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知道蹬着三轮车跑大半个特阳去贩菜,不是一件让人羡慕的事情,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受那么大的罪去干这事?在咱们厂子弟中我是唯一一个抹下脸面去贩菜的人,那段日子我是痛并快乐着的,我知道我爸一定会反对,可是,正因为是他反对我才越要去贩菜。
我们父子之间的这种条件反射我从小时就养成了,不管什么事情,等不到我开口我爸就会反对,同样的话只要是从我的嘴里说出来的,他一定会反对。
贩菜的一个收获就是我通过一张一张零钱一天天凑成了一把吉他,贩菜的另一个收获是……妈妈,这一点连我自己都没想到,就是我居然这么能吃苦,在我蹬着三轮车卖菜的半年时间里,我每天至少要往返菜市场30公里,一个月下来就是900公里,半年时间我蹬三轮一共蹬了五六千公里!从三伏到三九我一天都没有落下。
妈妈,要不是贩菜我永远不会相信我居然能这么坚韧。你肯定非常担心我在紫华以后的处境,说实在的,不光你担心,就连我自己我也担心,我也不知道我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会遇到什么样的事?但是有了蹬三轮的经历我什么也不怕了,就算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罪,我一定能扛得处,我心里对音乐的向往会滋润着我的心田。
我不知道我跟我爸昨天会发生冲突,我不想再让他破坏我新买的这把吉他,在买它之前我已经决定要背着吉他去追逐梦想,哪怕在这条道路上踉踉跄跄痛苦不堪,哪怕跌得头破血流,我也要试一试,就跟贩菜一样得试一试。
厂里安排待业人员的名额我不要了,我不喜欢这样的工作,更不喜欢一家三口在同一个单位上班,世界很大,绝不止特阳市机械厂这么一顶点。
妈妈,临走前我翻了翻洛明工业学校的毕业留言册,我看到了我们班同学张琰写给我的留言:是雄鹰就要搏击穹空,是骏马就要驰骋原野。张琰这个同学我给你说起过,他是我们学校文学社社长,他跟我一样不喜欢机加工不喜欢兵器工业,我不知道他毕业后的情况,但我觉得他写给我的留言非常有道理,所以,妈妈,我不能再留在你的身边做默默无闻的小鸟,我要试着去做一只搏击穹空的雄鹰。
妈妈,我走了以后你不要操心,也不要再跟爸爸说关于我的话题,以免你们又因我而争吵。我到紫华后会在嘀嗒音乐学校附近租个房子,将来去上学也能方便些。现在我手头的学费还不够,我准备先打了几个月短工,等凑够学费了就上下一期的培训班。
妈妈,你放心吧,我把一切安顿下来后就给你打电话。
祝:
安好!
儿子:轩轩
门,突然开了。
汪丽赶紧走出夏轩的卧室,一见夏社波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你怎么了?好端端的又怎么了?”夏社波问。
“轩轩他……走了……呜呜……”
“走了?走了就走了!今晚最好别回来。”一提起儿子夏社波就生气。
“他去紫华了。”汪丽说。
“啥?去了!真去了?”夏社波怔了怔问。
“嗯……”汪丽使劲地点了点头,然后跑回夏轩卧室把信拿来塞给他。
夏社波一屁股坐在那张旧沙发上,视线从信纸上一行一行扫过。
当新一轮的太阳冉冉升起后,细碎的吵杂声吵醒了疲惫不堪的夏轩。昨天劳累了一天,夏轩睡得很沉,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从枕边抓起手表,时间已是上午10点了。
太阳照耀着大地,天空一片湛蓝。可夏轩的房间里光线昏暗,他将眼睛转向窗外,他第一次清晰地看见原来他住的这栋楼与邻居家的楼间距很小,光线根本就射不进来。窗外一撮撮电线杂乱地交织着,然后钻进一家一户的窗户,在空中构成了稀稀拉拉的蜘蛛网,在长年风吹雨淋之下电线已经老化了,绝缘皮跟得了牛皮癣一样斑斑秃秃有些脱落了,风一吹,颤颤微微,瑟瑟发抖。
楼下的喧嚣跟蒸笼里的蒸汽一样在两栋楼的夹缝里一个劲地向上冒,嗡嗡嗡响个不停。对面民房窗户跟夏轩房间窗户斜对着,相隔几米远。都是老旧民房,都是监狱一样小的窗户,也都是枣红色的木制窗框。
从对面窗户上挂着的樱桃图案的窗帘,夏轩能看出那里住的是年轻姑娘,窗帘上殷红繁茂的樱桃和几片细细的绿叶,在这个破败的见不到太阳的城中村里或多或少给带给人几份温馨。
