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你厉害得很, 可我今日瞧着分明蠢得可以啊。”夜芙蕖并未回答雁南飞的问题, 反而绕着躺在地上的他巡看了一圈儿，然后用着十分嘲弄的口吻，啧啧道：“不过一把迷香而已, 就轻易将你放倒了。原来鼎鼎大名的年国大将军雁南飞，其实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人！”
说着, 她坏笑一声，抬脚就朝雁南飞受伤的大腿狠踢了一脚。成功听到对方的闷哼后, 笑得花枝乱颤。
雁南飞疼得额上瞬间冒出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听到夜芙蕖那话，当即呵呵笑道：“雁某的名声全凭以往在沙场上英勇杀敌得来的，可今日见识了姑娘的伶俐手段后, 自叹不如啊。方觉得雁某那点微末本事上不得台面, 就不在您面前贻笑大方了。”
他的话夹枪带棒，暗讽夜芙蕖用无耻伎俩设计他, 手段难看, 见不得人。
夜芙蕖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得牙痒。
转眼看见雁南飞刚才被她踢过的那条大腿，裤子上洇开新鲜的血红色来，显然是她之前踢他的那一脚, 弄得伤口又出血了。
遂眼睛一眯，抬脚踩上了雁南飞那兀自还在流血的大腿伤口处，暗运内力, 脚尖左右一碾，那血竟然如泉般喷涌而出！
雁南飞痛得轻嘶了声，浑浑噩噩的大脑登时清醒了三分。手指微动，触到了抛在地上的剑，眼中精光大涨，嘿嘿一笑道：“你再踩重一点。”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夜芙蕖气得要死，厉声高叫道：“便如你所愿！”
她刚要再将脚踩上去狠狠碾压，眼角余光却倏地觑见雁南飞的指尖已经悄悄的勾到了那把剑。倘若给他横剑一扫，她那条小腿定然不保，当即慌得连忙跳开了两三步。
“你想诱我近身？真是找死！哼，雁南飞，我一定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可惜了，时机稍纵即逝。
雁南飞遗憾的暗自一叹。
睡意又一次铺天盖地的袭来，眼帘沉重得再不受控制的耷拉了下去。
他的手也酸软无力，已经无法再拿动那把剑。
但是不能做一个枉死鬼！
“雁某枉自身经百战，今日栽在你一个小姑娘手中，的确是自身轻敌大意所致，死得不冤。只是姑娘想要我的命，能否让雁某人死得明明白白呢？”雁南飞闭眼道。
说话间，他咬牙一抬手，张开五爪骤然插进了他大腿上的伤口处！
“啊！”指尖上锋利的指甲直刺肉里，痛得他冷汗涟涟，本能的惨叫出声。
一旁的夜芙蕖不寒而栗，惊得又往外退开了足有七八步远。
仗着雁南飞已经中毒，她口中叫嚣，可看见这一幕仍是发憷不敢再近前，同时不免暗暗佩服雁南飞。
她已经将迷药的量加倍施用，若是一般人，早就睡成了一条死猪，谁知道折腾了这么久，看现在雁南飞的情形，他不但口齿清晰，脑子还很灵活。
而且为了让大脑一直保持清醒，他竟然不惜自残！
这是何等的勇气啊。
夜芙蕖不敢大意，决意不跟雁南飞硬拼，她只想拖延时间，等到他彻底昏睡过去，真的没有危险了后，再近身杀了他。
主意打定，她也就是不介意跟雁南飞唠嗑了。
“哼，死就死了，一了百了，难道你知道了原因还能变鬼来吓唬我不成？”
雁南飞的五爪并未从伤口处拿开，只要一有睡意席卷而来，他插进肉里的指甲就暗自一旋……
此时的他已经脸色煞白，衣襟早已被冷汗打湿，一双大腿不住痉挛，想是保不住了。
可性命都即将不保，还分心两条腿做什么？
他暗自自嘲一番。
闻听到夜芙蕖那话，不由得苦笑道：“姑娘，你对我有什么国仇家恨便直接划出道来吧。我雁南飞若真的对你以及你的家人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就一剑杀了我。雁某定然一个声儿都不会吭，怕死不是英雄好汉！只是……”
顿了片刻，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含着怒气道：“只是我雁某人自问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乃是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所以，我奉劝姑娘一句话，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
他这么说，是想让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不要误害了他。
他并非惜命，只不过双肩责任重大。这世道还不太平，他还想要留着自己的性命去挽救更多的无辜之人。
夜芙蕖没有想到，此时明明应该高高在上的是她，可她怎么总觉得这雁南飞即便狼狈的躺在地上不能动弹，也比她有气势？！
他不应该向她磕头求饶吗？
夜芙蕖从前并未见过雁南飞，只是听说过此人怎样怎样，她不以为然。今日一见，只觉果然名不虚传啊。
虽然连番被他震慑，不免心中气恨，但是这个男人所表现出来的无尾勇气和张扬气势，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对他越来越钦佩了，心服口服。
可还是改变不了她要杀了他的决心。
不过倒是可以让他做个明白鬼。
