到她了,那目光便舍不得移开分毫。
离炎也如着了魔,视线与之在晕黄的光影中抵死缠绵。
房中静谧如斯,针落有声,二人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热而暧昧。
而林显如水的眸光也已变得有若实质,像换成了他长满薄茧的手。那手伸出去,从离炎的秀眉开始抚触,珍而重之,轻柔得像柳絮,生怕手中的粗粝伤到她的肌肤。手指往下,再移下她挺翘的鼻、精致的脸、圆润的耳垂……一一轻柔拂过,最后到她那张饱满嫣红的小嘴,寸寸丈量描摹,刻进脑中,永生不忘。
窗外一丝清凉的夜风钻进来,烛火摇曳,离炎恍然回神。
察觉林显迟迟没有回应,她心中一急,下巴微扬,凑上去,再樱桃小口一张,便将林显的半边唇咬住了,含在齿间研磨片刻,低低的喃喃:“你再不能弃我。”
林显浑身一震。
想起了多年前他狠心拒绝她的那一回,自此后一别三年,差点以为阴阳两隔,霎时酸楚难当。
自然不可能再弃她,除非他死!
于情-事上,他从来都十分隐忍,总把刻骨的爱意深埋心底。
没办法,他做了十几年的千军万马的统帅,早已养成了任它山崩地裂我也岿然不动的镇定,其实内心里早已惊涛骇浪。
唯有离炎的主动才能勾出他潜藏在心底的魔,登时便释放出来,紧紧将女人按在胸口狠狠的吻。
两人缱绻反侧,直至气喘吁吁方才松开了彼此。
亲吻过后残留的情意如氤氲水汽拍在离炎脸上,蒸得她白净的小脸儿红扑扑的,白里透红的模样犹如两朵桃花于枝头徐徐绽放,明艳无俦。
那双眼眸此时再朝他惺忪看来,秋水潋滟,让人挪不开眼。
林显看得失神。
离炎喘了几口气后,剧烈跳动的心脏终于平复。想起前事,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仰头望着他,然后呲出一口白牙做出凶狠的模样,不依不饶道:“你还没回答我!”
林显心中一痛。
只因他从离炎的言行举止中看见了她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不安,她怕他再度反悔。
喉头滑动,他轻笑出声,学她的样子捏住她瘦削的下巴做出凶狠样,再手中暗暗使劲儿显出他的霸道。
离炎不解,张口欲问。
他再一笑,忽的欺近去,对着那张他爱极的红唇重重啜一口,以唇封缄。
又是一场缠绵不休的吻,但比之之前,林显已温柔许多。
良久,感受到离炎因为呼吸不畅而开始有气无力的推拒他,他方才松了松怀中的人,但是仍旧抵着她的唇,然后轻声允诺道:“等,自然会等。我都已经等了你这么多年,再等等又何妨?即便再来个三年、十年,我都会等。”
闻言,离炎双目发亮,嘴角不由自主的翘起,开心极了。
伸手抱住他的腰身就想要回吻他,余光却瞧见林显清绝儒雅的面容上浮现一丝妍丽之色,明显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离炎疑惑片刻,很快了然。
林显日常清清冷冷,好似禁爱绝欲的苦行僧,是甚少对她说情话的。刚才那话,他细若蚊呐的说来,虽不似她这般动不动就说“我喜欢你”、“我爱你”这么直白,可于林显而言,已经是极致的情话了。
复又思及起林显为她偷偷绣的那方桃花手帕,此时再看他羞涩姿态,便瞧得离炎十分稀奇,嘴角于是翘得更高,心中打定主意想要逼他再多现一些娇羞模样,于是凑到他耳边,使坏说道:“今晚我疼你好不好?”
跟着身子一退,好整以暇的紧盯着他的脸。
林显已察觉离炎的意图,更觉赧然,瞪了她一眼后便目光错开,但转瞬又移回来。
羞意退去,坚定的回视她道:“自那次以后,我就已笃定这辈子你我会在一起,所以无论多久,我也会等你。”
离炎心头一颤,莫名有些不安,抱着林显腰身的手情不自禁的收紧了,困惑道:“为什么要说这辈子的话?不就半个月的时间而已,最多长则一个月,我就一定会回来了!”
