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方守长长地一叹,给了月星渊一张帕巾,示意其拭去脸上的污秽,旋即便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头,像是不经意地道:“其实你一直没疯。”
月星渊浑身一震,手里攥着的帕巾也不由得被震碎,他盯着方守的目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你觉得对不起老段、对不起你表兄月星辉,对不起壹零贰捌,所以你便自我放逐,屡次佯装失心疯,想要逼大力他们将你除掉。可你没想到的是”
“他们一直以来,都没有放弃过我,哪怕,在我做出了如此丧心病狂之举,还依旧信任我,将我推举为零,甚至为了不触怒我,而将之前的事列为了禁忌。”接过了方守的话,月星渊的情绪显然有些低落。
“当初你们对我,也是如此。”方守再次一叹,却是起身,背对着月星渊摆了摆手,有些无所谓地笑了起来:
“所以我不会怪你,哪怕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因为这是我欠你们的,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任何人无关。还有……”
说到这儿,方守脚步一顿,声音忽有些沉重:
“老段临行前说,他看好你,要你加油,今后的壹零贰捌,便要靠你了。”
“可壹零贰捌……”费力地支撑起上身,月星渊看着方守的背影,已然泪流成柱,“壹零贰捌,已经名存实亡了,不是吗?”
方守继续前行,步履却无比地坚定,而那一股源自于灵魂深处、几难以抵御的饥饿感,却随时在提醒着他,未来,势必腥风血雨,而他,将再不能停。
“一切,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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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守在来到渊后的第二次试炼,已经结束一周了。
这一周里,一重天并不平静,俨然比上一次“失窃”事件还要劲爆百倍的消息,径直让所有渊洞都大跌眼镜,心中的震动,久久难以平息。
本次试炼,风头正盛的八大势力之一奴印军,包括韩三立、祝由亮在内的顶尖战力,全部战死。由此,顶尖战力一死,受奴印军统御的数百渊洞,竟都在一夜之间,纷纷独立,要么割据一方,成为了一个崭新的势力,要么脱离出去,决定另谋高就。
但总之,在一重天有着数十年传统的老牌势力奴印军,便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而据大难不死、唯一在试炼中逃生的韩平亲口所述,这一切的根源,竟都由壹零贰捌的新一代零,修习化魔功所致。
一时之间,一重天群情激愤,纷纷声讨壹零贰捌重启魔功,霍乱了原本安定的局面,但不可否认的是,壹零贰捌,却是取代了奴印军,成为了新晋的八大势力,陡然间从默默无闻的状态,受尽万众瞩目。
但与此同时,由化魔功所带来的影响,才刚刚展露一角。
此刻,在大力的带领下,猿丘跟在其后,一齐向周比台进发,而一路上,猿丘都止不住地发问:
“你说那韩平,何不说出来我们便是那失窃一事的元凶呢?”
“他敢?”大力啐了一口吐沫,一脸不屑地道,“现在以柒号渊洞那仨瓜俩枣,敢触我壹零贰捌的眉头?他躲还来不及呢!”
