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心策划了夜半话剧(?)的隔日,原田奈绪再次前往白藤音大附中造访了水户夕歌。
白天的少女被一群青春可爱的同龄女生簇拥着,卸下了昨晚困兽般痛苦扭曲的表情,无论正视侧视俯视仰视,都只是个性格开朗人缘好的清纯女孩。
她隔着人群远远瞥见奈绪的身影,便寻个借口与同伴作别,抱着发表会演出剧本一路小跑过来。
刚一与奈绪视线相接,她面上的笑影便如同春水中的浮冰一般融化消失了。
“你看不起我吧。”
距离发表会的日期越来越近了,夕歌也愈发小心地保护着嗓子。虽然昨夜声嘶力竭地哭喊了一场,她的嗓音依旧称得上甜美动听。
“不……我想,我很尊敬你。”
出乎夕歌预料的是,奈绪的态度友好得有些惊悚。
“至少,你正在做我做不到的事情。在听水户学姐的回答之前,我想先把这一点说清楚——迄今为止的失礼言行,真是非常抱歉。我认为水户学姐是很了不起的人。”
面对一头雾水的夕歌,奈绪低着头深深弯下腰去。
“而且,谢谢你唱歌给炎真听……那孩子,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快乐。”
“啊,那个,我并没有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总、总之,听到你没有看不起我,我也松了一口气呢。奈绪和古里君一样,都是非常温柔的孩子啊。”
“没那回事,我只是个不称职的姐姐而已。比起这个,水户学姐的回答是?”
——是继续通过援助交际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开启理想之门,还是回过头来寻找新的道路。
原田奈绪一向是个强硬不讲理的野蛮姑娘,但这一次她希望夕歌凭自身意志作出决定。
无论夕歌选择哪一条路,奈绪都不打算再同她见面了。之后的事,应该全权交托给夕歌自己。那不是外人有资格插手的领域。
因此,至少与这位无私的“姐姐”见上最后一面,把自己真实的心情传达出来。
(——我其实,非常尊敬你。)
不知是不是被奈绪难得的坦率打动了,夕歌将手指抵在唇边微微一笑。
“我想……我会接受奈绪的建议哦。”
“就是说——?!”
“嗯嗯,我会再好好考虑一次看看。”
惊喜之余,奈绪不经意地扫了夕歌的无名指一眼。她正戴着一枚闪闪发光的银色戒指,简约而小巧的样式,却与她白皙纤细的手指极为相衬。
“水户学姐,你还是对逑谷老师……”
“等敬一知道真相的那一天,我或许就不得不放手了吧。可是,即使被他痛恨、鄙视、咒骂,我也想要在敬一身边多待一会儿。”
夕歌深情款款地轻抚着亮闪闪的情侣戒指,嘴角挂着一丝混杂了甜蜜与苦涩的强笑。
“如果奈绪也有恋人的话,说不定就能体会我的心情了……每次我和敬一的手相碰,戒指发出‘叮’的脆响,我就仿佛听见了幸福的声音。奈绪也快去找个男朋友吧,感觉很棒哦。”
水户夕歌微微屈下身,伸出修长的手指,俏皮地点了点奈绪皱成八字的眉心。
“不要再摆这副小老太的表情啦~~~快点和男朋友一起开心地笑吧。要幸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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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人、男朋友……啊啊,感觉都像是来自火星的词汇……)
eq为负、对恋爱一窍不通的少女,揉着脑袋百般纠结地走在回公寓的道路上。
被六道骸附体的雪白小猫头鹰,这会儿大概在监督库洛姆训练枪术吧。
说到六道骸……如果自己身边真有类似“恋人”的存在的话,大概也只可能是那个人了。
但是,一直以来相爱相杀的关系,与所谓的“恋爱”似乎存在着本质上的差别。根据桂言叶收藏的言情小说,男女主角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和谐(?)相处,早该肝胆相照蜜里调油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了,然而自己和骸……只要代入这些言情小说思忖一番,就有种反胃的冲动。
(真是扭曲的关系……不,已经腐烂了。)
六道骸明明和所谓的“恋人”存在很大差距,也不像云雀和炎真一样与自己有着不可割裂的血缘关系。
她的确曾对天使说过“喜欢那个人”,对于自己的感情也有充分的自信。但是,“恋人”理论上是“有朝一日要结婚生子”的对象,貌似中国有一位伟人说过,不以婚姻为终极目标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有朝一日和那个人结婚的场景,敲破脑袋都想象不能。
现实点儿考虑,对方怎么说也是背负了几十条人命的混黑人士,连份干净的履历表都没有,更别提合法身份证了。再现实点儿考虑,他死了六次还是满脑子中二思想,难保不英年早逝死个第七次,留下年轻媳妇守寡。再再现实点儿考虑,万一他把那些中二思想灌输给儿女…………
(——话说,为什么我非得在恋爱前就考虑婚后的惨状啊?!)
