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国涛又借来了那台嘉陵123摩托,到派出所接上了秦山海,就往山河县方向走去。
“国涛,啥事儿这么着急?这是去哪?”秦山海坐在后座搂着钟国涛的腰,摩托速度快,风呼呼的,说话都有点困难。
“去县委招待所,何书记点名要见你,还有我。”钟国涛答道。
“你大声点!你骑的太快,说话都听不见。”秦山海扯嗓子喊道。
钟国涛放慢了速度,转头说道:“咱爷跟何书记五十年前就认识,关系还不浅。”
“嗯,我想到了,这么说书记要见你,我能理解,见我干啥啊?我就一民警,还不是正式的。”秦山海笑道。
“那谁知道呢?到地方不就明白了。你搂紧了,秘书下午给我打电话,说何书记那边准备饭了,我骑快点,咱赶过去吃饭,不能让领导等咱们啊。”钟国涛说道。
“先停一下。你看你手冻得!”秦山海看到钟国涛攒着摩托车把手,戴着破了口的手套,忽然想起件事,从棉服大口袋里掏出了副手套,递向前面说道:“这大妹赚到钱,给你买的。”
钟国涛缓缓停下,接过手套看了看,让道:“你留着戴吧!”
“两幅一样的,大妹说,他俩哥一人一副,我不知道今天能见到你,就拿了一副自己戴的,正好你拿着,我戴家里那副。”秦山海解释道。
“好。”钟国涛没客气,将破手套直接扔掉,换上新的,笑道:“大妹这丫头,跟我客气啥!”
“这回不一样,大妹说,这可是她赚的人生第一笔钱,要花的有意义。”
“得嘞,替我谢谢大妹。坐稳了,出发喽!”钟国涛挂上档,踩下油门,摩托车向前蹿了出去。
……
俩小伙嘴上说不紧张,可真到了县委招待所门口,俩人都紧张了起来。
市委的领导,可不是开玩笑的,万一哪句话说不对了,惹得领导不高兴,可不得了。
站在招待所大厅,俩人都不说话,前台一位年轻女服务员微笑问道:“两位找谁?”
“那个……我们找老钟。”秦山海磕磕巴巴答道。
“不是,我们找何书记。”钟国涛接道。
“哦,请问两位姓名?”服务员问道。
“钟国涛。”
“秦山海。”
“嗯,好的,请跟我来。”服务员右手礼貌一挥,“何书记安排了,除了姓钟和姓秦的两位青年,其余人一律不准入内。”
“青山厅,两位请进。”服务员微笑点头,轻轻敲了敲门。
“等着你俩呢,是小钟,小秦吧?我是何明,来,快进来坐。”何书记亲自开门,笑着说道。
秦山海有些紧张,脸涨得通红,有点摸不着头脑,何书记似乎看出秦山海的困窘,笑道:“钟叔告诉我,他有一个孙子叫小钟,还有一个忘年交叫秦山海,想必就是两位小伙儿了吧?”
秦山海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客气道:“何书记,我是秦山海,您好,您好。”
钟国涛也客气喊了句:“书记好!我是钟国涛。”
“今天是家庭聚会,没有何书记,我是你何叔。”说完又开玩笑似的指着秦山海道:“警服脱了,今儿也没有警察,只有叔侄。”
从秦钟俩人进屋,老钟头坐在屋内最中间的位置,始终没开口,这时候简洁张口道:“坐!”
何书记打开门轻声招呼了一句:“上菜吧。”
秦山海和钟国涛看到何书记这么随和和蔼,便没有了最初的紧张。
陆续有菜上来,何书记招呼着喝了两杯酒,又问了问秦钟两人的工作和生活,两人也都小心地如实回答。
渐渐有了温暖的气氛,何书记话锋一转,说道:“俩小伙儿心里肯定有疑惑,见了何叔紧张,也不敢问。对不对?”
