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微雪, 冰湖小亭。
江折柳被狗剩拽着袖子爬进怀里,他单手把小崽子搂住,收获了许多人惋惜的眼神。
自从五十年前开始, 许是因国势龙脉的缘故, 人界风气大变, 从盛世气象渐至颓靡,尚美之风盛行。好巧不巧, 其中最得人心的容貌标准——就是江仙尊这一款。
简单形容, 就是你越俊美冷淡, 姑娘们就越小鹿乱撞, 你越芳草无情,姑娘们就越痴情不改。
风气如此, 喜好痴男怨女, 尚悲情故事成风,少女们也自然想有一段痴缠哀婉的年少情深。
江折柳陪同道侣在人间游历数十年,几经改换身份, 但这种情况不但没有消退, 反而愈演愈烈。
幼崽反而成了小魔王最大的武器, 每次小寒爬到江折柳身上要个亲亲的时候,都会逼退大部分小鹿撞死的怀春少女。
剩下的一小部分,则开始钻研如何当人继母后娘, 颇有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架势。
江折柳拢了一下肩膀上的软绒披风, 稍微搓了一下手指。
身在人间, 入乡随俗, 才能起到磨砺道心的效果。故而他平常情况下,都不会使用道法。
他的手被小崽子的肉爪爪抱住,狗剩嘟了嘟嘴, 道:“爹亲,手好凉。”
幼崽跟小魔王的体质有相似之处,身上虽然带着天灵体的气息,但抵抗力很强,即便不动用那个三五百年才筑基的扎实修为,也能忽略一部分寒冷。
江折柳任由他抱着手,问了一句:“你父亲呢?”
狗剩念念叨叨地道:“还在生闷气。”
江折柳觉得爱人很可爱,好笑道:“为了那个赐婚?”
幼崽用力点头。
此事说来话长,简单地讲,就是因为江折柳某次喝茶之时,被回京的当朝公主一眼相中,不顾他怀里还抱着个孩子,非要招为驸马。
江折柳实在不愿意破坏人间平静,采用了比较平和的方式跟公主陈词一番,所幸对方通情达理,并未强迫,让人皇收回了成命。
但闻人夜被他压着火气,简直自己都能把自己气死了。小魔王因为这事儿嘀嘀咕咕半个多月,最后看着道侣竟与挖墙脚的铲子交了朋友,危机感十分强烈,当天就把江折柳折腾得起不来床,逼他说了好几句不堪入耳的话。
总之就是又吵架了。
不过小寒对于他爹亲和父亲吵架见怪不怪,他俩经常意见分歧,但一点儿也不影响感情。
对面的昭静公主感到不好意思,道:“此事怪我,本宫并不知公子有了契兄弟,还以为怀抱小儿,必然喜爱女子。”
冰湖微冷,雪花飘散。亭中煮着一壶沸酒。
昭静公主为人开阔大方,本朝的男风也很盛行,她心念已灭,只觉当初唐突。
公主身份贵重,周围有皇家侍卫守护,另有当朝国师从旁相伴,并非两人单独见面。
江折柳就这个无法解释,他捏了捏狗剩的脸蛋,面无表情地道:“此事甚为复杂,算是在下一时荒唐。”
昭静公主了然点头。
他俩理解得根本就驴唇不对马嘴,昭静公主自然而然地把一时荒唐,脑补成了某位年轻少女与眼前这位郎君的荒唐□□,欣羡不已地问道:“那一定是一位极为貌美的女子吧?”
好家伙。跨频道对话。
江折柳沉默片刻,低头看了看自己,思索道:“还算周正。”
公主更加好奇:“既然如此,必是身有长处。”
江折柳沉吟道:“年龄较长,成熟稳重,可称得上长处?”
昭静公主:“呃……这……”
她脑海中的画面越来越偏离轨道,不死心地道:“那肯定琴棋书画,诗词歌咏,样样精通,或是学贯百家、才华横溢。”
江折柳想了一会儿,终于颔首:“这倒是。”
昭静公主松了口气,心想原来这位江公子喜欢内秀之人,刚想赞叹几句,就看到对方用那张冷淡俊美的脸,面不改色地拿上来几本类型各不一样的艳情话本。
全都是民间的新款。
江折柳充满冷幽默地敲了敲书籍,指了指话本,淡淡地介绍道:“……学贯百家。”
昭静公主:“……”
她有点同情那些暗中爱慕对方的妙龄少女了。
江郎君好像喜欢黄的。
就在公主沉默之时,一旁的本朝国师立即打圆场道:“有些乡野书籍,也趣味横生、意蕴深妙,公主说不定也会喜欢。”
这位国师是修行修了半吊子的,修为连筑基都没有,但他却能在眼前这个小孩子的身上感觉到筑基修士的浩瀚如海,自然也就对江折柳恭敬不已,只当是修士游历。
江折柳跟昭静公主喝了些人间的烈酒,聊了聊时局与文学,正待回去之时,恰好看到湖面冰层皲裂,裂出下方的清澈寒水。
一只小舟从远处横渡而来,衣袍漆黑的小魔王带着终极反派的气势,杀气腾腾地来……接道侣回家。
他实在等不了了。
昭静公主还在为之前的举动觉得尴尬,哪里敢看这位“情敌”,故而掩面避之。
闻人夜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停到小亭边缘。
霸道魔尊的气势非常足。
江折柳知道他生闷气,不过对方生闷气这事儿没有百回也有八十回了,他知道如何处理,只不过还记着那天晚上对方逼自己说些荤话的仇,暂时有些不想哄他。
待江折柳与公主告别后,才登上小舟,把怀里的小寒放下来领着,看着舟头荡过波纹。
两人都没说话。
江折柳盯着湖面下的鱼,伸手掐算了一下此代江山还有多少年的天命,算得越明晰,就越忍不住摇头。
他松开手,人间山河更迭,与他不该有牵连,但冷不丁地听到小魔王道。
“在给谁算?”
