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文墨的口供, 离少麟以为终于揪出了那个里通外国的内贼和想要谋朝篡位的逆子。
她欲要拿离清开刀,以儆效尤。
但是一想到这是自己的女儿,不是王珺之类的人,便想要给离清最后一次机会。
离少麟将离清叫来, 盼望她能自己认罪伏法。那样的话,她或许还可以留女儿一条性命在,只将她流放到不毛之地吃些苦头。
然而离清来了后,一开口就说是离月诬陷自己。
“文墨明明是自己贪墨银子, 受大刑后仍是不松口。但离月派了自己的人莫锦书入牢一趟后, 文墨就爽快的指认我。这是赤-裸裸的陷害!”
“母皇, 应该叫刑部的人对二皇姐严审一番,定能有很多惊喜!”
离清说话的语气气势汹汹, 跟之前设想的痛哭流涕的求饶后悔模样天差地别,令离少麟颇为失望。
但是,她正好也担心手握兵权的离月, 哪一天吃了熊心豹子胆反了自己, 便索性将离月叫来与离清当庭对质。
离月趁机反咬一口,说当初文墨查出的那个私造兵器的作坊,明明就是离清唆使人安排的一出好戏。那个唯一的证人王琼如今已经身首异处,被离清杀人灭口了, 便是最好的证明。
离清说是离月陷害自己, 而离月反说是离清陷害了她,两个女儿如大街上的泼妇一般,在太和殿中吵了起来。
一时间, 太和殿里吵声震天,无一人意识到自己心怀不轨,是被皇帝捏到了把柄的人,一点悔过之心都没有。
离少麟木然的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像两只互咬的狗一样。她们面色狰狞,毫无遮拦的对对方口出恶言,再无往日一家人的亲和模样。
然而就是这两个此时在她面前惺惺作态的女儿,其实半斤八两,暗中都在谋取自己这张龙椅。
离少麟突觉嫌恶至极,心中最后一点亲情湮灭殆尽。
所谓骨肉相残,那也是被逼的!
离清忽然察觉到御座上的皇帝久久未发一言,她停止了与离月的互相攻歼,转头看去,发现离少麟正脸色阴鹜的盯着自己和离月。
母皇眼中杀气腾腾啊!
离清悚然一惊,才知道刚才自己在母皇面前丑态毕现。这个时候应该是极力向她表忠诚、表清白才是,而不是急着将罪名栽到离月身上。
反应过来的离清于是“咚”的一声,重重跪倒在地,而且她瞬间就红了眼眶,流着眼泪哭诉道:“母皇,那个文墨的事情,儿臣真的是毫不知情啊!”
离少麟算是见识到了,这位过去多年在群臣面前拥有“贤王”之名的女儿,那变脸的速度之快。
她冷冷道:“毫不知情?一个施夷光,你说你不查,朕信了你。如今,又有一个文墨,你又说毫不知情。离清,可一不可二,这话你听过没?”
“你可别告诉朕,你堂堂一个王爷,离国只手遮天的王爷,会犯同样的错误?”
离清心中发寒,隐隐觉得皇帝似乎对她动了杀念。
她慌忙骇然道:“母皇,儿臣确实不知情啊。他是大皇姐找来的人,又曾经为查办王珺的桉子立下大功。儿臣觉得此人很有才气,这才将其招揽过来的。儿臣以为……”
这话恰恰让离少麟更加反感,“又是你大皇姐!”
“之前施夷光,你也说是因为她跟你大皇姐后院的人相熟,这次这个你还这样说。离清,诬陷你的二皇姐不够,这回又开始诬陷你的大皇姐了吗?哼,你实在让朕失望透顶!”
“不,不,母皇,这真的是千真万确的啊!真的,真的!”
“你可做的一手好戏!一方面陷害你的二皇姐,一方面陷害你的大皇姐,就你一个人没有错!离清,朕对你已经无话可说!来人呐,将她拖下去,圈禁府中严加看管,等候发落!”
等候发落?!
离清听了这话,魂不附体。
施夷光留书暗指她就是那位里通外国的皇女,文墨为她储备银钱只为谋大事,还有离月刚刚还诬告说王琼那处私造兵器的工坊其实是她为自己准备的!
三件事情件件都指向离清,件件都直指她的目的乃是为了皇位,配合得天-衣无缝,令她百口莫辩。
完了,一切都完了,母皇一定是已经将她谋逆的罪给定死了!
母皇已经动了杀念,所谓等候发落,便只是考虑给她一个怎样的死法!
离清惊恐无状的被侍卫从太和殿里拖了出去,一路恐慌大叫:“母皇!母皇!儿臣是冤枉的啊!冤枉的!”
路上遇到一人,她急忙叫住:“黑莲!”
黑莲朝那押解离清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几人便立即四散分开,为他把风。
离清整整衣冠,这才拉住黑莲的臂膀,悄声道:“本王与你约定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现在可以给本王答复了吗?”
