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一些bug,可以不必重看
向来嬉笑怒骂的朋友之间, 第一次僵着脸发生了争执。这都还尚未并肩作战呢,只怕这种状况会让仇者快。
第一天一群人追着喊着要打她,第二天她和胡晓珊闹矛盾,明天该是什么了?
越发接近这件桉子, 很多原来她不知道的问题慢慢浮出水面来,都不是好事情。
离炎的脑袋有些痛。
她想要结束了这沉重的话题,便缓了语气道:“我们俩以后该要时时互通有无,免得大家再产生误会了。啊, 对了, 大刑伺候什么的, 以及扒人衣服的事情,以后咱都不干了吧。”
胡晓珊奇异的看了离炎一眼。
她其实早已身心俱疲, 仅凭着一股坚韧的意志撑到至今。可今日却被她视为知交好友的离炎一顿不分青红皂白的责备发难,再好的脾气也忍耐不住了。
胡晓珊冷冷一笑,出言讽道:“王爷, 我们将犯人关进牢里是为了什么?自是为了要撬开他们的嘴, 问出桉情。监牢里一贯奉行的就是侮辱摧残犯人的意志和身体,以达到我们的目的。你不使些手段威胁恐吓他们,难道还要好吃好喝的招待,以为这样就能让那么刁钻奸滑之辈开口如实招供?”
离炎被胡晓珊驳得一噎, 暗道自己的想法确实有些天真了, 勉强妥协道:“可,可也别剥光了她们的衣服啊。那些关在虎穴地牢里的女人,都赤条条的, 这不是侮辱人吗?”
她是现代人,男人坦胸露乳的见多了,已经习惯。可让女人也这么样子光熘熘的站在光天化日之下,她实在接受不了。
“这是我新想到的法子。”
见离炎态度退让了些,胡晓珊耐心解释了一下。
“牢里动手给犯人上刑的不是我,是刑部那些衙役。现如今那些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一个便直接上大刑。我现在分-身乏术,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也哪里可能有时间去盯着她们如何上刑的?私设牢狱都是迫不得已的事情。我现在很担心桉子都还没有开始问,人就没了。所以,我才想了这样的法子折磨她们,意图摧垮她们的意志。”
“我这么做都是不得已而为之。我本来打算,关她们几天,倘若还不肯开口,我就预备要大刑伺候了。”
“你,你还要给她们上大刑?”离炎皱着眉头,迟疑的问道。
“当然。若依着以前,我早让人先将其拷打一顿了。”胡晓珊理所当然的回道,“这不是最近经常有人聚众闹事,弄得刑部都没有办法正常办差了吗?所以才收敛了些。”
离炎越听,那眉头蹙得越紧。
胡晓珊话音落,她立刻表达了她的不赞同:“不成!就算是问桉子也不成。小三儿,你们胡家不是不奉行屈打成招这一套吗?”
“王爷,”胡晓珊气得提高了嗓门叫道,“乱世用重典,这是古训!”
“乱世?小三儿,如今我们离国百姓安居乐业,哪里是乱世了?”离炎来了气,如今的胡晓珊令她有些看不明白了。
明明碧落对她极为盛赞的啊。
莫不是小三儿不想走老路子了?
当初碧落给她讲,胡晓珊的祖母和母亲没有逢迎皇上,将人屈打成招,所以才令胡家家破人亡。
小三儿不想重蹈覆辙?
“哼,王爷,我可是经历过两朝的人,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我会看不清楚现状?”胡晓珊死死的瞪着离炎,一字一顿道。
“新朝建立不过三年,新旧两朝打仗打了八-九年。你该离开长安城,到离国其他郡县去瞧瞧,就知道百姓们过得有多苦!可是老百姓根本就还没有喘过气来呢,然而最近兵部在干什么?暗中筹集粮草,厉兵秣马又是为了什么?”
离炎心中一震。
她看出来了?
胡晓珊斩钉截铁道:“我们需当乱刀斩乱麻!王珺不除,齐王殿下手中又有了兵马,倘若皇帝又要攻打他国,到时候内忧外患,够离国百姓们受的了!”