江折柳抬眼看他。
闻人夜怄气的劲儿没过去,绷着面子道:“她年轻貌美,赤诚示爱,不该死于宫闱争斗,一场大火,你舍不得了?”
江折柳知道他给昭静公主探知过天机,也对公主的命数心里有数,淡淡地道:“阴阳怪气。”
闻人夜这些年吃醋得本事见长,翻着花地变。
“好,你又嫌我阴阳怪气了。”小魔王目视前方,继续道,“反正我是糟糠之夫,说什么都不对。”
江折柳:“……这都是跟谁学的。”
闻人夜目不斜视,也不回头看他,硬气地道:“我不如她,让你玩腻了。江公子万人追捧,我算什么。”
江折柳被他酸得牙疼,目光一顿,道:“你听听自己说的是人话吗?”
闻人夜没回答。
水波荡开,小舟到头。闻人夜下了船,下意识地抬手扶对方到身边,又想起自己在生气,动作一停,突然道:“风流胚子。”
江折柳:“……?”
“水性杨花。”
“……”
闻人夜越说越大声,逐渐理直气壮:“始乱终弃!”
没有魔知道他们魔尊脑子里时时刻刻上演的都是什么戏码,他现在觉得自己叫闻人香莲也说不定。
江世美感到疑惑。
他看了一眼周围,发觉周围有几个小姑娘在大胆围观,就扯了一下对方的手,道:“回家说。”
闻人夜没动,不高兴地道:“我们生了孩子你就嫌我烦了。”
周围传来探知八卦的小小惊呼。
江折柳一时凝噎,心平气和地道:“没生孩子我也嫌你烦。”
闻人夜整只魔都听傻了。
他看着江折柳牵着闻人狗剩,面无表情地往前走,一副不想理他的样子。骤然觉得自己有点儿作过头了,连忙追了上去,一直等到经过一个小巷子的时候,才拉住对方的手,把江折柳压在巷角的墙壁上。
光线昏暗,日光疏漏地落在他的眼睫上。
闻人夜的心脏跳乱了一拍,他低下头,凑到江折柳的脖颈间,深深地闻了一下天灵体的气息来平复心情,低声道:“你真的嫌弃我了么。”
江折柳看着他没说话,见到小魔王的神情渐渐委屈。
“你是不是贪恋她年轻?”
魔到中年不得已,不免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胡思乱想。
江折柳有时候真想撬开对方的脑袋瓜儿看看里面的构造为什么这么神奇。
他叹了口气,道:“如果早知道跟年轻人谈论风月是你这样的,我肯定收拾包袱连夜逃出终南山。”
闻人夜心神巨震,感觉对方有反悔的念头,警铃大作,遇事不决先一口吻上去。
他的利齿很尖,时常擦破唇瓣。江折柳被他舔咬的双唇微微红肿,还出了点血。
他抬手勾住闻人夜的脖颈,退避了几寸,低声道:“咬疼我了。”
闻人夜依依不舍地放开柔软唇肉,在上面舔了又舔,极度委屈道:“你不能见一个爱一个。”
江折柳心说自己哪有这么人渣,包容地点了点头。他视线一抬,看到对方的眼眸里都转眼泪了。
怎么这么多年,还这么脆弱。
他安抚地抱了抱对方,哄道:“当然不会,我有这么过分吗?”
闻人夜抱着他点了点头,控诉道:“你前天晚上分明说只让我一个人……”
就在乱七八糟的话差点脱口而出的时候,旁边望天的狗剩突然咳了一声。
闻人夜顿时醒悟,话到嘴边立即收拢,含蓄地续了后半句:“……只让我一个人进入你。”
江折柳:“……闻人夜。”
不小心碰到雷点的魔尊大人心情忐忑,吓得舌头都要打结了:“……嗯嗯?”
“放开我,”小柳树冷酷无情,“我要去见一个爱一个了。”
闻人夜:“……不放。”
“跟你这个畜生没法过了。”
“……不要qaq……”