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山海听着不由自主攥起了拳头。
“伤的严重吗?”钟国涛下意识问道。
老钟头答道:“没大事,就是腿被这畜生给拱折了!吕猎户上山采了药,养了段时间,就好了,伤好以后,吕猎户就成了我师父,教我打猎、采药、伐木。好日子没多久,村子又遭了秧。”
“不对,钟叔,这中间还有故事。我娘说了,这时候你俩就定亲了!”何书记打断道。
老钟头脸一下红了,大声道:“我稀罕‘油菜花’,‘油菜花’也稀罕我,我求师傅将‘油菜花’许配给我,师傅同意了!”
聆听的三人本来都是表情凝重,听到这里会心一笑。
老钟头继续道:“村子被侵略者烧了,村民没剩下几个,那天师傅去山上打猎,我拿着存留的野物去集镇换东西,捡了条命,我娘和‘油菜花’的娘都死了。整个村活下来的不到二十人。‘油菜花’跟着十几个妇女老人小孩一组逃荒去刘家沟,我和师傅带着剩下的青壮年上了山,参加了游击队。这时候就散了,后来去刘家沟寻找了多次,也没找见,直到三年后才见面。对了,那时候我和师傅在队伍里参加过不少次战斗,附近百姓给我俩起了外号,师傅枪法准,叫‘神枪吕’我大刀耍的好,叫‘快刀钟’。”
原来“快刀钟”是这么来的,通过寥寥几句话的表述,这其中夹杂了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
老钟头忽然停顿,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很久,才张口问道:“这三年,‘油菜花’究竟经历了什么,我也没详细问过,因为后来再见面的时候很仓促,当时的情况来不及细问。所以,这些年我最想弄清楚的就是这些事。”
不知不觉何书记眼泪流了下来,拿起桌上的餐巾纸擦了擦,缓缓开口道:“我娘病危的时候,给我详细说过,本来当时打算去山对面的刘家沟避难,没想到刘家沟和上河村同样遭遇,只能继续逃,最后逃到了一处浅滩,我娘过浅滩的时候,没想到下面有暗流,被水卷走了,在下游被我爷爷救起,我爷爷当时带着我爹逃到野外,在河边搭建了小屋,靠着摸鱼摸虾为生,我娘说那个时候,她几乎崩溃了,我爹一直照顾着她,后来就结为夫妻。这种事,不是亲历,谁也无法体会其中的辛酸苦难。”
“三年后怎么见的面?”钟国涛擦着眼泪问道。
“三年后,上河村重建了,我们团团部就设在村里,我成为团部警卫连的排长,我师父成了副连长被调往别的防区,师父让我跟他一起走,我没同意,因为我和‘油菜花’分开的时候,我答应在这儿一直等她。既然说了就不能食言!”
“那时候我才两岁,我娘领着我去的,对不对?”何书记问道。
“对,那时候我年轻气盛,见‘油菜花’竟然领着孩子来了,大发雷霆,一时无法接受,正想仔细询问,这个节骨眼上,打起了仗,两个中队的敌人距离驻地只有三公里了,我一急之下让‘油菜花’带着孩子从后山逃跑,因为我还要负责团部的安全保卫任务,没想到后山也有敌人包抄,我带着手下就赶了过去,赶到的时候,有两个敌人已经包抄到了‘油菜花’母女俩的后方,而‘油菜花’毫无察觉,我让士兵过去挡住前方的敌人,自己飞奔过去救‘油菜花’,一边跑一边开枪,两个敌人也冲我开枪,快到跟前的时候已经打光了子弹,我一个飞膝结果了一个敌人,另一个敌人抽出了指挥刀,我一看,还是个军官,我那时年轻气盛,自诩刀法无双,跟我玩儿刀,他肯定不行,我将背后大砍刀抽了出来,一挡一挑,直接封喉!”老钟头抬手比划着,似乎回到了那个年代。
“打退了敌人进攻,我们也损失惨重,团部命令下来了,让我们抽调兵力护送老百姓赶紧转移,然后把村口古桥炸了!因为有大批敌人集结,准备展开报复性攻击。我们也有增援队伍赶来,看起来要打打仗,我便让小花母女跟着转移队伍走了。”
老钟头的故事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不知道什么时候,屋内聆听的三人已是满脸泪痕,安静了好长时间,每个人都在脑海里想象着,当时是怎样曲折的一个年代。
秦山海和钟国涛根本没听够,屋内静了一会,每个人都在脑海里想象着当时的场景。
何书记用纸巾擦着眼角,追问道:“后来呢?打赢了吗?”