奈绪像摇波浪鼓一样狠狠晃了晃脑袋,试图将那些五花八门的离奇图像甩出脑海。正当她定下心神再次迈开脚步时,抬起的脚霎时僵在了半空。
“ciao~”
一身黑色西装的小婴儿不偏不倚站在她的落脚点,脱下礼帽优雅地行了个绅士礼。
“好久不见了,云雀。”
“您好,里包恩先生……顺便一提,这可真是让人不舒服的称呼。”
奈绪毫不掩饰自己对黑手党的疏远,冷淡地应了一声,点点头算是回礼。
“是吗?我认为舍弃本名、忍辱偷生这点更加让【云雀】的女孩不舒服哦?”
小婴儿扑闪着亮晶晶的圆眼睛,笑容很是狡黠。
“你母亲加入西蒙家族时,双方的误会和嫌隙还没有消除,你才不得不改从父姓。现在的话,堂堂正正用回本名不是更好吗?”
“……谢谢。我不想被人和云雀恭弥联系起来,那样会招致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不想和黑手党扯上关系吗?”
“也可以这么说。如果炎真他们不是以普通朋友的身份来我家做客的话,我也是不会接纳他们的。我没有和犯罪组织打交道的兴趣。”
一旦提及黑手党的话题,奈绪的口吻便显得极其冷血无情。
【血之灾】那样的惨祸,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明知自己以外的世界有着无可回避的鲜血和杀戮,只要别过脸不去看,就可以保护自己和身边之人不受伤害。再自私不过的做法,作为自保的卑劣手段倒是理所当然。
“呼呼……‘不想和黑手党打交道’的你,却被黑手党的重罪犯保护着吗……如六道骸所说,你们的关系真是一出绝妙的讽刺剧。”
里包恩一手按着帽檐,嘴角那丝仿佛洞察一切的笑意透出几分诡谲。
察觉到对方话语中的暗示味道,奈绪下意识地退后两步,右手按紧腰间□□摆出了戒备的姿势:
“你想说什么。觉得我对你们的雾守来说是个包袱的话,我不介意你们用武力清除我,反正云雀恭弥那种薄情的家伙也不会出手阻止。”
“嘛嘛~~~别这么警戒啦,我可不是来找碴的。我只是来向处于恋爱烦恼中的小女孩传达一个消息而已——你不想知道六道骸前几天失踪去了哪里、为什么只能附身骸鹰回来吗?”
面对小婴儿黑气满满的微笑,奈绪不甘心在气势上落败,勉强保持着平静继续对话。
“……他的本体,受了致使他无法行动的重伤吧。骸似乎不太乐意对我解释,我也懒得强求。我想,这是‘不知道比较好’的事情。”
“嗯,是这样没错唷。不过,我认为你有知道这件事的权利,毕竟骸会受这么严重的伤也多少是因为你呢。”
“哈?!别开玩笑,我可从没有做过——”
自己确实经常对六道骸电磁炮相加,但绝对没有造成过严重至此的物理伤害。最近她也没有当着他的面大肆练歌,六道骸更不可能为自己去挡枪子……
“骸那傻瓜,一个人去了意大利哦。”
………………
一阵凛冽的北风,从对峙的婴儿与少女之间呼啸而过。
“……啥?”