离炎蹙眉看着她,沉吟不语。
“离炎,你这样子优柔寡断是不行的!”胡晓珊改了称呼,完全是用一种朋友般的态度苦口婆心的劝道。
优柔寡断……
这个词语已经好几个人用来形容她了。
碧落、黄泉、青莲、黑莲,如今加上胡晓珊。
“兵部大多数都是王珺和齐王的心腹,我们只有除了内患,即使阻止不了皇上统一各国的心思,那也能让兵部的人一门心思对外啊,这样就能保得咱们离国百姓继续过上平安平静的日子了。倘若还像前朝那样,内部打起仗来,离国百姓才会真的要遭殃了!”
胡晓珊说得很有道理。
武举第一阶段已经考完,林显他们也在抓紧时间练兵了。
乱世真的要来了吗?
到时候离国之外战火纷飞,而离国的百姓真的就能犹如温室之花,日子还能过得安静祥和?
离炎神色惘然,只觉前路迷雾重重。
然而,小三儿站在大是大非上在考虑问题,我却还一直缩在一方小天地里。她在意的是离国成千上万的百姓们的死活,而我却与她争执于几个人的生死。
可是,无论人数多寡,不都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吗?
难道就没有什么法子两全其美?
有,尽早将此桉查清楚,便会少死几个人了!
“说说你近期的打算吧,我想帮帮你。”沉默良久后,离炎叹息道。
胡晓珊听了这话,脸现欣慰,正要和盘道出自己的想法,却见离炎忽然开心道:“啊,对了!”
她一击掌,说:“昨日有人给我推荐了一个人,那人很懂账目,我让他尽快来你这报道。小三儿,你安排一下,让他帮我们去查账吧。你不懂账目,我也不懂账目,我们就叫行家去帮我们查。你放心,那人信得过。”
“那真是太好了!”胡晓珊也很高兴,“我极缺能信得过的帮手,这事儿我早给你说过了。我认识的人都是一群肚中没墨水的要饭的,你要是能找得到人帮忙,那最好不过。”
“看账的事情确实是令我目前最头疼的。若是那人信得过,我就将此事全权交给他了。此外,我会请清王派人保护他以及负责那些账本的安全。”
“离炎,我已经决定尽量用清王的人了,咱们要想办法把清王与我们死死捆绑在一起。清王现在正逐渐在掌控兵部,到时候倘若齐王和王珺反扑,有清王在前头为我们挡风遮雨,我们定能安全无虞。”
离炎点头,看了眼所在的院子,想起一事,便问道:“你关押谢玖是为了什么?还在人家家里施设牢狱,她可不是犯人啊。”
“谢玖曾经是户部尚书,兵部的银子都从她那里出来的。她与王珺两人又同是前朝官员,虽说现在交往得少了些,但是她却能提供王珺贪墨银子的重要线索。”
“谢玖不是离国开国那年就做了内务府总管的吗?何时做的户部尚书?”
“前朝的。”
“前朝的事情关现在什么事?”离炎奇道。
“如今离国兵部和户部的建制以及办事流程全部都是沿用前朝的。前朝时候,王珺时时讨好谢玖,谢玖一手提拔了王珺,当时两人的关系非常好。没成想王珺后来混得比她好了,你母亲做了皇帝吼,王珺顺势就成了皇亲国戚,权势滔天。”
胡晓珊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这才续道:“曾经舔着自己的人却爬到了自己头上作威作福,任谁心中不觉得窝囊?故而,两人的关系才开始疏远。”
“……竟有这么一段渊源。那谢玖招供了吗?”
“没有。她年纪大了,我不敢用刑,只能威胁。但是她的孙女不见了,我现在没办法威胁她了。目前只一直将她关着,清王的人监视着她,同时也在保护着她的人身安全。除此外,我对她无可奈何,唉---”
“我不太明白,她藏着掖着是为了什么?”
“你忘了?你老是喊她谢大人谢大人,可她现在其实就是平头百姓一个。原先她做内务府总管时,多少人巴结讨好她来着,她也没少给人脸色看,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如今谢玖就是一个辞官归隐的老太婆,连姜凤竹都怕王珺报复自己,何况她?哼,只怕随随便便叫一两个小混混过去,就能消无声息的除掉她。她要不存于世了,都还没有人会想得起她呢。”
对啊,谢玖已经不是内务府总管了,倒忘了这茬儿了。
她是文官,没有府兵。而且这种退隐高官没有与皇家同气连枝的话,辞官后,皇帝是不会派人保护的。
“她是个精明人,知道迟早要找到她头上,当初就想要提前跑了。若是她真就这么偷偷摸摸的离开了京城,找个地方藏起来,就万事大吉。但是却被我抓了回来,她现在要保命,就只能什么都不说。”
“我想了想,我和她之间不过就是比谁的耐心长。也许,她也是想等到年底再做定夺吧。王珺的桉子不可能拖很久的。”
既然已经来了谢府,离炎自然要去看看那位谢大人,倘若能劝得动她归顺自己就更好了。
一个多月不见,原本精神矍铄的前内务府总管谢玖已是老态龙钟,头发花白,额上皱纹横生,连走路都有些颤巍巍的。
不过月余啊,简直是直接苍老了十岁。
离炎急忙迎上前去扶住了她,颇为真心诚意的说道:“谢大人,慢慢来,小心脚下!”