可旋即,大力便又是一叹:“唉,如今壹零贰捌,一个疯了,一个没用,两个废了,方守还落得了这般田地,形势不甚明朗,不甚明朗啊。”
一个疯了,是指李大富,因为在上次试炼中让韩平脱逃,故回来之后,形同魔怔了一般,整个人不言不食,只知道修炼、修炼,将自己完全封闭了起来,不与任何人交流。
一个没用,则是方世杰这个好命的小子,不过凝气三层,竟能在地级试炼中存活下来。
回来后又细加探查了一番,大力这才发现,原来方世杰天赋不差,只因家族式微,难以提供足够的资源供其修炼,故才进展缓慢,仅达到了凝气三层的程度。
于是,大力念在方世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便给予了对方一定的好处,令其在这段时间安心修炼,就算无法完成第二次冲障,也起码要达到凝气五层,不至于再拖后腿。
最后,又是欧阳岚因情失心,月星渊过劳而伤,这一个两个,自然便成了大力口中的“废人”了。
“唉,你小子,刚一来就赶上这种时候……”大力苦叹了一声,便率先翻身上了周比台。
怀揣着阵阵不安,猿丘跟在大力之后,也上到了周比台,可尽管心中已有预料,但仍是免不了为眼前的一幕深深地震撼。
只见,方守一人,正跨坐于周比台的一角,身下血流成河,数十具尸体,快堆起了一座小山。但即便如此,他仍在接连不停地抽签,为自己排出了十数场周比。
“你疯了?”大力拉住了方守的手,停止他继续排号。
“放开。”方守将头埋在了膝上,如同醉酒了一般,面色潮红,身体如筛糠般剧烈地颤抖,像是在极力控制着什么,他挣开了大力,一把将其推远。
“他这是……是上瘾了吗?”猿丘远远地盯着,心中一片唏嘘。
自打他从大力的口中得知了化魔功的弊端,便对方守抱有了深深的忌惮。
凡修习了化魔功者,无一不会走向极端。如壹零贰捌过去独创的“养殖生态”,便是老人们豢养新人,以随时抽取精元满足自身需求为代价的,但若得不到满足,便会如方守一般,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便是
嗜杀成瘾。
而这,也是化魔功最大的副作用之一,那便是永无止进的索求,直可将方守一般的正常人逼上绝路。
之前在试炼中,猿丘便亲眼见证方守在余下的一天内狂戮不歇,一直到下方的狂尸所剩不多了,都没能得到满足,像是一个全然不会满足的黑洞,不断地要从其他生灵的体内抽取能量,以抵御化魔功所引发阵阵“饥饿”感。
于是,方守为不伤害自己人,从周比一开始,便没离开过周比台,而是不断地寻觅对手、接受挑战,以舒缓其身心上的折磨。
如万千虫蚁爬过,方守痛苦地抓着头皮,直有种在地上打滚的冲动。
看见方守此状,大力悲从心来,一时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想要劝诫,但却清楚地明白,劝诫,只会给方守带来更大的痛苦。
“走吧。回去吧。”眼眶忽地一红,大力强忍住泪,却拖着猿丘向原路返回。
一切都已崩坏,就如先前月星渊对方守说得那般,壹零贰捌,已经名存实亡了……
半个月后。
方守已成了各大渊洞的头号大敌。其于周比期间,不断挑战的行径,亦激起了多数渊洞强烈的愤慨。
“他一直这么下去,连我们的人,都不敢参与周比了……”此刻,周比台上,啸天望着那陷入了嗜杀境地的方守,不禁皱起了眉。
这段日子,方守就像是一个悬浮在每一个人背后的幽灵,总会按时出没在周比台上,持续地发起着抽签,一旦有人被不幸点中,若不提前认输,都会被吸作人干,下场极为凄惨。
也正是因此,参与周比的人数一时锐减,使得偌大的周比台,只有少数艺高人胆大的修士仍在搏杀,其余尽是些看客,显得极为空荡。
毕竟,本身有凝气九层后期修为的方守,在修炼了化魔功后,实力直线攀升,径直跃居第二,成为宋小明之下无可争议的第一人,便连各大势力的首领,如啸天等,见了他也只得绕道走了。
像一只小懒猫般依偎在啸天的怀里,肖潇仍旧是那副慵懒的面孔,仿佛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她望着方守那煎熬的身影,不禁有些好奇:“难道就没人教他使用丹鼎吗?”
此刻,不知通过何种渠道,她已经得知壹零贰捌,便是上月“失窃”一事的罪魁祸首了。
颔着下巴,啸天沉吟片刻,忽地对身旁的一名手下招了招手,从怀中递出了一物,令其交予方守。
见火灵盟中有一人向自己走来,方守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何等的美味一般,竟是勾起了舌头,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同时兴奋地道:“尔敢一战?!”