“嗯,我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时间长久,我始终都是你的。”
“呵呵,这还差不多!”离炎终于满意了,霸道的将高大的林显按在自己胸口,得意洋洋道:“你是我的,这辈子休想逃出我的魔掌!”
惹来男人再度开怀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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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苍翠欲滴,偶有鸟雀啁啾,一派生机盎然之景。
正疾驰间,头顶忽的传来阵阵悠长的嘶鸣。
嘎---,嘎---
离炎抬头一看,却是一行大雁排成人字,正从空中掠过,往北去了。
此时虽然各地正在准备过年,但其实已经是春回大地了,所以一路上离炎便见着许多南来北往的雁,同他们逆向而行,不辞辛劳的从南方飞回北方去。
“连大雁都知道南地已经不太平了么?”她多愁善感的道。
影觉得好笑,“不过是正常的迁徙而已,你想多了。”
离炎和影回到长安城时,已经夜幕降临,果见皇城里处处张灯结彩,大街上熙熙攘攘,比之往年更加热闹喧嚣。
而且随处可见异族人。
她有些不明所以,拉着路人问了下,才知道原来是今年的外国使团来的人数特别多,还有许多仰慕江南水乡的北地和西域商人也趁此机会来到长安,欲要打通与离国的长期贸易往来关节,因为据说新上任的这位鹂皇颇有明君风范,生意很好做。
离炎撇了撇嘴,暗道,只怕有些人是看着离鹂年纪小,以为大臣们会乱来,才跑来想要浑水摸鱼吧。
历来皇帝和大臣之间的权势是此消彼长的关系,皇帝强势,则大臣弱,若皇帝懦弱无能,则朝中党派林立,政治混乱,然后卖官鬻爵、贪污腐败之事就会疯了般滋生。
二人牵着马迤逦来到秦-王府,偌大的王府不仅门外无人守候,且大门紧闭。
想来应该是胡晓珊提前给秦-王府的人去了信,碧落才打发了府中的下人,低调行事,只怕她的行迹暴露吧。
翻墙入室是离炎的爱好之一,府外拴好马匹,她便激动的和影两人择了一处僻静的角门,施展轻功跃进了院墙去。
四下摸索了一遍,整座王府都静悄悄的,唯有摘星楼的三层楼上一灯如豆,晕黄的灯光从微微敞开的轩窗透出来,在夜风中晃晃悠悠。
离炎恍然有种回到了当年掌乾宫的错觉。
她在楼上望了阵,正要上楼去查看一番,不远处的回廊有脚步声传来。
两人忙蹿入花丛中隐藏好身形。
那人渐渐显出身形,却是黄泉端着碗汤水往摘星楼走来。
待到他入内去了,离炎想了想,叫影不必跟着她,自己则轻手轻脚的翻进楼内。
近了三楼碧落的大书房,门半敞着,离炎在外面听到了几道强忍的咳嗽声,是碧落的声音。
他好像真的病了。
离炎听出来那咳嗽声似从肺腔里发出来的,重而浊,且沉闷。
跟着是一阵轻轻的怕打声。
“我没事,你别拍了。”碧落微喘粗气说。
原来是黄泉在为他拍打后背,以缓解他咳嗽的痛苦。
“怎么会没事?都咳得越发严重了。”
“昨夜不是下了整宿的雨么?我没注意,睡觉时盖得薄了点。风寒而已,很快就会好。”碧落边咳边解释。
“每次都这么说,可一直拖到了现在,你这病反反复复,总好不利索。”黄泉咕哝道。
碧落又拒绝了一遍。
黄泉便只好停止了为他怕打后背,指着桌上的汤药道:“我给大夫说加重药量,刚熬好的,你趁热喝了吧。”
“嗯。”
碧落只是答应,却并未伸手去端药碗。
黄泉不满了,“哥,放下吧,先喝药。”
“等会儿,这一块眼看就要补好了。”
等了一阵,黄泉的抱怨声传来,“哥,汤药都快要冷了,你还是别补了吧!再说你找了那么多能工巧匠都补不好,你又不似他们的手段高超,能补好么?”