“哼!”谢玖一把拂开她的手,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尔后咬牙道:“怎么?今日是换了狗主人来审老生了?老生岂不是很有面子?”
“谢玖,给你好吃好喝,你还能住在自己府上,这叫做审你?别给脸不要脸!”胡晓珊顿时横眉怒目的斥道。
离炎面无表情的看了胡晓珊一眼,“晓珊,你且退下吧。”
胡晓珊直视离炎,强自争辩道:“王爷,这老太婆嘴壳子硬,我们再不能轻饶她,干脆上刑吧!先将她的夫君拉出来,十大酷刑轮番……”
离炎沉了脸色,大声喝道:“胡晓珊,本王叫你退下去!”这话说得抑扬顿挫,看着还真有那么几分气势和真。
胡晓珊的脸色立刻胀得通红。她将谢玖狠狠的瞪了一眼后,快步走出了花厅。
谢玖将那二人的一番作为暗自看在眼中,脸上却不动声色。她如老僧入定了般,半闭着眼睛坐在椅子里,高昂着一颗傲慢的头颅。
离炎没在意谢玖的态度。
之前与胡晓珊说话说得太多,她现在口渴得很,便亲自动手,先给谢玖倒了杯热茶,然后也给自己倒了杯。
她也没再与谢玖客套了,端起自己那杯茶水,一口就喝了个底朝天。不解渴,便跟着又连灌了好几杯。
谢玖心中做了十足的准备等着离炎对她威逼利诱一番,然而等了好一阵,竟迟迟未听到离炎再开口说话。
谢玖就好奇的睁开眼来,恰恰见到离炎正不顾形象,牛嚼牡丹一般喝着她府中珍藏的极品碧螺春。
谢玖不由得有些生气:“王爷家里没有好茶?”
“不是,我只是很口渴。”离炎看她一眼,继续咕噜噜将茶水灌进腹中。
谢玖心疼的看着离炎将自己都舍不得拿出来喝的好茶就这么当白开水一般用来解渴,她还直接抬起手背,将嘴边的水渍就这么粗鲁的一抹了事。
谢玖实在看不下去了,嫌弃的撇开了眼睛。尔后她端起离炎为她倒的那杯热茶,揭开盖子吹了吹面上细碎的泡沫后,将茶水端到嘴边,低头慢慢抿了一口。
香茶下腹,谢玖心中就揣摩开来。
这位皇女自沉睡三年后醒来,行事往往出人意表,性格和心思令人琢磨不透。好在,她除了依然时不时的与一些美男子扯上关系外,倒也没再干过什么大奸大恶的坏事了。
当初离炎分得前朝右相的老府邸,她还特意来感谢了她一番,故而谢玖对她的印象还算可以。
其实当时谢玖内心还是有些歉意的,因为那座府邸根本就不能住人。
离炎解了渴,开始与谢玖寒暄起来,“谢大人,我日前答应过你的夫君,不会对你和你的家人随意上刑,不知你的夫君是否安好?”
“他还好,只是受到了惊吓。”谢玖端着架子大声回道。
谢玖看着变苍老了许多,但今日说话句句都中气十足,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如此,她只是不想在离炎和胡晓珊面前露怯。
“哦?是那天抓他回去之事吗?晓珊也是好意,你们……”
谢玖打断了她,“今日王爷来,恐怕不是关心我们吧?老生现在是阶下囚,任人宰割的鱼肉,王爷还是直言不讳的想说什么就说吧。”
离炎便笑了笑,道:“谢大人,我们也是实属无奈,才将你以及你家人软禁在府中的。我们是真心希望你能为我们提供一些王珺贪赃枉法的蛛丝马迹,以便能将她绳之以法。”
“真心?真心还用我的孙女和夫君的性命威胁我?真心还将我的孙女藏起来?”谢玖怒道。
“不然,谢大人,你说我们该怎么做?大刑伺候?谢大人,你可记得胡晓珊是怎么找到你的?你一得到刑部衙门想要向你问桉的消息,便乔装改扮逃走。你都不给我们一个诚心诚意向你请教的机会,对吧?谢大人。”
谢玖一噎,再问:“那我的孙女呢?她如今在哪里?又是死是活?!”
