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羊油泼洒在蠕动虫毯上,亮黄色的火苗“轰”地窜起来一尺多高。一股仿佛鸡蛋烧焦也似的恶臭,顿时弥漫在狭窄的过道当中,但是赵栋成不在乎这些,他也根本没空在乎,能不能变成拯救众人的大英雄,就看接下来这一击了。
“杀!”赵栋成双手举刀过顶,中气十足地喊出战吼。/让勇气流遍全身!/他回想“黑熊”的教导,贪婪地舔舔干裂嘴唇,随即腰身发力踏步向前,眼看就要化作离弦之箭——
“呜哇!!!”
斜对面的门扇被猛然踹开,一只又肥又大,秃瓢头爬满粉红蛆虫的尸傀,长牙舞爪地朝他窜了过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赵栋成迅速变换步法,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尸傀扑抓,钢刀虎虎生风,顺势斜劈而下。
锋利的刀刃分肉断骨,将那颗秃脑袋连着半截颈椎一齐斩断。粘稠的黑血登时喷出,染得头顶梁椽一片狼藉。对受过训练的士兵来说,解决一堆不穿护具的死肉,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但是两只、三只乃至十来只,就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肥胖尸傀的两个同住者,跌跌撞撞地从房间当中走出,高个那只赫然举着石炭炉子,皮肉被烫得直冒青烟。过道深处,越来越多的客房开始传出骚动,新生的尸傀就像妇人那样悲恸呜咽,濒死的房客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哀嚎……一扇接着一扇,杉木门板开始陆续出现抖动,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里面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感谢你的赐予!感谢你,唯一的‘太虚之刃’!”裴三省近乎哭号地祈祷着,两只仅剩下白骨的手臂,高高地举过头顶。他身上已经溅满尸傀污血,但对刚刚损失的手下,却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丁点的同情心。“这就是我为什么要离开军营!”这怪物激动地晃动脖颈,好像碎嘴婆娘似地得意炫耀: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来到城镇!也许你可以勉强自保,但你绝不可能阻止我恢复力量!今晚,这座丑陋的丰镇,必将被忠仆们连根拔起!始源,始源,重归始源!”
它的激动情绪开始平复,吟诵时候的节奏,也渐渐变得悠扬起来。不妙,事情非常不妙,人也好畜生也罢,都只有在胜券在握的时候,才会显得这般从容不迫。而过道上现在的情形,确实也对太虚疯子极为有利。
寄生蛆虫沿着墙坯陆续爬高,为门框镶上一道道颤动不已的软和花边;平板楼顶响声连连,震得土渣草末如雨而落;人体互相交缠着撞出屋门,在白花花的活体地毯上打成一团,全身赤裸的尸傀扶门而立,毛孔与窍洞流出一股股黄绿浓汁……
二楼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即使还有积了十八辈子德的幸存者,赵栋成现在也是无暇相救,光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屁股,他就已经使出了全力。
与一身肥膘的主人不同,那两具由保镖或者伙计转化的新鲜尸傀,不仅筋肉力量值得称道,而且还保留了不少生前的默契。高个那具只管猛冲猛撞,抡起铁炉不知疲倦地砸个不停,矮个那具则是弯腰弓背,瞅准机会就扑到下三路乱啃乱咬。“嗤——吃吃!”它们红眼圆瞪,不时发出含混的咕哝,任凭成百上千的蛆虫在身上攀爬,就好像那是新长出来的第二层皮肤一般。
赵栋成把新近学到的那些刀法,一招不剩全都用了出来。在撑死也就四尺宽的过道上,他使劲浑身解数去跳、转、挪、移,在格挡中令刀锋爆出成片的火星。“黑熊”要是看到他的步法招式,一定会欣慰地大点其头,但是破吊毛的,现在可不是在校场上啊!
“哇呀呀呀!!”
斥候学兵野蛮地嗥叫出声,似乎又变回了在城郊横行霸道的赵孬。/去他娘的,拼了拉倒!/赵栋成咬紧牙关,猛地停住脚步原地站定,让铁炉与利爪紧挨衣襟堪堪擦过——
/就是现在。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赵栋成屏住呼吸,飞起一脚正中高个尸傀腰窝,同时凭着直觉猛挥左肘,结结实实地砸上矮个尸傀脸颊。前者登时失去平衡,低吼着跌进软白虫毯,后者鼻梁尽断,嘶叫着撞上夯土墙坯。
红热的石炭跌出炉膛,烧的地上一片咝咝作响,但赵栋成对这些完全视而不见,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先一刀剁进高个心窝叫它断气,再回头抓起矮个脖颈,“咣当”一声撞进旺盛燃烧的油灯灯盏。棘手的麻烦就此解决,现在,过道上只剩下了几撮灯油残火,一个曾是裴三省的太虚疯子,外加一个两个三个……总而言之,快要把过道填满的新生尸傀。
如果说还有什么比这更糟,那就是从一楼的伙计宿舍传来的,混杂着女声的阵阵尖叫。蛆虫又找到了新的宿主,有两个蹒跚黑影甚至已经抓住了楼梯扶手,说话工夫就能走上楼道。行啊,有你们的一套,赵栋成自嘲地笑笑,“呸”地吐掉一口凝胶似的口水,单手握刀做好攻击准备。/有多少来多少吧,老子可不是那种能轻易拿下的人!/
“俩一俩嗨!”
陌生的怒嗥,突然在赵栋成脚下炸响。但见银光闪耀、白巾纷飞,两具刚刚踩上台阶的身形登时凝滞,离开首级的躯干,仿佛断线傀儡一般颓唐倒下。“秽物!”出手者轻蔑地骂上一句,汉语比烧焦了的锅巴都要生硬,但他显然对此不以为意,而且还说的更起劲了。“喂!喂!上面的人!”这人一面朝赵栋成吼叫,一面把滚下来的死躯踢到一边,黑血汇聚在遍布花纹的钩刀刀尖,一滴一滴慢慢掉淌落:
“顶上魔物,你收拾!底下活人,我救助!”
/那你可真是给我找了个好活儿。/赵栋成把另一盏油灯丢向尸傀,借着骤然暴起的火光,仔细打量起了楼下的这个家伙。西域人马默德,天狐客栈除了他,还有谁的胡子能这么茂盛?这家伙也是真搞笑,明明出来的时候连上衣都顾不上穿,但那顶白头巾却是戴的整整齐齐,甚至连个褶皱都没有。/啥叫不分轻重?这就叫不分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