黑莲眼睫轻轻一眨,“我瞧着王爷手下那么多人一个个都进了刑部大牢,而王爷你却一直稳如泰山。我还以为是清王看清楚了现状,心生退意,已经决意只做个老实巴交的闲散王爷了呢!”
“心生退意?你觉得本王扶持你走到今日这地步,就只为了做个闲散王爷?黑莲,你有大志,本王知道,因为本王也有,所以才会理解你无法一展心中抱负的苦恼。”
“黑莲,本王说的那事,既是成全你,也是成全本王!”
黑莲就道:“那我果真没有看错王爷。”
“哼,那你到底是答应了?还是需要再考虑一番呢?你可知道,就是因为你迟迟不应本王的话,才会害得本王受到今日的惊吓!”
说起这事儿,离清不由得暗恨。
“后悔了吧,黑莲?早告诉过你,只有本王才能让你永享富贵荣华!母皇虽然给了你三卫指挥使的位置,可她反复无常,又多疑残暴。这不?你才风光了多久啊,只因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你就在她跟前迅速失宠了。”
“失去她信任的人,是不可能再被她委以重任的。”
离清凑近黑莲,贴身耳语道:“黑莲,你是我的男人。只有我,才会一辈子对你好。”
黑莲推开一步,弯腰鞠了一礼:“是,王爷,黑莲已经幡然悔悟。至今日起,黑莲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那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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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们的人从翰林院编修李淑容那里得到的草拟圣旨的誊抄版,还有这个,是司礼监的暗子偷偷传递给在下的削王诏书的废弃版。诸位可以传阅一下,仔细读一读。”
莫锦书坐在轮椅之中,因行动不变,只好示意离得较近的九门提督夜琴自行过来拿一下。
夜琴关心的问道:“莫大人,你的双腿还痛吗?本官家中新近得了几盒疗伤药膏,极为有效,敷之疼痛立消。待会儿回府后,本官就着人给你送去几盒。”
莫锦书笑着婉拒道:“齐王已经给了在下几盒疗伤圣药,奖励在下劝降文墨有功。故而只好多谢夜大人关心,你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离月有些不自在的撇开了目光,假装没有听到他二人的谈话。
当初她见死不救,此会儿莫锦书不但没有对她有丝毫抱怨,反而依旧不遗余力的辅佐她。
离月心中十分过意不去。
夜琴将两份文件看了后,惊呼道:“皇上要剥夺了齐王和清王的王爷身份!怎么这样?不是现在只有清王罪证确凿吗?怎么又牵扯到齐王头上了?”
她将文件迅速传递给下一个人看,屋中的人看过后,无不忧心忡忡。
离月咬牙启齿,说:“恐怕是昨日在太和殿中,离清那个贱蹄子说的话,母皇听进去了。她如今要削王,以示惩戒呢。哼,但是无论如何,离清得到的惩罚应该要严重得多,绝对不止于丢了王爷这么简单。”
“母皇说了要她听候发落,恐怕是想要听听朝中几位重臣的意思。”
莫锦书笑笑,开始用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说:“王爷,属下得到可靠消息,清王欲要拼死一搏了。她可不会乖乖的待在府中,听、候、发、落!”
最后四个字,他一字一顿的轻吐出来,听得离月心惊肉跳。
离月那几个心腹一听此话,纷纷急道:“王爷,我们也赶紧准备吧!不然,给清王抢了先机,您首当其冲就是她要除掉的人啊!”
“对啊,王爷,清王已经得知文墨那件事情是你做的手脚。还有,您一直以来可都是她的眼中钉、肉冲刺呢。这次要是让她夺位成功,她绝对拿您第一个开刀呢!”
“按照顺位,秦王放弃了皇位,那就该轮到王爷您。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清王爷。清王要闹事,最多只能是逼皇上还她清白,证明她并没有指使文大人利用在户部的职位之便贪取国库银子,岂有趁机谋夺皇位的道理?王爷,这事儿让你举事都有了极好的借口了!”
“对对,王爷,到时候就说咱们的行为乃是为了清君侧!”
“王爷,既然皇上已经在命人草拟圣旨了,可见削王之事怕是就在这几天。清王定然会赶在王爷之位被剥夺、她人被皇上昭告天下定罪之前发动政变的!您赶紧下令,将兵马再往京城附近调派吧。反正他们已经在附近了,不出三天,咱们那些兵马就能抵达京城。”
沉心同样劝道:“是啊,王爷,皇上那边是拿清王开刀了,下一个只怕就是您了,这削王的草旨就是最好的佐证!”
“属下听说,她对晏小山极为不满,只因为那位晏大人与秦王走得近。皇上不喜欢大臣与皇女亲近,她要警告的皇女即便下一个不是您,也会是秦王。但是,照皇上这么样子下去,最有嫌疑的四个皇女,只怕一个也跑不了啊!”