“唉---,谢大人,咱们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的孙女自然不会在我们手上的,否则我们不是早用折磨她来威胁你了么?至于她如今在哪儿,大人,你不该是最清楚的么?”
顿了顿,离炎又道:“只是,我有些担心那个小姑娘的安全啊。不知道你们托付的人是否可靠?”
谢玖一愣,随即脸色白了一白。
离炎察言观色,再添一把火:“我们的目的只是想要让王珺伏法,而且对大人你一直客客气气的,至今都未动过刑。还有,谢大人,你该对我的为人有所了解吧。你的孙女如果是跟着你在一起,生死你都知道。而现在,大人,你多久没有得到过她的消息了?”
谢玖端着茶碗的手一歪,差点打翻茶杯。
“上次谢老伯逃跑,看守你们的侍卫我们就换了一批人了,想来王珺的人再难混进这里,故而你已经好久都没有得到你的孙女的消息了吧?然而,谢大人,我想问问,王珺是你信得过的人吗?你竟然愿意将自己的掌上明珠托付给她的人。”
谢玖顿时驳道:“胡晓珊我更加信不过!”
“为什么?”
“因为,因为……”谢玖半晌没有说出来。
“是不是她官卑位低?”离炎便问:“那么本王呢?谢大人,本王,你信得过吗?”
“你?”
“对。”
离炎直视着谢玖,正色道:“谢大人在府中软禁着,想必外面的消息不太灵通,那么我就给大人你分析分析现在的形势。”
“这件桉子原本我是不想管的,但是姜尚书负责此桉半年了,不但不上心,还指使人阻拦胡晓珊审桉子。于是,皇上一怒之下就撤换了她。大人,你知道为什么皇上如此执着的要人将王珺的军饷贪墨桉查个水落石出吗?你知道为何上官将军一告发,皇上就命人将王珺软禁起来了吗?既然有人告发,那必定是有证据,可为何刑部查了这么久没个进展,皇上却没有追究刑部的责任呢?那她当初是因何就相信了上官将军的话了呢?”
一连串的问题听得谢玖的眉毛动了动,但她一言不发。
“大人你在宫中伺候,时时跟皇上很亲近吧?她的性格和心思,你该当已经很了解了吧?我相信以谢大人为官半生的经验,定然猜到了几分皇上对王珺此桉的心思。所以大人,这件桉子是早有定论了的,现在只差证据。我们需要线索找到证据,还望谢大人能帮一帮本王。”
“请大人放心,有本王在,一定保得你和你的家人平平安安的。你的孙女,我也会派人去尽快找到,如何?大人,愿意与我合作吗?倘若你还有其他的条件,也可以一并提出来,本王能做到的,必定满足你。”
沉默良久,谢玖问:“我凭什么要和你合作?我凭什么相信你?”
离炎点点头,反问道:“那谢大人觉得,以你现在的状况,你不与本王合作,你还能指望谁?”
谢玖一噎,阴阳怪气的回道:“我就是不配合你们查桉子,你能奈我何?”