俩人都笑着点头。
“呵呵,你俩不敢问何叔,那我让我钟叔告诉你,省的你俩晚上睡不着觉。”何书记说完举杯对着老钟头道:“叔,给俩孩子讲讲吧。”
老钟头一口喝干杯中酒,以秦钟二人从未见过的语气轻声道:“我本来认为,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就带到棺材里去了,没成想能翻出来,有些事情也是不得已,只是油菜花这一走,有点太快了。”
听到这里,秦钟二人才意识到,“油菜花”应该是个人名,老钟头这两问所用的语气,让俩人感到非常震撼,因为在他俩的认知里,钟爷是个性格直爽、铁骨铮铮的汉子,这一刻的钟爷似乎变了个人,都说铁汉也有柔情,男儿也有眼泪,所以,这里头一定有故事。
老钟头嗓门沙哑,一边回忆,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有五十多年了吧?时间太久,有些细节我有点记不太清,有时候晚上做梦都是这些事,有些细节的东西究竟我做的梦还是真实发生过,我都糊涂了,你们权当个故事听吧。”
何书记表情变得凝重,秦山海和钟国涛也没说话,三人都盯着老钟头期待着。
“五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还打仗呢,我才多大?大概十五六岁吧,我和爹娘住在渝城城里,我爹是铁路的扳道工,我娘是弹棉花的受益人,一家三口日子过得说不上有多富裕,但是至少能吃饱饭,过得挺幸福,没想到突然有一天,仗打到了城里,飞机在头顶扔炸弹,大炮在地上甩炮弹,我娘带着我躲进了防空洞,等炮声停了,回到家,只剩一片瓦砾,整个城市几乎成了废墟,到处都是呻吟声。那些被炸死炸昏的人,不管是死的还是昏的,只要一抬出来,就有人往身上撒石灰消毒,然后往路边一扔,堆起几座小山,惨不忍睹。最后我娘带着我在尸体堆里找到了我爹。”
“战火纷飞,家也没了,一个妇女带着孩子,该怎么办?”钟国涛皱眉问道。
“绝望,欲哭无泪!”秦山海应道。
老钟头未置可否,缓缓说道:“现在的生活多好?政策多好?你们没感受过那种无家可归的心情。”
“后来呢?”何书记问道。
老钟头苦笑了一声,接着说:“后来?没办法啊,逃荒啊!往有粮食吃的地方去呗!我十五六岁的时候,个头就很高了,吃的也壮实,看起来是个壮小伙了,爹出了事,只有我和娘了,我是男子汉啊,我要保护我娘!这事说来奇怪,出事的前一天,我还闹着我爹要吃冰糖葫芦,可出事那天我忽然就成熟了。”
“这个不难理解,在心理学上可以解释的通,人在恶劣环境下,会开启自我保护机制。”何书记接道。
老钟头点点头,“我和娘一路逃荒要饭,路上才知道,根本要不到饭,因为大家都没吃的,饿的极了,啥都能吃,野果、草、小溪里的小鱼小虾、甚至田鼠都能吃,就这样我和娘一路来到了上河村!”
“上河村?就是咱现在住的上河村?”秦山海问道。
“对,就是这儿,那时候上河村村口有一座古桥,这个村子靠着大山,很不显眼,没受到打仗的影响。我和娘到村口古桥上的时候,我娘已经饿得昏倒在桥头了。有点吃食大部分都给我吃了,最后被村里的一个姑娘发现回家找了她爹,她爹姓吕,是个猎户,就是吕猎户救了我们,煮了一把米,两口米汤灌下去,我娘就活了过来。吕猎户和他老婆吕宋氏都是善心人,靠着种庄稼和打猎生活。”
何书记在一旁轻声对两个年轻人解释道:“那时候妇女地位低,都没有大名,自家姓宋,嫁到吕家就以吕宋氏命名。”
二人听了轻轻点点头。
“吕猎户还从山上采了木头,给我们娘俩建了个木屋,我觉得人家愿意收留咱就是大恩了,咱也不能白吃白喝,我就帮忙干活,我娘还在山边开了一块荒地,我们娘俩就在上河村安定了下来。闲暇时就跟着吕小花放放羊,那时候正是七月初,天渐渐热了,漫山遍野长满了油菜花,小花放羊的时候,在山坡上蹦来跳去,我记得她梳着两条麻花辫,喜欢采来两朵油菜花插在辫子上,我年幼顽皮,给小花取了个外号叫做‘油菜花’。这个时间段,我能吃饱肚子了,没事还跟着吕猎户进山打点野味,身体越来越壮实,一个猛子扎进大清河,一口气能游两个来回!就是太顽皮,‘油菜花’最怕蛇虫,我天天抓蛇抓青蛙吓唬她,她吓得跑远了,我就哈哈大笑。她很怕我!她还给我娘告状说我真坏!呵呵。”
说到这,老钟头略一停顿,表情流露出的满是幸福。
“然后呢?”钟国涛追问。
“别打岔,仔细听。”何书记轻声道。
“那天,‘油菜花’在山坡放羊,突然喊救命,我正在河里游泳玩耍,跳上岸就跑了过去,一看,原来是山上的野猪跑下来了,我听吕猎户说过,山里的野猪长着獠牙,速度很快,凶性极大,我随手捡了块石头就砸了过去,用的劲不小,可这野猪根本没事,转头冲着我就攻了过来,我喊着让‘油菜花’上树,谁知道她笨上不去,可把我急坏了,我仗着年轻身体灵巧,跟野猪兜圈子,这畜生拱了我几个回合,我就摸清楚了,它特点是速度快,但是拱人的时候中途不会拐弯!我趁着它蓄力的间隙,把‘油菜花’托上了树枝,一不小心就被这畜生拱了个跟头,‘油菜花’哭着要跳下来救我,我大喊让她在树上别动,就在这时,吕猎户和村里几个壮年,带着猎枪赶到,对着这畜生就是三枪,竟然没打死,带着伤往山上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