“否则,当初她为何要下令十二岁以上的皇女,统统只能在府中面壁思过呢!可见,她对自己的女儿们是一个也不信任。既然是这样,必定会找着一错处,就折了皇女们的翅膀。皇上这是要皇女们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这样子的话,她的皇权才能稳固!”
又有几名死里逃生的官员纷纷相劝离月,效彷离清,拼死一搏。
“听宫人说,那日皇上在太和殿上动了真怒,皇上对清王的处罚一定是极为严厉的。若真的被定了罪,清王将永无翻身之日,因此她这次肯定是会孤注一掷的大干一场了。倘若清王侥幸上了位,那我们的死期就到了啊,王爷!”
“唉---,皇上的反复无常令下官夜不能寐。她这样子隔一段时日就搞一出的方式,太令人胆战心惊了。咱们又回头说说杨家那两位吧,说失宠就失宠呢。当初得了武状元时,多红啊。连林大将军都赶不上他了,可现在呢?”
夜琴忽然插话道:“咳,你们不知道吗?下官听说皇上好像生病了啊。后宫里的宫人在盛传她对后宫妃嫔已经失去兴趣,每日里只迷恋吸食那个什么膏来着?常常出现幻觉呢。”
“罂粟膏。”莫锦书替她说道。
“对对,就是那玩意儿!下官还听宫中的人说,皇上时常在太和殿里胡言乱语,偶有特别兴奋的时候,她就说我成仙啦我成仙啦……”
其他官员脸现不可思议,“这事儿是真的?”
“真的,只是皇后严令宫人对外保密,故而知道的人不多。本官也是昨日皇上召见微臣时进宫了一趟,好巧不巧就遇到了她正在发病。本官便问了一个熟识的宫人,那人偷偷告诉了本官,还说皇上这状况已经持续有好一段日子了。”
众人于是面面相觑,“幻觉?难怪皇上喜怒无常,又变得好杀伐了,竟然是身体有恙啊!皇后就没有召集太医给她看看么?”
夜琴摇头,“不是身体上的病。”
“诸位好生想想,哪个朝代的皇帝到了她那个年纪,不是想着长生不老来着?本官后来去打听了下,说是那罂粟膏吸食之后,会让人有飘飘欲仙之感。皇上正是因为想要长生不老,才会迷恋吸食那个致幻的罂粟膏。太医要是劝她不要吃那东西,铁定掉脑袋!”
“那东西是谁哄皇上吃的呢?”
“听说是礼部的人。”
“礼部?难道是……施?”
莫锦书总结道:“那个施夷光,其实我们回头仔细一想,她所做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是为了清王!”
“她留下与丰国互通有无的书信,乃是为了迷惑众人。那封至关重要的书信,写着‘交易可做'四个字的书信,直指秦王,因为只秦王爷一门心思做生意。可实际上呢,想要向丰国借兵的人实际上清王。施夷光诬陷秦王,想要掩盖清王里通外国的罪行。这是其一。”
“其二,她向皇上陈述吃罂粟膏的好处,便是想要拖垮皇上的身体,又想要皇上神智时常,犯下失去民心的大错。而清王恰恰在民间的名声和威望很好,故而皇上一倒,必定清王会成为下一任皇帝人选呼声最高的王爷。”
众人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脸带忧色,齐声说道:“王爷,事不宜迟,我们必须立即起事!”
离月听众人说得心惊胆战,沉着脸思索一阵,问:“秦王和四皇女有什么动静?”
“四皇女跟以前一样,死了一般,没什么能引起她的兴趣,也没有什么能让她惊慌失措的。即便如今朝廷上卷起了狂风暴雨,她依然故我,完全就当雪月宫像个牢笼似的,自己画地为牢。所以,皇上对她倒已经没有怎么怀疑了,连雪月宫外监视的内卫都撤了。”
“至于秦王,她除了爱跟男人牵扯得多点,比如常跟那个都御史晏大人喝酒,哦还有,时常去林府上课。除此外,倒没有什么其他动静。就算是有,那也定然是跟男人有关,所以皇上也渐渐对秦王失去了兴趣。反倒是您和清王两个,皇上她每日都过问刑部和暗探有没有新的消息,总之是对您二位防得甚紧。”
沉心和夜琴凑上前来,苦苦劝道:“王爷,快点下定决心吧!”
“咱们已经折了好些人进天牢了,属下只怕手下人快要顶不住了啊。清王不就是这样子被皇上定了罪了吗?只因为文墨最终指认她。倘若出现第二个文墨,那我们一切都完了,得赶紧起事才行啊!”
离月便咬牙,恨声道:“好!”
“反正你心中只想着要长生不老,又迟迟霸着皇帝的位置不让出来,连个皇太女你都不肯封!既然你如此不念母女情分,我又何必要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