“哦,那你的孙女想必大人也不想要找回来了。我们不能奈你何,我们也不会对你上刑,我们只会将你关起来,直到你寿终正寝为止。也就是说,余生大人都不会再见到你的小孙女了。我听说,她可是谢家唯一的血脉了啊。”
离炎也学她,用着阴阳怪气的语调说:“孩子现在还小,不太懂事。如果她能活到成年,某一天经过谢府,大人,你说她会不会知道自己其实是这里的主人呢?还会不会记得自己的祖母呢?嗯,恐怕偶尔见到面,也只当个陌生人吧。”
“离炎,你!”谢玖浑身发颤,微眯了眼睛,目中没有焦距的望着虚空,彷似在想象那一幕。
祖孙面对着面,相见却不相识,实在太残忍了。
“啊,对了,她长大后,还要娶夫生子呢。不知道她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又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可惜她身边却没有可以诉说她小心思的亲人,啧啧……”
“不要再说了!”谢玖老泪纵横,喃喃道:“秦王,求求你别再说了……”
离炎便闭了口,等她情绪稳定下来。
等了一阵,离炎才小心翼翼道:“王珺桉查不查得清楚对我和胡晓珊应该是暂时没有大碍的。但是,倘若皇帝决定不再办她了,那么当王珺安然无恙的从太尉府中放出来后,兴许她就可能要来一场大洗礼了,很多人在劫难逃。比如曾经想要将她下大狱的我、清王、胡晓珊;再比如对她知根知底的谢大人你……”
“谢大人,你是这件桉子牵扯到的利害关系人。我今日说这么多,这样透彻,目的是指望大人你能明白如何做出选择。本王与你无冤无仇,但是你却是王珺桉的重要证人,侧面说你是她的仇人。你是愿意相信一个仇人呢,还是愿意相信一个对你无害的人?”
谢玖张了张嘴,欲语还休的模样。又是等了许久,她才终是艰涩的说道:“可是胡晓珊……”
离炎有些奇怪,她为何这么在意胡晓珊?已经几次提到她。
“谢大人,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对我提。胡晓珊只是我的手下,尽管这件桉子是她在主审,但是做主的人却是我。”
这话却并没有安抚到她,谢玖蓦地掩面恸哭起来。
这嚎啕大哭的声音还引来了她的夫君。
谢氏从内屋踉踉跄跄的跑出来,“噗通”一声跪在谢玖面前,抱着的她双腿,同样放声大哭道:“都怪我当年不懂事,都是我害了你和孩子!”
谢玖放下捂脸的手,将自己的夫君扶起来,道:“冤有头,债有主。自己不作孽,也不会有今天。只是苦了我们的小孙女。”
离炎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一幕,只能劝慰道:“谢大人,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我一定竭尽全力为你解决了。”
谢玖摇了摇头,“没有谁化解得了这份仇恨。”
仇恨?她在说什么?
下一刻,谢玖也跪在了地上,她面对离炎,哀求道:“王爷,你说得没错,老生已经别无他法,只能相信你。老生和夫君都是快要入土的人了,谢家人丁凋零,只剩了个小孙孙。也是我们前半辈子自己作孽,该有今日这番遭遇。孙女那里,老生也不敢多想,只求王爷你能信守承诺,帮我找到她,让我们祖孙余生能得见一面。”
“老生知道王爷身体康复后,心地善良。所以老生厚着脸皮请求王爷,能不能保我孙女一生平安?”
离炎听了这一番话,虽有些茫然不解,但是孩子的事情却完全可以答应下来。她慌忙将谢玖夫妻二人扶起来,诚恳说道:“谢大人,本王定然派人努力去为你找寻你的孙女。倘若能找到她,有本王在的一天,她便会过得衣食无忧。”
谢玖于是涕泪交加,连连对离炎感激不尽。
待到情绪平复,谢玖将夫君哄回了内室。她终于开口,将所知道的王珺的事情徐徐道来:“王爷,你们的思路错了。”
第一句话就听得离炎一愣,“怎么错了?”
“想要查贪墨的军饷,根本是千头万绪。仅凭你和胡晓珊,千难万难,查个十年也查不清楚。我曾是内务府总管,我知道如何将账目做得四平八稳。你们两个外行,又不懂账,光用刑部那套查桉的法子,不找个懂行的人来,想要查清楚兵部的煳涂账,一辈子都别想!”
原来如此。
离炎便笑道:“这个事情已解决。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个可靠的人帮忙,那人很懂账。”
但是谢玖依旧摇头,“我说的思路错了,不是指你们没有找懂行的人来查账。我的话尚未说完。”
“王珺原本是个武夫,她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可因缘际会,她后来在兵部的官位越做越高,最后竟然官至太尉。国库每年拨给兵部的银子不计其数,里面的油水大着呢。看着每年这么大笔大笔的银子流进来,王珺不可能不贪的。她确确实实是个大大的贪官污吏。”
“离国常备军队五十来万,但是有战事发生的时候,六七十万那也是常态。人数变化之大,人员变化之快。连兵员的数量都变得这么快,兵部的账更是做得稀里煳涂。”
离炎一听谢玖的话,恰好印证了当初林显说的那些。
若是谢玖也说查不清楚,那该怎么办?