昨天晚上夏轩是病急乱投医,随随便便就在这里住下了。这个房子简陋极了,连一张桌椅也没有,昨晚是夜幕给窗户上遮起了深灰色的窗帘,除了四面墙壁和一张床外别无他物。
夏轩拉开房门来到公用水池洗脸刷牙,完后就去置办杂物了。
六里村位于紫华市的南郊,这里被紫华人称为文化区,附近有几所高校,紫华的大部分酒吧和ktv都集中在这一带,夏轩在民房里待了两天后便去找工作了。
每到傍晚,城市的灯光把大街小巷点染得黄里泛红,辛苦了一天的人们陆陆续续回家时,夏轩就背着吉他挤上公交车开始了自己的求职之路。
六月流火,尽管已是傍晚,但在由两截车厢连接在一起被紫华人称为“大通道”的公交车里,上百乘客挤在一起就跟大火炉一样热,一股子汗臭味脚臭甚至狐臭的气味充斥在车厢里,怄热又难闻,人们跟插葱一样插满车厢,头上流着汗,薄薄的夏衣都被汗湿了,人们的身子紧紧地贴在一起,一转拐,一车的人会在离心力的作用下朝一边压去,最外面的人赶紧用身子抵住后面的人,不停地叫着:“别挤!别挤!”年轻女乘客会一只手抓住扶手单手抱胸,保持着与男乘客的距离,每过一会,她们就会用身子朝后攘一攘,腾挪出些许空间。
夏轩快要虚脱了,背上的吉他盒子成了乘客最嫌弃的东西,被挤来挤去。好不容易到了站,他一下车先大口吸气,侧着脑袋下意识地嗅了嗅肩潮湿的短袖,身上正散发着淡淡的汗臭味。
夏轩按照白天从地图上看到的地址来到德贤巷酒吧一条街。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里灯红酒绿,广告灯箱一个接一个散发着彩色的亮光,一眼看不到头,光溜溜的石板铺成的街面上反射着五颜六色的光,淡淡的酒气和隐隐的音乐弥漫在街道里,街上年轻的男男女女走着走着就会消失在一间间酒吧里。
这里就是紫华年轻人最喜欢的休闲场所,透过一个个玻璃墙夏轩能看到现代都市男女的夜生活,紫华毕竟是西北地区重要的省会城市,这里远比特阳市要繁华。
夏轩做了一个深呼吸背着吉他朝酒吧一条街里走去,他想在这里找到一份当歌手的工作,如果幸运的话他将从这里迈出当音乐人的第一步,在中国乐坛上许多歌手和音乐人也都是从全国的一个个酒吧起步的,酒吧与音乐之间有着天然的关联,他希望自己也能这么幸运。
一丝丝晚见顺着狭长的酒吧街吹来,温热而豪爽,晚风带走了夏轩衣服上汗水的潮气也带走了讨厌的汗臭味,他额前的长发微微扬起,像风一样自由。
夏轩觉得自己每向前走一步就离歌手近了一步,突然,他的心情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如果能找到工作的话他将站在酒吧的霓虹灯下,为这些红男绿女们献艺,这可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以歌手的名义唱歌,他将永远不会忘记。夏轩习惯性地清了清嗓子,默默地鼓励自己一定要拿出最好的状态。
他踩着黑黢黢反射着亮光的青石板向前走着,胖乎乎的身子徜徉在五光十色的酒吧街里,他的目光不安分地朝两边的酒吧看去,对于酒吧他并不陌生,在特阳的时候他也经常去那里,但那时他都是以顾客的身份去体验和休闲的。他最希望的就是能看到酒吧招聘歌手的广告。
时间从身边悄悄地流逝着,夏轩把酒吧街走了一遍又一遍。
夜幕彻底笼罩着街道,各种造型灯越发的朦胧浪漫,夏轩的心却一点点沉重起来,平时当顾客时自己是多么的任性和随意,而要找工作时却感觉到了脚步的沉重。
尽管他在特阳老家时已经一万次地想过找工作时可能遇到的种种境遇,即便是从六里村租住的民房出发前他也给过自己一万次鼓励,甚至告诉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没有人能认出自己,哪怕被拒绝一万次也要追求自己的音乐梦想,酒吧对他而言就如舟船于乘客,他大老远跑到这里就是想借船出海,哪怕全世界的人都不理解他,他也要告诉自己,自己的梦想是彼岸而不是酒吧……
彷徨、迷茫、踌躇……在酒吧街里夏轩孤独地来来回回走着,背上那把跟他一样孤独的吉他默默地陪伴着他。夏轩像幽灵一样在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就像一个还没有上擂台就败下阵来的武夫,无助地游走于江湖。
整条街道里只有一家小酒吧的门口有则招歌手的启示,夏轩不由得在这里驻足。灯光、酒气、音乐融进了空气,包围着他,他这才觉得自己是那样的落魄,站在酒吧门口,腿如灌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