从顶尖杀手的口中,蹦出了远远超越奈绪常识的字眼。
“意大利……?那种黑手党横行的地方,除了他的仇家可什么都没有哦。”
“是啊,什~~~~么都没有哦。”
重复着她错愕的话语,里包恩慧黠的笑脸愈发黑气缭绕。
“正是因为知道,自己在那里是孤独的、被人憎恨的不祥存在,六道骸才会回去。你应该清楚理由的……在你俩失去联络之前,你不是刚刚被寻仇而来的黑手党袭击么?骸和你有精神联系,说不定就是在那时下定了决心吧。”
“他要下定什么决心啊?那种人渣根本不可能去意大利找死难者家属道歉,光是想想骸忏悔赎罪的模样就让人想吐了。”
“我可没那么说啦。不要擅自脑补那种场景,我也很想吐耶。”
小婴儿头一回敛起了悠闲自得的笑容,沉着脸旋转起了变作□□的列恩。
“嘛,眼见为实啦。六道骸的身体,已经由我们送回黑曜乐园了,城岛犬和柿本千种在那边守着,还没有通知库洛姆。他不肯接受黑手党的保护,我想你还是去看一看比较好哦——说不定是最后一面呢。”
“…………!!!”
不等小婴儿咽下最后一个词的尾音,奈绪便蹭地原地跳起,一个箭步跃过他小小的身体,朝黑曜的方向狂奔而去。
“谢谢里包恩先生再见!!”
——奈绪也快去找个男朋友吧。
水户夕歌治愈人心的温柔声音还在脑海中悠悠回响。
(别开玩笑了……亏我还想象了那么多恐怖的场景——要是本体就这样坏掉的话,岂不是要和禽兽过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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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绪以冲刺速度一路狂飙至黑曜乐园门口的时候——她甚至忘了叫计程车——正赶上一群面目狰狞的男生抄着铁棍匕首,边粗声粗气地叫骂边争先恐后往里挤。
(来找麻烦的不良混蛋吗……在这个节骨眼上!!)
奈绪从衣袋里摸出风纪袖章套上胳膊,一手握着枪柄大踏步迈上台阶,在不良团体的背后站定。
“不好意思,可以请你们让出路吗?我找这座建筑物里的人有点私事。”
“哈啊?!女人别来碍事!!”
这次的肃清对象似乎格外沉不住气,冷不防被她戳了戳肩膀便猛转过身,凶神恶煞地举起铁棍冲她当头劈下。
然而,他手上却没有传来击碎少女骨头的实感。相反,男人灌注了全身气力的一击被少女高举过头的□□稳稳架住,而奈绪连脚步都没有移动半分。
“啊啊,真是麻烦死了……为什么所有的反派角色都不肯听劝呢。虽说这在漫画里也是通常设定,但是你们偶尔识相一次又不会死……”
原田奈绪一脸烦躁,嘴里连珠炮似的不断冒出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台词。不等男子反应过来再次挥下铁棍,她已翻转枪身狠狠击中了他的颈部。
——从外表到言行都与云雀恭弥毫无相似点的少女,只有在对破坏风纪者降下天罚时,才会散发出云雀家家传的二到逆天的黑色气场。
“我现在啊,心情非常不好……不一定会帮你们叫救护车哦。”
………………
麻利地清扫完门口高高垒起的尸山(……),奈绪倒提□□卷起一地烟尘猛冲进黑曜乐园。循着熟悉的楼梯一路奔上三楼,她率先闯进了六道骸最中意的废弃电影院。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翘着二郎腿大摇大摆坐在沙发上…………削着凤梨的少年。
古怪的发型,混血儿样的五官,军绿色的黑曜校服,品味奇特的迷彩衫,三叉戟倚靠在沙发背后,耳垂上精致的银色耳钉闪闪发亮。
……他、他不是快死了吗?
奈绪刹那间如遭雷劈,被眼前灵异电影般的古怪情景牢牢钉在了原地。
随后,她记忆里迅速闪过了小婴儿黑气四溢的奸猾笑容。
(——被、被骗了?!)
“那个,骸……”
之前也曾设想过许多遍,与这个人(的本体)久别重逢时的台词。
然而此刻,原田奈绪因愤怒和羞耻而一片空白的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句子。
“……你脚边那堆凤梨是怎么回事。”
凤梨。
对,就是凤梨。
安然无恙的六道骸唯一的异常之处,就是他脚边堆积如山的黄绿两色热带水果。
“kufufufu……犬好像太过思念我,买回了水果店里所有的凤梨。虽说不明白凤梨和我有什么联系……不过,这个季节凤梨可是很昂贵的,放任它们烂掉可不太好。正好,奈绪,来帮我解决掉一些吧。”
“…………谁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