补什么呢?
离炎有些好奇,探头瞅了瞅。可惜黄泉背对她,正好遮住了碧落的身影,不知道他在悉悉索索的干什么。
唯有竖耳细听,想要听个究竟。
却听碧落只是澹澹道:“左右无事。”
“可是都碎成这样子了,哪里还能补得好?而且你早也补,晚也补,本就病着,做这种事情又这么伤神,你的病何时才能好?”
“唉,你别挡着我的光了。”
“哥---”黄泉拖长了声音。
碧落没再理他。
片刻后,却听到他沉声道:“还我。”
“不,你先喝药。”
“你仔细些,我刚粘好的!”
“都砸成了木屑,哪里还能补得回原来的样子?干脆我明日去找人重做一张,这半块我替你扔了吧,看着心烦!”
“黄泉!”碧落急了,“你要敢扔,我立刻与你翻脸!”
似乎是黄泉抢走了碧落正在鼓捣的东西,离炎又探头看了眼。
黄泉正抱着个长方形的物事,灯光暗,她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哥,你说你补个根本就补不好的东西有什么意思?”
碧落只是执着的伸手道:“还我。”
黄泉哼了声,一手夹着那东西避开他想来抢的手,一手端起药碗递到碧落手边,道:“你喝了药再说!”
碧落不接,兄弟俩就这么对峙着。
“我明白了,你是不是以为你补好了这玩意儿,她就回来了?”
碧落紧抿着唇。
黄泉又说:“她要是想回来,早就回来了,草原上的战争都结束了两个月,从北疆到京城,快马加鞭不过五六日即刻到得了,可她不回,她的意思不是很明显了吗?所以,还补这破玩意儿做什么?你傻了吧!”
说着,他作势就要摔了手上的那长方形物事。
碧落扑过去就抢,却一顿勐咳。
离炎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房门走进去,大声道:“补什么补?先喝药!”
一声脆响,黄泉手上端着的药碗瞬间跌落在地,碎成齑粉。
“臭……离炎!”
另一只手也撒开了,他奔过来,一把将离炎紧紧抱入怀中:“死女人,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离炎看掉在地上那东西,发出了沉闷的着陆声,是块烂木头。
不,好像是……
她定睛细看,似乎是一张琴的琴面。
难道是……凤鸣琴?!
黄泉紧紧抱着她,箍得她快要断气,灼热的语气喷在脸上,不住道:“我以为,我以为……”声音已隐隐带着哭腔。
以为我再也不会回来了吗?以为我之前给你们说的话是骗你们的吗?以为我真的死在草原上了吗?以为……
“没有以为。”离炎只觉得鼻子发酸,抬手回抱住了黄泉。
耳旁传来小声的哽咽,“离炎,你不知道,我想了无数种可能,以为你,你……”
“都说了没有以为,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我死了才回不来。而我只是回来晚了,得等风头过了才行啊。哦,我之所以白天没回来,只因为晚上我才好潜回王府嘛,你不记得我最喜欢干偷偷摸摸的事么?”她尽量轻快的道。
“呵呵。”黄泉再也说不出话,只有傻傻的笑,目中泪光点点。
“你个小傻子!”
离炎推开他,看向一旁痴痴望着自己的碧落,正要开口说话,余光瞧见地上打翻的药水残渣,不禁问:“怎么病了的?你好像比上次我看到你时又瘦了很多,碧落。”
转头就责备黄泉:“你怎么没把你哥照顾好?”
黄泉的嘴唇嗫嚅了下,道:“哥哥这是心病。”
离炎一怔。
想起胡晓珊的话,歉意道:“让你们久等了,还让你生病了,对不起。”
“你能回来,我的病立时就能好。”碧落弯唇道。
“……傻不傻?”
碧落灿然一笑,苍白的脸泛着澹澹的红,说:“民间的老百姓有句话说,傻人有傻福,以往我就是太自以为是了,还是痴傻些的好,果然就能等到你主动回来。”
他的潜台词是说,上一次,她即使活着也不愿意回来,见了面还故作不识,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