秦山海和钟国涛也在一旁擦着眼泪附和:“对,大战打赢了没?”
“肯定打赢了吧?”何书记也急着问道。
老钟头苦涩一笑道:“败了!败的很惨!”
“怎么会败?我们占据着大青山的天险,而且桥也炸了,敌人也进不来,怎么能败了?”秦山海楞道。
老钟头不停叹着气,接着说道:“不是败在地形上,也不是败在兵力上,败就败在了部队的机动性上,当时上面接到情报,说敌人来了一个联队,要对大青山采取报复性的攻击,便立即作出了反应,派了三个团前来支援,如果正式开战,我们三倍于敌人的兵力,又占据着天险,而且我们的部队士气非常足,无论打多久都不怕,打起来绝不会败,但是,等到我们的支援部队赶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全军覆没了!因为敌人全部是开着汽车和摩托车,而且在上游搜刮了不少渡船,有了充足的准备,我们的支援部队靠的是腿,而且前面一战,我们已经是元气大伤,整个警卫连剩下的兵力不足两个排,要固守待援,面对敌人几千人的猛攻,怎么守?”
“哎!当时肯定很惨。”何书记接了句。
老钟头说话的这一刻,似乎回到了那个扬刀立马的年代,目光不再浑浊,浑身上下似乎充满了力气,“对!老乡、百姓连夜都转移了,我们也没了后顾之忧,加紧挖工事,迎接战斗。战斗一打响,我就知道要遭,因为我从未打过差距这么大的仗,敌人急了眼,根本没有任何章法,先是大炮轰炸,然后坦克掩护冲到河边,坐着渡船就往这边死命猛攻,这只是正面的攻击,后山也是铺天盖地的敌人,我们被前后夹击,而且现场很乱,根本无法交流沟通,因为耳朵被炮火震的啥都听不到,我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一点办法都没有,为了保护团部,我带一个排跟敌人死磕到底,另一个排护着团部,从大青山侧面突围,最后跑出去的,不到十个人!敌人坐渡船过了河,我带着人跟他们拼刺刀,也不知道杀了多久,我中了一刀,脑袋一懵,啥都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大坑里,周围全是尸体,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偷偷上了大青山,等增援的部队赶到和敌人接上了火,我下山回到了队伍,向上级报告了情况,后续又派来了好几个团,最后终于将这股敌人,全歼在了大青山脚下!”
老钟头神色一变,看着天花板说道:“就在上河村村口,我看着身边的兄弟有的口吐鲜血,有的中弹仰面跌倒,有的胳膊炸断了哭着嚎着却没有办法,有的连一句遗言都来不及说就没了呼吸,这些人里,有的才十四五岁,我们一起训练,一起执勤,一起拔敌人炮楼,一起伏击敌人的运输队,那都是我的兄弟啊!明国、金锭、小杰、连鹏、大军、二顺……每一个人我都记得,每一个人长什么模样我都记得!”
老钟头说完后停顿良久,屋内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是默默流泪。
“这一仗打完没多久,敌人就投降了,徐团长找我,说组织让我去县里任职当干部,我不去,我哪儿都不去,我就在上河村守着,古桥被炸了,我就摆渡!我不能离开我的战友!他们就埋在我屋后的土堆里!那是我和团长亲手埋的!我要留在这里……陪他们说话!”
老钟头流着泪笑着说道:“这么多年了,村里人一直认为,我是个怪老头,不爱和人交流,对着屋后神神叨叨地说话,天天独自一人生活的很孤独,他们不懂,根本不懂!其实我一点都不孤独,我只要往屋后一看,就能看到我的这些战友!可不公平的是,他们一点都不老,还是像那时候一样年轻!而我却老了,唉!我没事就去和他们说说话,聊聊天,说不定哪天就去找他们了,到那时候,我们再一起打敌人伏击,拔敌人炮楼!”
“小花后来怎么样了?”秦山海问道。
老钟头毫不避讳地说道:“后来,小花来找过我几次,我都闭门不见,她既然活的很好,我就放心了!男女有别,还见啥见?!省的别人说闲话!”
在老钟头的追忆中,浮现出的点点往事,这些往事交织成一张大网,网住众人的思绪,让人久久无法平息。
何书记对秦钟二人轻声解释道:“油菜花,也就是我的母亲,那时候我年龄小,根本不记得这些事,我母亲生前,一直闭口不提此事,去年卧床不起,一直给我说,让我帮上河村修个大桥,我一开始还以为她是说胡话,就没在意,她又说了几次,我才重视起来,派人调查了一下才知道,上河村的确该修个桥了,就让秘书去把这事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