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场已经一片混乱。
除了最紧要的那批客人,现场的所有人都被禁止离开。小公子来比赛,铁帮有不少帮众前来捧场,确认北条义郎当场死亡后,帮众就摆出一副不惜一死、当场火拼的架势。黑教团与铁帮在场的头领紧急协商,两边暂时达成谅解,联手封锁现场,誓要挖出凶手。
黑男爵和本初回到拳场的时候,仍没有找到凶手,铁帮成员的怒火越来越大,几乎又要发作。而原本只是来拳场消遣的围观群众,就像是放生池里挤到互相摩擦的锦鲤,此起彼伏的表达着强烈不满,并没有什么卵用。
“我们找到了这个。”
一名现场安保交给黑男爵一把枪,这伙计40出头,在黑教团供职让他获得远高于普通游民的优渥生活。自己执勤的时候碰上这种烂事,他真想把凶手拉出来剁碎喂狗。可把整个拳场搜了个底朝天,却只找到一把枪,他不禁开始为自己的命运担忧了。
这是把快能追溯到上个世纪的老式电磁步枪,以难以使用和射速慢著称。另外还有枪身笨重、后坐力恐怖、不易瞄准、发热严重等一系列缺点,所以这种枪现在已基本绝迹。
而它唯一的优点,就是弹速够快,出膛速度是目前主流电磁枪的2到2.5倍,长达1.2米的枪管全部设计成加速轨道。
这玩意儿设计之初是用在反地面移动要塞的场景,使用支撑架发射。之所以选取坦克或装甲车为目标,是因为以它的瞄准系统根本就别想打中小型目标。
黑男爵单手拎枪,发现枪重超出了40公斤,枪身上并没有任何支撑架。他自己也是热武器的专家,这种大家伙,很难想象该如何单人站立发射。可事实就是,有人目击到凶手站着使用这把枪,而且是距离拳台超过90米的位置。
“谁他妈能告诉我,这么大的家伙,那人是怎么带进来的??我们的安保系统是妈X的一堆狗屎吗?”即使“温文尔雅”如黑男爵,此刻也忍不住青筋暴起。
本初暂时扔下黑男爵,去找还被限制在拳台上的李茉莉。姑娘现在还没缓过神儿来,身上染满血迹,双眼直愣愣的盯着地面——那颗20mm口径的子弹,离自己最近的时候还不到20厘米。
“看起来,这场意外反而救了你。”本初说话依旧不留情面。
李茉莉回过神来,转过头看着他,反应了一会儿才说;“我虽然赢不了,但肯定不是第一个倒下去的。”
她的伤势不轻,除了大片的淤伤之外,喘息中还带着血腥气:身体不自觉的往左边偏,可能是右边有肋骨断了,骨茬戳进肺部,造成内部出血;左手腕软软的歪着,鼓起了一大块,骨头不知道有没有断。还能坚持着站在台上,姑娘的意志力已经值得夸耀。
“说说吧,刚才怎么回事。”
李茉莉一边回忆一边缓缓说道:“当时我们四人已经完全是一团混战,大体上我和拳手对北条的攻击多些,胖子主要看着拳手在打,北条又时不时会偷袭胖子。我看到北条有那么一瞬间出现了多余的闪避动作,以为是故意卖的破绽,就缓了攻势,拳手却不依不饶。北条只一拳便把他逼退,然后又做了个很小幅度的规避动作。紧接着,一道灰影忽然在我眼前掠过,带起一阵音爆,炸的耳朵一片轰鸣。等我回过神儿,发现北条直挺挺的站着,上身却被炸开一个好大的血窟窿。”
“这么说来,北条是提前感知到有敌人,也试图要摆脱锁定,可惜没有成功。”
李茉莉脸上犹有惊恐之意:“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子弹。我,我再转过头去看凶手,只隐约看到那人的背影,他转身走了,随手扔掉一把巨大的枪。”
姑娘露出思索的神情,又说:“他跟拳台离得好远,就算是向上仰射,可弹道还是会被不少人遮挡,何况我们一团乱战,位置一直在变。那么大的一把枪,他怎么可能准确命中北条?”
本初摸了摸她的脑袋,“这就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认识个小姐姐,枪法比他还厉害。你才学了点皮毛,差的还远呢!”
“真的吗?女人也可以这么厉害?”姑娘终于振作了点儿,随即又垮下脸,“——对不起,我瞒着你来打地下格斗……”
本初板着脸说:“这是你的选择,和我无关,你自己能对自己负责就行。我对棚户区不了解,对这里的生活方式更没有权利评判。但是以老师的角度来说,我要求你抱着必胜的心态,若没有夺取冠军的信念,何必来参加?像你上台时那样畏首畏尾,就是在找死。”
这时,不远处忽然生出一片骚乱,铁帮成员站在一处,和黑教团的人又对峙起来。为首的一个怒喝道:“黑男爵,你少在这儿假惺惺,根本就是你们密谋害死了小公子!”