“当然,稀里煳涂不是说账没有做平,户部定期都要与兵部的人对账的。所谓煳涂账,便是一些说不上来名目的、去向的、看着有些奇怪的账,户部的人便睁一只闭一只眼。兵部的银子还要层层往下拨的,上行下效,于是那银子便越来越少,中间就不知不觉的进了王珺和她的心腹的腰包。”
“你只找了一个人来帮忙,这看账的工作量将十分巨大。所以,你们必须要有的放矢,抓着一个重点深挖下去即可,别全面铺开了。否则几十万人的开支,又是三年的开支,你们几个人在那折腾,十年都理不清楚。更别说,还有人刻意做伪证。这是方法之一。”
哦,还有其他方法吗?
离炎有些激动,急忙问道:“谢大人,可否给我点提示,怎么抓着一个重点深挖下去?你觉得哪方面是重点,是最能挖出大问题出来的重点?”
谢玖像是说得渴了,端起茶杯欲要喝口茶水,却见杯子已经见底。
离炎眼疾手快,急忙拎了桌子上的茶壶给她的茶杯满上。
谢玖满意的看了她一眼,尔后慢悠悠的抿了几口茶水后,继续道:“这法子还是当年老生教给王珺的。”
“王爷你知道我做过内务府总管,可你还知道我曾做过前朝的户部尚书吗?”
离炎点点头,“这个事情晓珊已经给我讲过了。正是因为大人你以前做户部尚书时,曾与王珺十分交好,还提拔过她。所以,晓珊认为你知道王珺的很多内-幕,故而才请你暂时幽居谢府,哪里也不要去。”
“幽居?呵呵。”谢玖苦笑了一下,“胡晓珊知道我以前做过户部尚书,我也不干净,想抓我的错处么?可前朝的事情,她别想要拿到新朝来算旧账!”
离炎听得又是迷惑不解。
胡晓珊,胡晓珊,她和谢玖有旧仇?
“我在新朝做的是内务府总管,我安守本分。她抓不到我的把柄,直到我被免官,她才开始动手。她借着王珺的桉子,从我这个无权无势的人身上下手,倒也算是聪明。可是,她没有许诺我好处,我岂会轻易就范?”
离炎忍不住开起了玩笑,“谢大人从前在前朝做的是户部尚书,只正二品。而在新朝,皇上升了你的官,做的是内务府总管,乃是从一品。这个官职更大了,而且该是有更多的油水可捞了啊。”
谢玖理了理一头花白的头发,并未理会离炎的话,而是忽然叹道:“其实,从皇上升草民的官,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位极人臣和一介百姓,都只在皇上的一句话之间。”
离炎一愣,不太理解她的话。
谢玖苦笑连连,“狡兔死,走狗烹。我们虽是离国的开国功臣,可是毕竟侍奉过两朝皇帝。这样的大臣,哪个不是会被当今皇帝所猜忌的呢?我们能变节一次,肯定也会变节第二次。皇上定然是这么想的。”
“所以,眼看着前朝那些同僚们一个二个在三年之中渐渐没了、退了、走了,我虽做了内务府总管,官位越来越大,那个位置简直泡在油水里,但我知道我应该做到两袖清风的好。我知道皇上定然是故意将我安置在那个位置上的,她就想要抓我的把柄。但是没有想到,我太谨慎了,她无法,干脆直接毫无理由的免了我的官,让我回老家颐养天年去。”
“看看,看看,我这还没有出京城的地界呢,胡晓珊就找来了。我连皇上也见不着一面,消息也递不到宫中。我还被迫待在谢府哪里也不能去,这跟下天牢有何区别?老生真不相信,皇上对我一个一品大臣的去留踪迹一无所知!”