夜芙蕖便温言道：“雁大将军，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但没奈何我家主子却与你是宿敌。”
“虽说英雄惜英雄，他倒是很欣赏你，可是他却是要一统天下的人。虽然我对天下一统不感兴趣，可他感兴趣啊。凡是他感兴趣的事情，我都想帮他实现。一山不容二虎，你的存在会挡了他的道。不止你，所有与他并称齐名的人都是他一统天下的阻碍。所以雁大将军，就只好委屈你从这个世上消失了。唉---，怪只怪你生不逢时吧。”
雁南飞听罢一怔。
想要一统天下的人，一只巴掌都数得过来。
当今天下，唯三国有能力实现天下一统。
除却云梦，那么她的主子就只会是离丰两国的人，是龙萍还是离鹂？
可她说我和她的主子是宿敌，那么一定不是离国才继承大统不足一年的离鹂了，那便是龙萍？龙萍一向有成为天下之主的野心。
不不，不是龙萍！
听她的语气暗含爱慕之意，对方一定是个男人。传闻离国大将林显已经战死在呼伦草原上，那就是龙关了。
龙关一向听他皇姐龙萍的话，指哪打哪。可是龙关那人英雄盖世，手底下不可能会有这种耍阴私手段的下属。
会是谁呢？
雁南飞哈哈大笑，“姑娘，我现在已经是摆在桉板上任你宰割的鱼肉。你想杀我，我想知道原因就这么为难你？何必编出个让人发笑的理由出来诳一个将死之人？”
“我没骗你！”夜芙蕖气得跺脚。
见状，雁南飞就收了笑，肃道：“你家主子与我是宿敌？姑娘，我雁某可以毫不客气的说，我一旦上了战场对敌，便是你死我活，绝不可能有人会与我成为宿敌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的意思是，凡是与他为敌的敌方将领，都已经被他斩于马下了，不可能还让对方存活至今。
还宿敌呢！
夜芙蕖重重一哼，说：“雁南飞，你也太不把别人放在眼中了。有句俗语说得好，山外青山楼外楼，强中自有强中手。这世上比你厉害的男人多的是，比如我家主子！”
雁南飞已经听得不耐烦，微阖了眼道：“女人，不要再嘴上较劲儿了，直接告诉我你家主子是谁！”
夜芙蕖狠狠瞪了他一眼。
若不是敬他英雄了得，不想再折辱了一个英雄人物，她一定要双脚都跳上雁南飞的大腿上去，用劲儿碾碾压他的伤口，让他血尽而死！
按捺住心头怒火，好一会儿后，夜芙蕖才平心静气道：“雁南飞，实话告诉你吧，我是离国大将军杨黑莲的亲卫。我今日来找你，是为了替主子除掉你。我刚刚也已经说过了，你并没有得罪我，你只是挡了我们杨大将军的道了。大将军他要一统天下，可你总是破坏他的计划。所以，我只好想尽办法将你杀了。”
黑莲？杨大将军？！
原来是程天啊。
我总是破坏他的计划吗？
我不过是得知他尚在人世后，时常去找他而已，只为了想要与他重续前缘。
不过他不答应，他说过他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可我还是总去找他，这次也是不听他的话又去看他。
我没有干涉他的政事啊，但是……也说不定我去找他，影响了他的行动，令他不得不改变某些计划也未可知啊。
难怪这女人会说我是黑莲的宿敌。他是离国的重臣，我是年国大将，是宿敌说得过去。我俩也的确在战场上交锋过，未分胜负。
倘若他要一统天下，某一天的确会再次在战场上刀兵相见的。还有，我纠缠他多年，他不喜欢我，讨厌我，也多次说过下次见面决不轻饶我。于情于理，被他视为宿敌不是没道理的……
宿敌啊，我竟然与天儿成了敌人了，呵呵。
雁南飞听明白了事件的前因后果，呐呐无言。
对于程天，他确实无话可说。
如果程天认为他挡了他一统天下的道了的话，那他蓝飞雁愿意成全他。
这是他欠他的，他当年对程天承诺过的事情没有做到，这一次便让他为他好好的做成一件事情吧，让他成全他的梦想。
这个世道，也不是他一个雁南飞就能让天下太平的。何况，天儿要一统天下，如果他还活着，必定看不得百姓们受苦，那样势必会与天儿在战场上兵戎相交。如果真会到那天……唉---，还是不要等到那一天了吧。
如果要活，也只为天儿而活了；如果要死，也只为他死。
“……这是杨大将军自己的意思吗？”终究是心有不甘，问了出来。
“不是，是我本人之意。我们大将军同你一样英雄了得，自然不会用这种手段对付你。我的大将军是要干大事的人，身为他的近臣，就要想他之所想，急他之所急。他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们这些做手下的自然是要时时处处的为他分忧才好。雁大将军，你说是吧？”
好有道理，他竟然无从反驳。
但是得知并非程天本意，雁南飞心中稍慰，便不再言语。
他默默的合上了眼，很快就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梦里，他又回到了当初同程天一同赏月的那个美好的夜晚。
夜芙蕖等了一阵，竖耳细听，雁南飞的呼吸已经几不可闻。她大喜过望，瞧见他插在大腿上的手颓然垂下后，当即飞扑过去。
白光一闪，血水四溅。
“雁南飞，我敬重你是一个真正的英雄，所以让你死得痛快。你做鬼后，别来找我啊。”
一代名将雁南飞，就这么低调的死在了黄河岸边，身首异处。
他没有死在他戎马半生的战场上，也不是以一种英雄的方式壮烈的死在敌人手中，他只是静悄悄的死在了他心爱之人的情人手里，且引颈就戮。
夜芙蕖只带走了他的头颅，徒留下他那高大伟岸的身躯倒在黄河岸边的乱草丛中。也许过个三五两日，这躯体上便是蛆虫满身，没有人知道这竟然是年国赫赫有名的大将军雁南飞的尸身！
何其的窝囊。
问世间情为何物呢？直叫人生死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