有两个疑点摆在面前:第一,这么大的枪支是怎么带进来的?进入宾客都有严格的器械检查,就算拆成零件,那个一体成型的枪管也没可能被带进拳场;第二,凶手如何能在事后从容离开?从监控中看到,凶手作案后,直接从三号电梯离开,正好赶在封闭电梯之前。只有教团当晚执勤的安保和侍者才有操作电梯的权限。
从这两点看,最合理的解释,还真的就是教团内部人干的。
“尤里,你能不能用用你的脑子!教团根本没有杀害北条义郎的理由,更何况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承认现在有很多疑点,请给我一点时间,行吗?我们一定会查明真相,抓到真凶,以告慰北条公子的在天之灵。”
尤里是个拥有深色皮肤的中年男人,在铁帮以忠诚和憨直著称。作为北条义郎的武术老师,两人的命运已捆绑在一起,义郎如果能在继承人之争中脱颖而出,尤里入主五人长老会也将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惜今晚的一声枪响,将他的前程全部击碎。
他坚定的摇头:“你不值得信任!”
“别这么不知变通,老尤里!”黑男爵心里也憋着一股火,实在不想再跟他纠缠:“就算是为自己好,你只带了七个人,进来前热武器全交出来了。你再看看对面,你面对的是二十几把机枪,何必干于人于己都没有意义的事呢?”
“哈!那你就来吧,试试把我们杀光需要多少把枪!”尤里振臂一挥,大喝道:“孩儿们,你们愿意追随小公子而死吗?”
“誓死追随!”铁帮上下齐声应诺,一个个那副凛然无惧的样子,还真是不把生死当一回事。
“他妈的,一群疯子!”
黑男爵满头黑线,退进身后的枪丛里,向前猛一挥手。没有人真的开枪,而是一名壮汉挺身而出,正是那个铁嬴。
其实黑男爵大概能理解这个“疯子”的选择,北条家的历史悠久,有着鲜明的家族特色。虽然全世界范围内所谓的悠久历史都在大衰退时期清零,连大多数地名和国名都被或故意或无意的遗忘,但当初北条家的初代家主,还是试图从古老东瀛的残骸中拾取一些痕迹。北条家的管理模式类似于武士阶层和大名之间的关系,内核是被断章取义的儒家精神和武士道精神的结合,呈现出等级森严和愚忠的气质。
黑男爵当然不知道什么叫儒家和武士道,这些东西即使是当下最权威的东方历史研究者也未必说的清楚。但他知道,给北条家当狗一点都不容易,有些情况下选择去死是最容易的,对于身后的家人来说,也是最明智的。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尤里身为北条义郎的老师,综合战力更在弟子之上,他的七名手下也都有不俗实力,人人悍不畏死。可是裹在外骨骼中的铁嬴宛如一尊魔神,动作犀利有效,力量无可匹敌,每一下攻击都仿佛有摧山断岳之势,直接横扫全场。等尤里等人全倒下后,后边的枪手给每人又补了一枪。
教团当然没有用攻击弹,黑男爵早让他们换上了强力麻醉弹的弹夹。真把这些人也当场干掉,那黑教团和铁帮之间就唯有开战一途了。
从监控中明确看到凶手已经逃离现场,再拘着现场的这些人也没有意义,黑男爵吩咐安保队长,安排现场人员有序撤离。他已经通报主教大人,直接调拨执法队追捕凶手。司铎方面也已通知,正在赶来与他汇合的路上,千头万绪的事情都在等着他,黑男爵实在顾不上本初,只能请他先回去,翌日安排专人到他住处拜会。
之前本初有听他提及,黑教团是根植于棚户区的本地教区,由一名主教统领世俗和宗教两方面事物,下设两名助手——司铎主掌宗教事务,身为牧者的黑男爵则专注于世俗事务。
回去的路上,本初驾驶摩托载着李茉莉,姑娘一声不吭,闷闷不乐的样子。寒风已凛冽,姑娘的额头和心头都是凉的,脑子里乱糟糟不知在想些什么,想着想着就入了神,连浑身的疼也忘了,仿佛身子不是自己的。
一路那些习以为常的破败和见怪不怪的漆黑,竟变得有些刺眼。如果非要忠于内心,那这一刻她想说:寨子这种破地方,没人会真的喜欢。
车停下来的时候,她还一脸恍惚,住了很多年的老屋平生一种陌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