这几日,参与周比的人数锐减,再加上不少人一看到自己便会认输,使得方守体内的“饥饿感”,也变得越发地强烈。
见方守向自己望来,那火灵盟的修士惊得连忙摆手,颤巍巍地递给了盟主嘱托的东西后,便头也不回地一路小跑着归位,生怕被方守这恶魔给盯上了。
“哦?”这人递上的,乃是一枚玉简,方守从其中,读出了这样的一条信息
“火灵盟啸天拜会魔头。”
这段日子,方守的凶名,早已响遍一重天,又因其修炼了化魔功,故各渊洞的人,便为其冠上了“魔头”的名号,而当初大力抱着调侃之心,为其所起的外号“红头二号”,也随着方守的强势崛起,彻底退出了史的舞台。
读罢了玉简上的内容,方守起身,拍了拍衣上的污浊,旋即便走到了周比台边缘,纵身跃了下去。
见方守离开,诸渊洞观望的各位,连忙召集人手,要趁着方守不在的期间,将拖延了许久的周比进行下去。
一时之间,周比台上爆发了数百场战斗,像是在赶集似得,显得颇为热闹。
“走吧。”摩挲着肖潇的秀发,啸天嘴角噙上了一抹志在必得的微笑,旋即,他便叫手下留下来周比,而自己,则独自离开了。
……
离开了周比台,方守沿通天锁一路向下,来到了柒号渊洞洞前。
这里,是火灵盟的洞府大门。
但今回,已不是方守第一次来此了。上一次,他是不期而至,乃是为了行窃,而这次,却是登门拜访,故他轻轻扣响了石门,耐心地在外面等候。
“魔头兄,请随我来。”
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声,方守毋须回头,便知是火灵盟的啸天跟了下来。
石门恰逢其时地开启,而啸天在洞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待方守进入后,他才跟着进入,像是在迎接什么尊贵的客人,表现得十分客气。
毋须啸天在前带路,方守便轻车熟路地在火灵盟七拐八绕的巷子里钻进钻出,很快便来到了道场,寻了一处坐下,反倒像是这里的主人一般,从纳戒中取出了一物,指着它向啸天问:
“你说你们有方法克制化魔功的反噬,可是与它有关?”
方守手里拿着的,正是从火灵盟窃得的丹鼎,三足双耳,只有拇指大小,表面布满了裂纹,显得极为地残破。而在被取出之后,那任方守屡次尝试、都无法催动的丹鼎,竟忽然涨大了百倍,漂浮在啸天的面前。
之前在玉简中,啸天便已提到了“丹鼎”,虽说不知对方是如何得知实情的,但方守却决定不再遮掩,而是径直问道:“而你之所以愿意帮我,可是有何条件?”
“只给你演示一遍!”
寻了一处天字号引气石,啸天盘腿坐好,旋即双目微阖,从纳戒中取出了数十粒灵气丹,像士兵一样列队排好。
在方守疑惑的神色中,啸天单手一指,立时有一排灵气石飞入了丹鼎之中,既而他张嘴吐出了一口鹅蛋大小的火团,覆于丹鼎下方。
倏地,阵阵浓烈的元气,从丹鼎蒸腾而出,方守随意吸纳一口,便顿觉体内的“饥饿感”缓解了不少。
“竟然还有此效?”
方守眼神一亮,当即闭目吐纳了起来,而后他体内原本躁动的金色漩涡海,竟是在吸纳了这些元气后,慢慢地平息下来。
于是,那困扰了方守多时的“饥饿感”终于被缓解,他睁开眼眸,刚待要说什么,啸天却再次扔给他一枚玉简,道:
“这是催动丹鼎的口诀,你虽未修习我天丹阁的‘御火术’,但毕竟水火剑经的火部也属于火系,只要方法适当,倒也可勉强催动。”
接过了玉简,方守沉默良久,却又再次问道:“为何帮我?”
“我有一个私人的请求。”啸天紧盯着方守,将他面部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说。”方守面目一肃,却没立即答应,“只要是在我能力范围之内的。”
“杀掉宋小明!”啸天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不可能!”方守立时拒绝,将玉简抛回给啸天,连丹鼎也不要了,起身便往外走,同时,他亦抛出了百枚灵气丹,边走边道:
“这一共百枚灵气丹,抛去你先前耗去的,算作你这次帮我的代价。”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显然,对于啸天的提议,他连想都未想,便已决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