离炎暗暗心惊。
谢玖的官做得竟然还有这么一层深意在啊。
她不由得呐呐道:“谢大人,其实你的年纪大了,我想我母皇该是好意吧,所以才免了你的官。朝廷的俸禄也不多,你又为官清廉,待在那位置不但没什么意思,还得时不时受到点惊吓……”
“呵,王爷,老生已经看开了,你不必相劝。我现在别无所求,就只求你能信守承诺,保证找到我的孙女,让她平安长大就成。”谢玖抹了把眼泪,道。
因为哭泣,她的老态毕现。
离炎看她,现在不过只是个一心疼爱自己孙女的老奶奶而已,早已经没有了以前在宫中任内务府总管时候的精明强干。
“请谢大人放心,我离炎说过的话,定然作数的。”
“啊,刚才我说到哪里了?瞧我,越老,话越多,牢骚满腹,还请王爷莫要对我一个糟老婆子不耐烦啊。”
“无妨,谢大人。你刚才说到你教给王珺法子,如何贪墨军饷的法子。”
“哦,对。兵部每年很多银钱来往,不贪是不可能的。怎么贪呢?不可能直接克扣、挪用吧,这太容易被发现了,而且这银子始终落不到自己的腰包,只是暂时借用一下兵部的银子而已。于是,我便教给了她一个很实用、很好用的法子。”
“什么法子?”离炎急忙问。
“我做过户部尚书,又做过内务府总管。这两个衙门都与银钱大量打交道,故而怎么贪墨我实在很在行。其实就从两方面做文章即可,一方面是数量,一方面是价格。”
“离国兵员实际是五六十万,那么兵部偏要报说是六十万、七十万,户部也没有办法亲自去数。所以,王珺在兵员数量上胡报、瞒报,这就是在数量上做文章的意思。王爷,你们查账,就别从数量上去下功夫了,永远都弄不清楚的。”
离炎道:“正是啊,我听说兵员变化很大的,而且难以核实。所以,从这方面审查根本就无从下手。”
“所以,我建议你们直接认可账簿下记录的数量就得了,你们只要单单抓住价格,那便能从中挖出很多东西出来!而且,绝对不费事费力!”谢玖说到这些她熟悉的东西,神色间隐隐有些得色,连眉梢都在飞舞。
“价格?什么意思?”
离炎和谢玖分坐在桌子两边,两人越说越起劲儿,这一老一少连脑袋都要凑一块儿去了。
“军中要制作兵器吧,要缝制军服吧,要打造工事吧,要采购柴米油盐吧?”
离炎眼神儿一亮,“您老是说?”
“对!好比为将士们制作军服,假设一卷布匹,市面上的价格一般是十两一卷,最多不超过十二两一卷,但是兵部采办却报上来说是三十两一卷。于是,王爷,你自己计算计算,这一卷布匹虽然才多报了二十两,但是几十万人呐,那得是多少万两了?”
离炎顿时一拳头捶在桌子上,人也嚯的站起身来。
她一脸喜色,开心的说道:“对啊!我们只要去将军中的物资采购,拣着几样用量大的专一审查。先去市面上将价格询问了一番回来,再比照账簿一核对,绝对查出许多问题来!”
“哼,不是有人烧账簿吗?不是有人藏账本吗?三年的账簿多的是!你们想要我们的账没办法查完整,但是我们现在的方式就是只抓住其中几方面,不需要完整的查账!”
“你不是不肯开口吗?得,我们自己去问市场上的商人去,再直接看账!账面上数量和单价都记录了的,还有采购存根上也有数量和单价。你不开口没关系,你不承认没关系!我们只要将你这高得离谱的价格报到皇上和文武百官面前去,让他们自己去定夺就成!”
离炎越说越是兴奋。
谢玖笑眯眯的抿了口茶水,又道:“但是皇上尚武,且皇上自己还曾做过大将军,故而对兵部的开支心中还是有个数的。那时,我便给王珺提了个醒,她后来就有所收敛,而且变得小心翼翼了。但其实,你只要按照我说的法子去查,查出来兵部那些贪墨的银两定然也已经很可观了。”
“嘿嘿,老生敢断言,绝对不止上官芝兰说的一万两银子那个数!”
“所以,王爷,你定能揪出这个大贪官出来的。不仅如此,这一牵连的话,兵部可能有很多官员要倒霉了。”
说到这,谢玖顿住,沉吟片刻后她眼中闪着精光。
尔后她端起茶水来抿了一口,再道:“但是,王珺也许会狡辩说是手下人干的,她毫不知情。这种事情也确实不好说,因为都是从账簿上查出来的,账簿上又没有说采办人是她王珺。且管事的官员又有无数,她要推出几个人来当她的替罪羊也极有可能。故而,我这里还有个方法之二。”
离炎赶忙坐下来,又给谢玖的茶杯添满了茶水,嘻嘻笑道:“谢大人,快说快说,我们一定要让王珺翻不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